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章
第 101 章
姜芷妤過來後院, 許清荷擡起眼問:“你也瞧見了?”
姜芷妤無甚精神的點點頭,嗓子幹啞道:“是他。”
話出口,梁嬌嬌哭聲更大了。
許清荷拍她後背安慰, 眼神擔憂的看向姜芷妤。
姜芷妤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烈日當頭時, 三人沉默寡言的回家去了。
梁嬌嬌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縮在馬車角落裏默默掉眼淚, 瞧着好不可憐。
其實, 比起爹娘,她更親近梁小司。
稚童對愛意厭惡很是敏感,鄒氏待她, 遠不如人前的好, 她知道,是因為阿娘想要個兒子,可她偏生是個姑娘。
她只是當作不知道罷了。
梁武替人看宅護院, 每日回來, 除了吃飯便是睡覺,若說苛待, 倒也沒有, 可是親近也沒有多少, 還不如鄒氏。
而鄒氏,家裏的活計便能讓她煩躁得日日罵人,更是沒心思帶她。
鄒氏嫌棄給她洗尿布,便将這活兒推給了梁小司。
這也是街坊說起梁小司孝順,總要提及的事。
梁嬌嬌小時候很好帶,鄒氏出去跟街坊閑話, 将她往床上一放便是大半日,她也不哭不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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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梁小司出去玩兒的時候少了, 鄒氏不在家,他便教梁嬌嬌爬,牽着她學走路。
稍大些時,姜芷妤吃糖,梁嬌嬌就站在她跟前眼巴巴的看她吃。
那時梁小司便回抱着她回家,之後,哥哥總能變出一兩顆糖來給她吃。
他走後,梁嬌嬌躲在被窩裏哭過很多次,但是她從來不敢跟姜芷妤說,怕她也跟自己一樣難過。
“別哭了,好醜啊。”姜芷妤故意說,卻是将自己帕子遞給她擦眼淚。
梁嬌嬌瞪她一眼,擦擦眼淚,又欲言又止。
姜芷妤勾着脖子上的冰雁墜子玩兒,頭也不擡道:“過去了。”
她喜歡過梁小司,但是那場如春日桃花,夏日潮雨的喜歡,已經過去了。
她如今喜歡那只枝丫桃花簪,喜歡黃金木梳妝臺,也喜歡……頸間的這只冰雁。
她喜歡沈槐序。
梁嬌嬌點點腦袋,不無遺憾道:“好吧。”
姜芷妤将梁嬌嬌帶回了姜家,把梁小司回來的事也說了。
晴娘和姜老三對視一眼,面色驚訝。
“那梁小子是當将軍了?”姜老三瞪着雙眼問。
姜芷妤想了想梁小司當時行着的位置,“約莫是吧。”
那走在中間的粗犷男子,大抵便是鄭粉櫻的夫婿——征西大将軍,也是平西侯。
梁小司既是能駕馬行在他身側,怎麽也算得上是左膀右臂了。
梁嬌嬌沒進來,坐在院門前。
實則,若非是姜芷妤篤定的說,沈槐序下值時,定會将梁小司帶回來,她都要去宮門前等着了。
晴娘也沒顧着許清荷在,拉着閨女問:“你對小司……”
姜芷妤朝她咧嘴一笑,驕傲道:“我都沒哭。”
許清荷抿唇不語。
心想:還不如哭呢。
就怕她是強撐着的。
得了這麽一句,晴娘也沒再多問。
少想些也好。
都要成親了,她只怕是橫生波瀾。
姜老三倒是沒想那麽些,摸着下颌咂摸嘴,羨慕道:“我那時怎就沒當上個将軍呢?”
晴娘白他一眼,“吃過飯,你再去買些肉菜,下午就別去鋪子了,多做幾道菜,給小司接接風。”
姜老三應了聲。
只晚上瞧,還是那尋常幾道菜。
對上媳婦兒瞧來的目光,他振振有詞的低聲:“去晚啦,人家都賣完啦。”
說笑呢。
若是他整出滿漢全席來,沈槐序那厮不得醋翻天?
再說了,這菜也夠吃,再多兩道,明兒還得吃剩菜呢。
唔……他不想吃剩菜。
晴娘也來不及與他算賬,天色瞧着晚了,該是回來了。
姜家門前擠着好幾人,頭頂紅燈籠亮着。
一雙雙目光都遙望着巷子口。
姜止衡站在前面,想了想小司哥哥的模樣。
片刻,又有些洩氣,記得不大清了,就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只是,今日沈槐序似是下值晚了兩刻鐘,直至天黑透,巷子口才隐隐出現了兩道人影。
“回來了!”梁嬌嬌興奮躍起,朝那黑漆漆的兩道人影跑去,“哥哥!!!”
