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章

第 102 章

姜芷妤等閑不會生氣。

平日裏小打小鬧, 都是故意惹人來哄的。

可這回是真的。

那道背影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手中白玉,還殘留着她身上的熱意,可沈槐序卻如站在漫天雪地裏。

風吹過樹梢, 沙沙作響。

就如從前在金陵時, 他屋子外的那顆梅子樹。

什麽時候喜歡姜芷妤的?

他記得也不甚清楚了。

只是那未宣之于口的心意,慢了一步, 便是步步慢。

姜芷妤說對了。

他确實是怕了。

他見過她爬牆摘梅子, 捧着一壇糖漬青梅給梁小司,他見過她情窦初開的樣子。

他見過她雨天跑過許多家鋪子,只是為給梁小司做一雙鹿皮靴子, 那是她盛開的樣子。

他也見過梁小司走時, 她閉門不出哭得食不下咽的樣子,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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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戰而屈人之兵,膽怯。

因他從無勝算。

沈槐序清楚知道自己在姜芷妤心裏占着幾分重量, 卻是不知梁小司如今在她心裏還剩幾分。

翌日早朝, 論功封賞。

梁小司拜了五品少将軍,在平西侯麾下。

散朝罷, 沈槐序沒理會檐下那處的恭賀熱鬧, 幾步追上了上峰周大人, 欲要告假。

“何故要告假?”周大人擰眉問。

既是能來上早朝,瞧着也不像是惹病患疾的。

沈槐序慚愧道:“昨日惹了未婚娘子生氣,将那聘雁都送還了回來,唯恐退親。”

旁邊幾位大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笑了笑,結伴先行離去了。

“你……”周大人神色不妙,瞧了眼來往衆人, 壓低聲音道:“還未成親,怎能這般懼內?”

“大人說笑了, ”沈槐序苦笑道,“若非是我哄着騙着,今日便也沒有未婚娘子了。”

兩人低首語,旁邊一道身形高大的人闊步行過。

“将軍去哪兒?”

一道聲音在身後急急追問。

“回府!”那道身影随意擺擺手,“我媳婦兒睡醒要吃乘風樓的蝦餃,吃不到便要踹我,諸位慢聊,先行一步!”

被路過的兩人對視一眼。

周大人唇動了動,想說什麽,但那到底是福盈公主,還是憋住了。

沈槐序拱手行禮道:“大人若是無旁的事,我便先回家了,再耽擱,怕是連盤子都舔不到。”

周大人:……

他家的狗都不舔盆了啊。

沈槐序說罷,攏袖快步離開。

巷子裏炊煙袅袅,籠着飯菜香。

沈槐序牽着青驢進門,淨了手過來堂屋,姜小二正往桌上端飯菜。

“你阿姐還未過來?”沈槐序問。

“不是啊,”姜小二滿臉迷糊道,“阿姐與清荷姐姐一早便出門了,她們今日要與吳郎君賞花去,跟阿娘說,去酒樓食早了。”

沈槐序沉沉呼出口氣,點了點頭。

“阿槐哥哥,你今日不是有早朝嗎?怎的回來了?”姜小二好奇問。

“落了官印回來取,我先走了。”沈槐序說罷,轉身往外去。

晴娘拿着碗筷過來,瞧見桌上的蝦餃,問:“這是哪兒來的?”

姜小二:“阿槐哥哥拿回來的。”

“他可用過飯了?”

姜小二懵懵的搖搖頭,“不知道,他只說是落下了官印在家裏,又走了。”

晴娘與後面哈欠連天進來的姜老三對視一眼。

姜老三渾身一個激靈,老實道:“今晚不喝了嘛。”

晴娘白他一眼沒說話,一雙細眉蹙起。

阿槐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

.

玉帶河畔。

酒樓臨窗前,一只藕臂肆意的搭在烏木窗,手掌撐着側額。

“我哥哥說我好厲害~嘿嘿~”

“還誇我做得對!嘿嘿!”

“我哥哥還說,過幾日得空,便帶我去裁新衣,還要買金簪子,嘿嘿~”

姜芷妤撐着額的手,手指煩躁的輕敲鬓發,聽她‘嘿嘿’個沒完,終是忍不住的睜開眼,問:“那人怎的還沒來?”

許清荷往外瞧了眼,道:“時辰尚早。”

約的是巳時初,還有兩刻鐘的功夫呢。

梁嬌嬌雙手托腮,眨着眼問:“你今日怎的一臉燥郁?”

“吵架了。”許清荷淡聲道。

梁嬌嬌抑揚頓挫的一聲:“哦~”

又問許清荷:“因為我哥?”

許清荷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去哄人了,結果她像是被點着的爆竹。”

梁嬌嬌又一聲‘哦~~~’,小臉認真的問姜芷妤:“我哥哥可否趁虛而入?”

姜芷妤瞪她。

“知道啦~”梁嬌嬌說着哼小調,又問:“那五月初二的喜酒,我們可還能如期喝到?”

姜芷妤煩躁道:“你是不是想去玉帶河裏涼快涼快?”

