第85章 章
第 85 章
瑞雪兆豐年。
冬日裏三場大雪, 步入春日時,也降了甘霖。
姜芷妤将那藥草團茶的方子并着書信送回了金陵,‘勒馬聽風’請了位管事的來看着, 姜芷妤只初一十五揭榜時去露個臉, 平日裏便是茶樓堂倌兒都難瞧見她一片衣角。
是以,對着這一連三日登門, 想要見他家娘子的客人, 堂倌兒無奈道:“大人,我家娘子尋常不來的,只揭榜日才會露面, 您不若屆時再來?”
來者不是旁人, 正是躬寧侯。
聞言,他略一颔首,提袍出門去。
“真是奇怪的客人……”堂倌兒嘀咕一句。
“快別說了, 又下雨了, 将那墊子放去門前,仔細來往客人摔倒了。”另一人道。
說罷, 兩人匆匆去忙了。
躬寧侯出來, 身邊跟着的侍從連忙上前撐傘。
“可打聽到了?”躬寧侯問。
侍從低聲道:“那些個街坊嘴嚴的緊, 唯有一戶願意說的,可收了銀錢,阿四帶着人去遷墳時,才覺那不是娘子的棺椁。”
躬寧侯擡眼,看了看漸重的雨幕,半晌, 語氣淡淡道:“繼續查。”
“是。”
上京的雨比金陵要急,也要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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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天漸暖, 姜老三将炭盆都放了。
這春寒料峭,姜芷妤打着哆嗦又将那炭盆翻了出來,放在堂屋點着烤火。
忽的,外面傳來兩聲喊。
姜芷妤側着耳朵聽了,跳起來便往外跑。
嘿嘿~
阿荷和梁嬌嬌又給她來信啦!
家裏只她一人在,姜芷妤也沒說請人進來吃盞熱茶的客氣話,塞去兩枚銅板,喜盈盈道:“小哥兒拿去潤潤喉,下次來喊得大點聲!”
來送信的人:……
敲個銅鑼算啦。
院門複又關上,姜芷妤撐着傘小跑回堂屋,烤着暖烘烘的火盆,将信拆了開來。
先看了梁嬌嬌的。
所書之事有三,一來,如今的她們的茶坊有些吃力了。姜芷妤這廂要的多,便也是緊着先給她送來了。可那遠近之地,如今團茶甚是有名,甚至有些商道販子專程而來,她們若是不擴大些,只怕是白給那借東風的團茶娘子便宜撿。
二來,她們先前收茶的茶園,瞧見有利可圖,說是新茶有漲價。
三來,得月巷子先前見過兩個面生的人,在打聽蘭茵姨,還問起了墳地在哪兒。
梁嬌嬌許是有愧,信之末尾,說了句:沈槐序若是要遷墳,我可以找人幫忙。
姜芷妤心口咚的沉了沉。
蘭茵姨的身世,甚至于沈槐序的身世,是有難言之隐的。
她從前就知道,是以,哪怕是沈槐序藏了些什麽,她都一直沒問過。
這麽些年,得月巷都風平浪靜,街坊們安居樂業。
怎就這時,忽的有人去打聽蘭茵姨呢?
姜芷妤垂着眼,跳躍的火光照亮了半側瑩潤面龐。
那人是看到了沈槐序,是吧。
二十年不聞不問,或是不在乎,亦或是,不知道。
若是前者,便沒有如今的打聽。若是後者,便顯得合乎情理了。
那沈槐序呢?
那人找過他?與他說過他的身世?
還是說,沈槐序一直是知道的。
姜芷妤擡眼,拆開了阿荷的信。
信前面,阿荷也說了來人打聽蘭茵姨的事,說了西施阿姐身子很好,只是肚子沉了些,有街坊說,瞧着像是雙生胎。又說巷子裏誰家兒子娶妻了,酒席擺的很熱鬧,誰家姑娘出門子了,那群瘋跑玩樂的小孩兒,被送進了學堂,巷子裏多了些牙牙學語,瞞珊學步的小孩兒被爺奶帶着曬太陽。
還說,下月送信時,金陵的枇杷該是熟了,到時給她送些。
姜芷妤看完,卻是嘆了聲氣。
阿荷小慫包,分明是想問的。
年前那封信,許清荷在信末問起了祝湘。
姜芷妤原以為,只是相識幾載,尋常問候罷了。
可是沈槐序讓她回的那句,信送出去時,她後知後覺的頓悟了什麽。
可那之後,阿荷都沒再問過那人。
後來,姜芷妤倒是也見過祝湘。
他來買過兩次團茶,都是堂倌兒招待的。
唯有一次,她閑時無聊去了‘勒馬聽風’,正巧,見他在堂內賞那懸挂詩作。
姜芷妤見着他先是愣了一瞬,繼而有些別扭。
不是為那次在祝府的不歡而散,而是因阿荷的心思。
她不知道祝湘是否知曉阿荷對他的心思,但她不敢多說什麽。
最後,還是祝湘先開了口。
問起她的生意如何,叮囑她若是有事,可尋他幫忙。
那張臉上欲言又止,姜芷妤從未覺得自己能洞察人心,可是那一瞬,她覺得,她清晰的知道祝湘想要問什麽,最後還是閉口不言,略一颔首,跨出門去。
人影消失不見,姜芷妤才驚覺,她後背生了層薄汗,灼得人發燙。
可是,那是雪日裏。
她害怕他問,卻也遺憾他沒問。
這事,姜芷妤沒與阿荷說。
姜芷妤鋪紙落筆時,忽的頓住了,半晌,她寫了句。
春江水暖,可要來上京游玩?
