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章

第 97 章

紅日西墜。

一道緋紅身影穿過殿堂, 停在某處屋檐下。

“沈大人。”門前的小太監躬身行禮。

“知歸來了?進來吧。”紫檀雕花門內,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小太監連忙輕輕将門推開,躬着的腰未起。

沈槐序朝他略一颔首, 拾步入內。

雖是已陽春三月, 但殿內地龍還燒着,甫一進來, 便被暖烘烘的熏香氣撲了滿臉。

“臣沈槐序, 參見殿下。”

“又無旁人在,何當這般客氣?”鄭宗康掩唇咳了幾聲,聲音愈發的啞, “起來吧。”

“殿下夙夜在公, 保重身子。”沈槐序起身道,

鄭宗康捂着帕子咳了幾聲,“不礙事, 尋常風寒罷了。”

他說着, 擡手示意沈槐序近前來。

沈槐序剛上前兩步,便見他将一道折子遞了來。

“這是在躬寧侯府抄沒的沈家舊物名冊, 斯人已逝, 你瞧得上哪個, 我讓人給你送去,權當是聊以慰藉了。”鄭宗康道。

“多謝殿下,”沈槐序拱手道,“那便将這只粉彩釉胖肚纏枝花瓶給臣吧,正是春日,用來插花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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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宗康聞言笑了笑, 不免打趣一句:“是要擺在你書房,還是勒馬聽風的高閣?”

沈槐序但笑不語。

“我瞧着上面還有幾只花瓶, 稍後一道吩咐人給你送去吧,”鄭宗康說着,又是幾聲咳嗽,呷了口茶才算勉強壓下些,“婚期可請了?”

“定了五月初二。”

鄭宗康點了點頭,“到時,我讓人送賀禮去。”

“臣先行謝過殿下。”

“還有一事,”鄭宗康擺擺手道,“祝湘如今執意要舍了世子爵位往南邊去,太子妃擔憂的緊,你若得空,替我去與他說一聲,別胡鬧了。”

哪裏是說什麽胡鬧?

祝家除了祝湘這個端肅的嫡子,可是還有個穩當持重的大公子,若是祝湘當真棄了世子之位,日後成襲爵位的保不齊便是那位了,屆時,祝家可還會是太子身後的依仗嗎?

一朝天子一朝臣,家主亦然。

沈槐序靜默片刻,低聲道:“臣以為不必勸。”

“為何?”鄭宗康面色詫異問。

沈槐序這次沉默的有些久,語氣很輕道:“十二族血案,過去僅僅二十二年。”

鄭宗康神色一凜。

他怎忘了……

太子與朝臣勾結乃是大忌。

從前祝家是站在寧王府身後的砥柱,如今搬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祝家只能是朝臣。

而他,先是太子,才是父皇的兒子。

父皇如今正值盛年,也并不需要一位能幹的太子。

他身後母族鼎盛,外戚也是公爵,俨然煊赫滔天。

沈槐序走後,鄭宗康又坐了良久,嘆了聲,與一旁侍立的宮人道:“去與太子妃說,東城外的桃花開了,擇日也去踏春吧。”

“是。”

.

姜芷妤很是喜歡新得的幾個胖肚瓷瓶,跟梁嬌嬌在旁插花,叽叽喳喳的搗鼓個沒完,一雙耳朵卻是豎着。

“明日你吳嬸子家老二過生辰,請了巷子裏幾家街坊去吃席,她娘家侄兒也會來,到時你瞧瞧,若是覺得還成,便給你爹娘去一封書信,請他們也來上京,替你掌掌眼。”晴娘坐在一處,與許清荷說話。

許清荷輕輕颔首,“好。”

一顆腦袋咻的扭了回來,“那我明日給阿荷好好打扮一番!”