梁嬌嬌:“……好兇哦。”

姜芷妤翻了個大白眼,不欲搭理她這話。

她兇個屁!

“你與我和清荷說說,是怎麽哄的沈槐序啊?”

“他說了什麽點着你的話?”

“你放心!我和清荷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姜芷妤靠在窗邊閉着眼裝死。

倒也不是她不願說,而是那話委實說不出口。

她與沈槐序,早已跨過了男女大防。

可她不知,在沈槐序心裏,她是輕浮放蕩的。

便只是将他昨夜說的那話回想一遍,姜芷妤便想将那王八蛋踹進玉帶河醒醒神。

倒是并未等得太久,吳柿提前了一刻鐘駕車趕來。【  】

三人下樓結賬,坐進了馬車裏。

馬車算是寬敞,裏面還擺了一張矮桌,放着兩卷書,茶水糕點,位置上三張小毯子整齊疊着。

吳柿隔着簾子道:“馬車裏的東西都是幹淨的,可随意用。”

姜芷妤和梁嬌嬌都看向了許清荷,後者神色倒是無驚無瀾,平靜的答了句‘多謝’。

梁嬌嬌跟姜芷妤咬耳朵:“清荷好冷淡哦。”

姜芷妤心想:她當日也合該這般待沈槐序才是,給他的好臉太多了。

“你怎還翻白眼呢?”梁嬌嬌歪着腦袋說,“我說的不對?”

姜芷妤把她煩人的腦袋扒拉開,重聲道:“不對。”

梁嬌嬌:?

翻臉幹嘛呀。

吳柿備着的書卷,并非是什麽晦澀難懂的,而是一卷記述塞外風光的游記,一卷話本。

瞧着,也不像是新的。

許清荷翻過,便沒再看。

倒是姜芷妤捧着那卷游記,瞧得很是安靜。

馬車出了城,車窗簾子便被掀起了。

城外景致,比起上月更勝。

野花遍地,林影重重。

春光正好,遇着人也實屬尋常。

可那人……

“民女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姜芷妤行跪禮道。

“都是來踏春賞花的,不必多禮,快起來吧。”鄭宗康道。

姜芷妤起身,正欲行,便聽他問:“知歸呢?怎沒見着他?”

姜芷妤腳步一滞,落去的神色莫名。

鄭宗康:“聽人說,他今日告了假,不是來陪你踏春的?”

姜芷妤眼睫稍垂,默了一瞬,道:“沈大人大抵是有旁的要緊事忙吧,民女告退。”

說罷,與抱着孩子未出聲的太子妃稍一颔首,退步離去。

“你偏要多問這麽一句。”祝瑰嗔道。

鄭宗康也不解的緊,沈知歸怎會沒跟來?

他下颌朝某處一擡,笑道:“你倒是瞧瞧祝湘,我還從未見他跟哪個姑娘這般近呢。”

祝瑰将懷裏想要去摘花的兒子放下,幽幽嘆了聲:“那姑娘,我認得。”

鄭宗康詫異扭頭:“嗯?”

姜芷妤是認識鄭宗康和祝瑰的,既是遇見了,自該過來行禮的。

梁嬌嬌和許清荷卻并不認識,既是兩位貴人不張揚,她們自當是當尋常百姓待的。

可是,許清荷見到了祝湘。

“大人認得許姑娘?”吳柿在旁問。

祝湘沒看他,瞧着許清荷道:“何時來的上京?”

“數月前。”許清荷垂着眸子,清淡道。

“我送往金陵的書信,你沒收到?”祝湘又問。

“收到了。”

“為何不回信?”

“大人說,若是無心,便不必回了。”

祝湘似是被她這話氣笑了,“既是無心……”

他說着頓然,似是說不下去了,話語盡散。

許清荷垂眸站着,沒出聲。

片刻,聽他輕聲問——

“若是今日沒遇着,你可會來找我?”

話出口,卻是未得的回答。

祝湘忽而苦笑了聲,“旁人皆可,唯我不行?”

許清荷擡眼,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無甚情緒道:“大人又何必說這話,那次,我與大人都說清……”

“可你來了上京,”祝湘陡然打斷她的話,“你來了,在與旁的男子相看。”

“大人不明白嗎?”許清荷蹙眉,語氣添了幾分厲色,“金陵與上京的距離,遠比不上得月巷與國公府!”

祝湘一怔,半晌,往靜靜站着的姜芷妤那側瞧了眼,“你在怪我那日沒護好她嗎?”

許清荷沒聽懂,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阿妤。

“對不住,我給你道歉,”祝湘深吸口氣,再開口,眸底卻是染了些猩紅,“可她們分明是應過我的……”

“阿妤怎麽了?”許清荷蹙眉問。

祝湘一怔,臉上有幾分異色。

不遠處,姜芷妤站着。

吳柿過來,問:“許姑娘與祝大人相熟?”

姜芷妤想了想道:“從前祝大人在金陵任知府,阿荷是祝大人的主簿,自是相熟的。”

吳柿欲言又止。

他側首,瞧向那說話的兩人,“不只是相熟吧?”