人憋着是要生病的,姜芷妤想,她想要阿荷來看看。
姜芷妤與梁嬌嬌說,既是如今的茶坊不夠用,那便擴就是了,至于收茶之價,她去談,她覺得适宜便好。若是茶園之人獅子大開口,那先應急一月,再去收些旁的草茗來送來,她試着做。
“今兒這雨也忒大了些……”姜老三撐着傘回啦,粗着嗓門說。
姜芷妤從炭盆裏勾了個烤紅薯給他,“春雨貴如油,正是春耕時,都盼着下雨呢。”
姜老三拎回來一條魚,已經讓魚鋪子老板幫忙殺了,刮了魚鱗,只等一會兒炖一鍋魚湯。
他也不急着做晚飯,跟閨女坐在小板凳上靠着炭盆吃紅薯。
“今年輪到你二伯家種田了,就盼着他們安生些,別鬧動靜。”姜老三說。
他這擔憂,也并非是多憂慮。
種田本就是靠天吃飯,哪年收成多,哪年收成少,說不準的。
去年姜老大家收成是頂頂好的了,就怕姜老二今年若是趕不上去歲的收成,心裏難受說嘴兩句,遇着那挑事的再多嘴兩句,可不只剩着幹仗了?
村裏嘛,就這熱鬧多。
“放心吧,爺奶摁着呢。”姜芷妤倒是不太擔心。
一來,她阿爺還是能管着幾個兒孫的。二來,她阿奶摳啊,姜老三這脾氣,若是敢鬧出事來,只怕是能回金陵,将那二十畝良田給旁人種,阿奶哪裏舍得?
吃完紅薯,姜老三就去做飯了。
剛點着竈火,姜小二也回來了,嗅了嗅滿堂的香甜紅薯氣。
姜芷妤抓着自己的信心虛跑啦。
她原是烤那個紅薯給姜小二的,誰知今兒是姜老三先回來的嘛~
天擦黑時,晴娘也回來了。
倒是沈槐序比平日晚了半刻。
晴娘如今也忙,布莊裏來了個小姑娘,主家說是讓晴娘帶着,給她幹些瑣碎事。
可那布莊裏誰不知道,這是那莊頭外室生的閨女,不敢認回家去,只能塞進這布莊裏先做事,日後說不準就要晴娘這個管事的。
晴娘裝作不知道這樁辛密,大事小事,至此身後多了個尾巴。
她使喚人,可也不藏着掖着。
能學多少便是看那丫頭的本事了。
吃過晚飯,尋常沈槐序會去劈柴。
他剛放下碗,便見姜芷妤也急急撂下了筷著,拉着他去說小話兒了。
姜老三端着碗,瞧得目瞪口呆。
晴娘倒是見怪不怪,給他夾了筷子菜,說:“吃飯。”
兩人也沒去多遠,蹲去了廚房烤竈火餘溫。
姜芷妤将那信上蘭茵姨的事與他小聲說了,最後問:“沈槐序,你可要給蘭茵姨遷墳?”
若是日後他們都在上京了,按理說,該是遷過來的,畢竟沒有安葬在宗族墓地,不能斷了祭拜香火。
嗯……他們巷子裏許多人家都沒有宗族。
許是抱團兒取暖,或是旁的,皆安葬在了一處,不遠不近的隔着樹木。
先前蘭茵姨安葬時,晴娘和姜老三說,得找個人瞧瞧風水,剛說過這話,出去了半日的沈槐序回來,說是找到了安葬地。
與巷子裏旁人家的目的相隔不遠,但是背山靠水,一顆大樹遮陰。
時人講究入土為安,多是靠山,但要遠水。
街坊有意勸兩句,可那是他臉色難看的緊,也沒誰敢去觸他黴頭。
姜芷妤聽阿爹阿娘說罷,倒是跑去跟沈槐序說了,可他說,蘭茵姨不講究那些。
姜芷妤想了想,蘭茵姨與巷子裏許多人都不同,她便信了沈槐序這話。
那墳塚難尋,沈槐序親手刻了碑文,卻是沒落名姓,而是她瞧不懂的佛語。
“不用,找不到的。”沈槐序篤定說。
姜芷妤張了張唇,“金陵就那麽大,若是有意搜尋,雖是麻煩了些,只怕也能找到。”
雖當日發喪,鄒氏那個王八蛋并未跟着去,是以也不知道那墓地清晰處,可若有心,也不難尋的。
沈槐序忽而嘆息一聲,擡眼瞧她。
姜芷妤神色莫名,眼巴巴的替他出主意,怎的,不知好歹?
“那捧骨灰,我灑進了江水。”沈槐序說。
姜芷妤:?
“骨、骨什麽?”
許是她震驚的神色太過逗趣,沈槐序驀然笑了兩聲,屈指抵着她的下颌,将那小粉嘴兒阖上。
“骨、灰。”他一字一頓的在她耳邊說。
姜芷妤咽了咽口水。
漿糊腦子暈乎乎的想:哦,沈槐序給蘭茵姨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