晴娘莞爾道:“不必太過,尋常是什麽模樣,明日還是,一來,不會讓人覺得是咱們上趕着結這門親,二來,那郎君若是因這副皮囊而傾心,日後怕也瞧得兩生相厭。”

梁嬌嬌一副受教模樣的點點腦袋。

姜芷妤‘哦’了聲,捧着小臉兒說:“也不知沈槐序可是心悅我這漂亮的容貌。”

晴娘頗為無語的偏開眼,起身道:“你們早些睡,我也回去了。”

梁嬌嬌美美的将自己插好的花放在了窗棂上,睜眼閉眼都能瞧見。

許清荷将晴娘送了出去,而後落了門闩,喊姜芷妤:“快上來,我吹燈了。”

“好!”

如今天暖不需燒炕了,但是三人還是住在這廂房。

炕頭好大,她們還能說說悄悄話呢。

“阿荷,你想那位吳郎君是長何模樣的?”姜芷妤勾着帳子玩兒,問了句。

三人平躺着,黑燈瞎火瞧不清什麽。

梁嬌嬌躺在另一側,聞言擡起了腦袋,“我知道!清荷喜歡面皮白,長得俊秀的男子!”

“那是你喜歡的叭!”姜芷妤毫不客氣的戳破道,“阿荷才不喜歡那種弱唧唧的小白臉呢!她喜歡威嚴些的!”

像祝大人那樣的。

斷案公允,有學識,威嚴端肅的……唔,端方君子。

“威嚴有什麽好?黑着臉多吓人啊,你不如炕頭貼一張關公的畫像呢,才五文錢一張!”梁嬌嬌哼聲辯駁道。

姜芷妤想了想,“……也不用那樣黑。”

梁嬌嬌哼了聲,“還說我呢,沈槐序若非是中了榜,不也是你口中的小白臉嗎?”

姜芷妤張開的唇一頓,想了想,她只瞧過臉,哪能這般篤定?

“我就是喜歡長得白淨的郎君,待我再賺些銀子,買了宅子,就去找個這樣的郎君當贅婿!”梁嬌嬌擲地有聲。

“你不怕那贅婿吃白飯?”

“我樂意!”

“哦,”姜芷妤使壞,“那你不怕他将你的金簪瞧瞧送給養着的外室?”

“姜芷妤!”梁嬌嬌氣得跳腳,“你烏鴉嘴!”

“我不是,”姜芷妤搖搖腦袋,不承認。

“你是!”

“不是啦~”

一左一右兩道聲音吵個不停,許清荷躺在中間,想了片刻說:“面容端正就好,貴在品性。知禮知節,卻不迂腐,義薄雲天,但不魯莽沖動,良善卻不爛好心,他心有正義,也不失能力,性情溫和……”

梁嬌嬌撓了撓腦袋,“只瞧一眼,如何能看得出這些?”

姜芷妤睜着圓眼睛,瞪着屋頂。

哪裏是瞧一眼看出什麽,這分明是與某人日漸相處所得。

許清荷輕聲答:“人生幾十載,且按辔徐行吧。”

梁嬌嬌:?

……沒聽懂。

翌日,天色不好。

晨起時便淅淅瀝瀝落着雨。

“今兒這還能吃席?”梁嬌嬌邊穿衣裳邊問。

姜芷妤賴床,縮着腦袋打哈欠,“邊吃邊喝嘛~”

梁嬌嬌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扯她被子,“起床啦!”

“知道啦!!!”

已經在洗臉的許清荷,對那炕上二人的動靜充耳不聞。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主簿?