姜芷妤腳尖動了動,又縮了回來,面上端的一副淡顏色。
等人走近,才瞧幾分出來。
兩人翻身下馬,哦……沈槐序翻身下驢。
“回來了。”晴娘溫笑着說了句,又忙看向另一人。
“晴姨,三叔,阿衡。”梁小司上前,拎着厚重頭盔喚了聲,目光不禁瞧向旁邊亭亭玉立的姑娘,輕輕道:“阿妤,清荷。”
“恭喜小司哥哥凱旋!”姜芷妤喜盈盈道。
“先進來,進來再說。”晴娘招呼道。
姜小二很是自覺的接過梁小司手裏的缰繩,“我去牽到棚子吃草。”
“多謝。”
幾人熱熱鬧鬧的往裏面去。
姜芷妤小手背在身後,悄悄假意挪了挪步子,卻是沒跟進去,她扭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某人,剛想用肩膀碰碰他手臂,誰知碰得了個空,踉跄了半步。
那人冷若冰霜,冷酷無情的跨進了院子。
姜芷妤在他身後,眼睛都瞪圓了。
飯菜溫在鍋裏,桌上點着油燈。
幾人進進出出幾趟,端菜的端菜,拿碗筷的拿碗筷。
姜芷妤進來,直接搬了凳子坐下了。
晴娘看見她,問:“阿槐呢?”
姜芷妤正想說話,牽馬回來的姜小二聽見這句,道:“阿槐哥哥說,他在官衙吃過了,公務還未忙完,便不過來了。”
官衙是有飯菜的,官員時常忙公務很晚,總不能餓着肚子。
沈槐序有幾次回來的晚,都是在官衙吃的。
只是,眼下怎麽瞧,都有些酸呢?
晴娘看向閨女。
姜芷妤若無其事的哼了聲,捏着顆肉丸子塞進了嘴裏,“真好吃。”
晴娘想說句什麽,梁小司淨了手過來了,她又憋了回去。
一頓飯,多是姜老三和梁小司在說。
說戰場,說與鞑靼的一戰,說西北風俗人情,說塞外風光。
姜老三那時打仗,也是跟鞑靼打,聽梁小司說,難免想起自己年輕時血戰沙場,又難免吃了兩盞酒,三盞酒……
“瞧不出來,你也挺能喝啊,跟沈槐序似的,那小子也……”姜老三說着,打了個酒嗝。
梁小司垂了垂眼,笑道:“也是去了西北邊地才好些的,那裏的酒與風沙一般的烈。”
姜老三點頭:“是……”
話沒說話,便被自己媳婦兒打斷了。
“行了,時辰不早了,小司趕路回來,得早些歇息。”晴娘道。
姜老三意猶未盡的咂咂嘴,“明兒再過來……”
被媳婦兒瞪了眼,他改口:“明兒跟嬌嬌過來吃飯。”
梁小司:“多謝三叔。”
“嗐,做甚這般客氣?”姜老三擺擺手道。
這小子,倒是比從前對他脾氣了。
姜芷妤跟許清荷,送他們兄妹二人出門。
剛出門,許清荷便與梁嬌嬌先往巷子口走了。
氣氛有片刻的沉默。
兩人踱步似的走了兩步,姜芷妤先開口。
“下月初五初二我成親,小司哥哥來吃我的喜酒呀。”姜芷妤笑嘻嘻的道。
“是阿槐嗎?”梁小司停下步子,眉眼認真的問。
姜芷妤一愣,眨巴的大眼睛滿是‘你怎知道’的疑惑。
哪裏就這般難猜了?
梁小司心裏苦笑。
姜家從金陵搬來上京,還與沈槐序住在同一宅院……
他并不敏銳,可也瞧得清。
梁小司笑了笑,溫聲道:“離開金陵時,”他說着稍頓,眉眼垂了兩分,唇角動了動,扯出個笑來,“見過你後,出來便見阿槐在巷子裏等着,也是他與我說,西北之地多寸功。”
姜芷妤‘哦’了聲,心想:沈槐序那厮都沒與她提一句!
她點點頭,也認真答:“是沈槐序。”
“恭喜。”梁小司道賀。
姜芷妤笑眯眯,“謝謝小司哥哥!”