“姜芷妤!快來!”

“這河裏有蝦诶——”

溪水邊,梁嬌嬌歡快招手喊。

姜芷妤扭頭瞧了眼,道:“事關姑娘名聲,吳郎君慎言。”

“對不住,是我……”

“吳郎君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去問阿荷的,人之相遇,便是有緣,世事如何,全然不在算計之中,”姜芷妤道,“我們要抓河蝦烤着吃,吳郎君可要一起?”

吳柿搖了搖頭,“我去撿些柴火吧,一會兒好生火。”

“那便有勞了。”

泜水清且淺,沙礫明可數。[1]《泜水》鄭燮

“看!河蝦!”梁嬌嬌指着河底水草處的兩只蝦道。

姜芷妤往旁邊看,“可看見魚了?烤魚也好吃。”

許清荷過來時,姜芷妤和梁嬌嬌正蹲在河邊找魚呢。

忽的被抱住,姜芷妤扭頭,疑惑的‘嗯’了聲。

許清荷聲音很輕的問:“怎麽不跟我說呢?”

“什麽?”

“祝家為難你的事。”

姜芷妤愣住片刻,往祝湘那邊掃了眼,道:“沒什麽,都過去了,而且……祝大人也确實幫過我。”

“真的過去了?”許清荷問。

姜芷妤默了一瞬,老實巴交的搖搖腦袋:“沒有。”

她記仇着呢。

許清荷‘嗯’了聲,道:“我也沒有。”

姜芷妤沒有聽懂這句,還想問,許清荷卻是不說了。

河裏有魚蝦,可她們是姑娘家,不好下去抓。

姜芷妤使喚梁嬌嬌去抓泥鳅,過來用杆兒挂着去釣魚。

吳柿撿柴回來,找了一陰涼地準備生火,過來瞧她們釣到的魚蝦,笑道:“挺厲害。”

梁嬌嬌驕傲道:“那可是我挖的泥鳅呢。”

吳柿又誇了一句,道:“我去下游将這魚殺了。”

許清荷起身,道:“我與你一起吧。”

吳柿愣怔一瞬,笑了笑,“好。”

梁嬌嬌坐在石頭上,小聲與姜芷妤道:“清荷是去與吳郎君說,不與他好了吧。”

姜芷妤:?

“……你什麽時候能看懂大人的事了?”

梁嬌嬌翻了一記白眼,“我也長大了啊。”

姜芷妤神色有些難言,點頭附和:“确實,都會給自己招婿了。”

梁嬌嬌委實沒忍住,又白她一眼,卻是問起:“清荷方才說,祝家為難你?”

既是知道了,姜芷妤自是也沒瞞着,将那事說了。

如今說起,她已然平靜,可梁嬌嬌卻是氣得不輕,咬牙道:“狗眼看人低!”

姜芷妤托腮道:“嗯吶。”

許清荷不知與吳柿說了什麽,回來時,吳柿臉上神色難免失落,卻是放松了許多,不再拘束。

水美魚肥,河蝦也好吃。

“……那游記話本,都是我看過的,覺得那兩卷有趣,便放在了案上,給你們解悶兒用,姜姑娘既是喜歡,便拿去吧。”

“好啊,”姜芷妤也沒客氣推拒,“我那處……算了,我沒有,等我日後買了新的,再同你換着看,還能省銀子。”

吳柿笑着點頭:“好。”

吃飽喝足。

午後時,賞了花,爬了山。

從鳳凰山上下來時,姜芷妤腿都是抖的。

許是累極了,三人疊羅漢似的,一個靠着一個,在馬車裏酣睡。

馬車一路駛回玉帶巷。

梁嬌嬌也跟着跳了下來,“我要在你家蹭個晚飯,也不知我哥哥……”

話音戛然而止。

梁嬌嬌揪了揪姜芷妤的袖子,“沈槐序回來啦……”

姜芷妤看見了,淡漠的收回目光,與吳柿道:“我阿爹做了好吃的,吳郎君一道進來用過晚飯再回吧。”

既是許為友,也不必客氣一餐飯。

吳柿道:“那我去前面鋪子買些點心再過來。”

空着手登門,委實不像話。

“那家鋪子的點心不好吃,”姜芷妤道,“進來吧。”

幾句話的功夫,沈槐序已經從巷子口過來了門前。

馬車停在巷子裏,擋了來往之人的路。

小青驢踏了踏腳步,停下了。

沈槐序翻身下來,沉默不語的跟在幾人身後進門。

吳柿神色一愣,看見許清荷幾人沒什麽反應,忽的想起,這大抵就是姜芷妤的那位未婚郎婿沈狀元。

“沈大人。”他拱手見禮道。

沈槐序‘嗯’了聲,越過他,幾步行到前面,與姜芷妤道:“我有話與你說。”

姜芷妤稍擡眼,神色認真道:“去與我阿爹阿娘說吧,親事是與他們提的,退親也該是跟他們說。”

霎時,沈槐序如墜冰窟,伸出去想要去抓她手臂的手,頓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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