聽不見。

三人過來堂屋時,晴娘正煮鴨血湯呢。

旁邊蒸籠裏熱氣騰騰的是姜老三包的大肉包子。

姜芷妤将那蒸籠蓋好,嘆道:“自從來了上京,阿爹蒸的肉包子日漸的粗犷啊。”

先前好歹是拳頭大小,長成如今的模樣,恨不得比她臉還大。

晴娘笑道:“他懶得捏褶子。”

姜芷妤也懶,只是感嘆從前的灌湯包一去不複返啦。

沈槐序喂過棚子裏的馬和驢,淨了手過來時,便見姜芷妤若有所思的打量他。

“做甚?”沈槐序走近,手上未擦幹的水珠彈了她一臉。

姜芷妤十分淡定的揪着他的官袍擦掉臉上的水珠。

沈槐序也不躲,由着她将這禽鳥緋袍當洗臉巾子用,嘴上卻悠哉的吓唬人:“損朝廷命官的袍子,杖責二十。”

姜芷妤擡着下巴睨他一眼,哼了聲。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瞧她這副分毫不受影響的模樣,沈槐序低笑了聲,擡手捏了捏她盛氣淩人的下颌,“方才做甚那樣瞧我?”

姜芷妤又想起來了,眼珠子骨碌碌的轉。

“嗯?說話。”沈槐序輕撓了下她下颌的軟肉,催促一句。

許是晴娘辭工回了家,這些時日,姜老三每日早早的便關了鋪子回家來了,每日飯菜不重樣,姜芷妤大快朵頤,吃得歡喜,不覺長了些肉。

想着,目光不覺往下挪了半寸——

“沈槐序,你喜歡我哪兒呀?”姜芷妤滿目期待,歪着腦袋問。

話一出口,便見這厮的視線輕飄飄的落去了……

姜芷妤氣結,小手毫不客氣的糊上他的一雙招子!

“臭流氓!”

眼前突然一片黑。

沈槐序:……

沉默片刻,沈槐序輕咳一聲道:“委實是巧了。”

“呸!”姜芷妤叉腰,兇兇罵:“不要臉!”

沈槐序又是片刻沉默,卻是道——

“瞧着是大了些,衣裳飽滿了。”

姜芷妤唰的一張臉紅透,全身的血往腦袋湧來,忿而急的往他皂靴踩了一腳,“不許說!”

沈槐序嘆息似的笑了聲,雙手一攤,很是無辜,“這才是登徒子。”

姜芷妤瞪他的目光好兇。

“是以,你方才冤枉我了。”沈槐序似是有恃無恐的道,袍擺輕動,皂靴輕輕碰了碰那雛菊黃的小繡鞋,“給我道歉。”

姜芷妤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一臉的‘你在放什麽屁’的神色,竟是被氣笑了。

少頃,姜芷妤繃着臉,往外走。

沈槐序:?

“做什麽去?”沈槐序問。

前面的姑娘駐足回首,一臉認真道:“我去給蘭茵姨敬香。”

“……不年不節的,敬香做甚?”

姜芷妤擡頭,望了望天上垂落的雨幕,憂桑而敬重道:“多謝蘭茵姨以這雨警示我,你我親事不妥。”

沈槐序:……

眼皮狠狠一跳。

他上前,趕忙抓住了那細藕似的手臂,低聲道:“我錯了。”

姜芷妤輕輕搖首,依舊仰着脖頸仰望天空,“蘭茵姨說,你不是我的良配。”

沈槐序好整以暇的低頭:“……對不住,是我色欲熏心,錯怪了我們溫柔善良、機敏可愛、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姜娘子了,萬望恕罪。”

姜芷妤眉眼彎彎,驕矜的輕哼了聲,眼睫飛動兩下,低聲道:“你給我戳戳腱子肉,我就考慮原諒你啦~”

沈槐序低下的腦袋擡了起來,輕笑了聲,手指勾着衣襟,悠聲問:“給你戳兩下,可否也讓我戳戳你的?”

姜芷妤目瞪口呆,憤而又欲走。

小步子還未挪動,被身後似有準備的人輕輕拉了回來。

“真不公允。”沈槐序幽幽嘆息,抓着白嫩的小手沒入自個兒衣襟。

姜芷妤身子別扭的拗着,沒敢回頭。

櫻唇緊抿,只怕心從嗓子眼跳出來。

手下是燙的,她的臉也是。

姜芷妤暈暈乎乎的想:哦,她是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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