“起風了,”梁小司輕聲道,“不必送我了,回去吧。”
姜芷妤朝那巷子口擡了擡下巴,“我順道迎一迎阿荷,她怕走夜路呢。”
兩人之間再無話。
沉默片刻,梁小司道:“先前的那壇子酒……對不住。”
姜芷妤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他生辰時,自己送的那壇子酒。
記憶并非歷久彌新,那些被她塵封的過往,如今早已褪色,還得吹一吹上面的灰塵。
“沒關系啦。”她道。
都過去了。
那些小慶幸是,難過也是。
梁小司那時确實不知她送那壇子酒的心意,後來去了西北,在軍營中聽一新婚的小将與衆人炫耀他的合卺酒,才忽的明白過來。
可惜,世事從不等人。
也大抵,從那時他便不是阿妤的良配了吧。
兩人并肩行至巷子口,姜芷妤道:“明日來吃飯啊,不是客氣話。”
梁嬌嬌點點頭,剛想說‘我知道啊’,畢竟,她經常在姜家蹭飯的。
忽的福至心靈,又憋住了。
姜芷妤這話,是跟她哥哥說的。
梁小司點頭:“好。”
看着兄妹倆走遠,在梁嬌嬌回頭跟她們揮手時,姜芷妤與許清荷往回走。
“說清楚了?”許清荷問。
姜芷妤‘嗯’了聲,又說:“早就說清楚了。”
進了院子,姜芷妤卻是腳步一頓,在許清荷扭頭瞧來時,她讪讪笑了,低聲道:“你先回去吧。”
許清荷知道她是要去哪兒。
想說,別太慣着沈槐序了,恃寵而驕。
只是還沒張口,姜芷妤已經提着裙擺,跨上了西側的游廊。
姜小二大抵是還沒刷完碗筷,屋子黑漆漆一片,只廊下兩盞燈籠亮着。
而沈槐序那側,屋子書房都不見亮光。
姜芷妤想了想,輕手輕腳的往他房間走去。
畢竟,這人總不能黑燈瞎火的坐在書房吧。
姜芷妤走到門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了推門。
沒上門闩。
有風吹來,剛抵開一點點縫隙的門扉,被吹得大開。
姜芷妤:……
謝謝。
正是月中,月色亮堂堂,将屋中陳設景致照得分外清晰,還有門前游魂似的身影。
“啊啊啊啊——”
尖叫聲被一只手捂在了喉嚨裏。
姜芷妤被吓得毛骨悚然,雙目緊閉,輕巧巧的便被掐着腰提了進來。
門關上,桌上的油燈卻是沒點。
姜芷妤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吸吸鼻子,有些委屈,“你幹嘛吓我!”
她還以為是風将門吹開的……
卻是他這個裝神弄鬼的!!!
“活該。”沈槐序惡劣道。
姜芷妤被他這句氣得一噎,扭身就要走。
忽的,被掐着腰壓在了門上。
“沈槐序!”她低聲斥道。
身子掙紮了兩下,紋絲未動。
累了。
剛腹語一句,耳朵就被咬了一下,洩憤似的。
姜芷妤氣得踩他腳。
狗東西!
與她撒哪門子的邪火?
“舊情難忘是嗎?”沈槐序啞聲道。
她看不見,他被嫉妒充斥的臉。
“你有病?”姜芷妤也不客氣的罵。
“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給誰看呢?”他往下挪了半寸,利齒叼着她後頸的皮肉細細碾磨啃噬。
“王八蛋!”姜芷妤疼得吸氣,忍不住縮脖子。
“跟我成親,便這般讓你為難?”
“還是想棄了婚約,與他重歸就好?”
“你說喜歡健壯些的,是他能将你弄得……”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緊接着響起一聲悶哼。
姜芷妤收回揍他腹部的手肘,轉過身來,眼裏的火兒恨不得燒死他。
“王八蛋!侮辱誰呢?”
沈槐序瞧着她,沒說話。
“啞了?”姜芷妤冷嘲一聲。
她忽的抓住他的衣袖,身子一轉,将他咚的一聲推撞在門上。
聲很大,聽着該是疼的。
姜芷妤很滿意。
她擡起頭,冷眼瞧着他。
“你一副捉奸在床的樣子,是在罵誰?”
“當初是你與我求親的,我與小司哥哥如何,未曾瞞着你,既是怕成這般模樣,當初又何必眼巴巴來下定?”
姜芷妤說罷,将頸間的那只幾年不離身的白玉冰雁摘了下來,塞進了他手裏,拉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