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蠟燭早就被風雨搖熄，船上唯一的光源只有五位渡官手中的夜明珠，其中四位渡官各占東西南北一個方位，皆滿目肅然。

船身颠簸動蕩，像個玩具一般被翻湧的浪潮玩弄，有商家被船上墜落的物什砸中，頭破血流，哀嚎不止。

海面之下，妖獸魔植似嗅到了食物的味道，蠢蠢欲動。

一位渡官居于中央，右手捏訣向上舉起，眉心處旋轉出一滴血色光暈，光暈迅速擴大，攏住整個船身。

食物的味道驟然消失，低智的妖獸魔植憑借狩獵的本能沿着原定方向前行。

其餘四位渡官手持鏈型法器嚴陣以待，操縱船身罩着避水符，像梭子一般滑入水中。

雷聲漸小，波濤聲洶湧不斷，鼓震着耳膜，船上的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他們見到的不是海魚，亦不是水草。

而是山一般碩大，奇形怪狀，長着尖牙俐齒的妖獸魔物。

妖獸魔物看不見也感知不到船裏的人，無知無覺的尋找着剛才的食物氣息。

時不時有碩大的眼睛貼近船上的門窗，瞳孔深紅浸染血色，沒有絲毫理性，只有覓食時本能的貪婪和暴虐。

甫一對視，便唬得商人們雙膝癱軟，倒栽于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卻只能屏住呼吸，咬住交握的手，任由眼淚順着指縫滴落。

若不是為了生計，他們絕不會上這艘船。

船緩緩向前梭行，那眼睛終于移開，商人放下手，胸膛鼓動着涸澤之魚般拼命呼吸。

“還要多久？”海裏妖氣太濃，清弦握住銀木倉，渾身寒毛直豎，肌肉緊繃，無聲地用口型問。

“要到迷陣了，估計還要一個時辰。”修璟望向窗外，眸色幽深。外面的海水顏色染了妖獸互相撕咬的血液逐漸變濃，沸騰一般翻湧不止，似乎在昭示着不詳。

又行進了兩柱香的功夫，幽藍色的海水上部透出縷縷天光，仿佛出口就在前方。周圍的妖獸魔植也安靜了下來。

船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除了渡官。

他們隐約嗅到這一片寂靜中潛伏着危機。

妖獸魔植都沒了蹤影，四周靜得讓人頭皮發麻，渡官彼此交換着眼神，小心翼翼地操縱船身避開所有可疑的地帶，緩緩上升。

渡船越往上，那光源便越來越近，逐漸顯露出了它的真容。

是一條魚向下墜的尾巴。

它正緩緩擺動，脊背彎曲着，長着細密尖利牙齒的嘴吞吐着海水，露出幽黑不見底的喉部食道，等着獵物上鈎。

看清這一切，渡船上的商家仿佛已經聞到了妖獸嘴裏的腐臭味兒，吓得魂飛魄散，鬼哭狼嚎。

渡官慌忙操縱着渡船轉向。

到手的獵物竟妄想逃脫，那妖獸怒不可遏，向着渡船俯沖而來。

數次躲避，但無論轉向何方，妖獸皆緊追不放。渡船尾部被咬出一個大洞，好在是貨艙，人沒傷亡。

“我的隐匿之術對它不起作用。”為首的渡官面露驚惶，得出結論，“這妖獸實力起碼八階。”

“這種等級的妖獸，絕不可能天生地長，必須由妖族豢養，難不成滹沱城出了問題？！”渡官既驚且懼，拖拽着船身往反方向而去。

清弦和修璟兩人也認出了妖獸等級，面露凝重。看來此次滹沱城之行輕松不了。

“還是先解決當下吧！”妖獸又追了上來，用頭撞擊着船身。

船身隐現裂痕，瞧着就要四分五裂。

一渡官深吸一口氣，一躍而起，鎖鏈擲向妖獸，頂部尖銳的倒刺不過在妖獸的皮膚上劃過一條淡淡的痕跡，連滴血也沒流。

妖獸受驚，發出嬰兒叫聲般尖利的啼鳴，聲波掀起海浪打來，整艘船在漩渦中打轉，天翻地覆。

“我掌舵，你們一起上！”為首的渡官雙手捏訣，隐匿術附上船身，同時數道淡藍色光圈盤上船舵穩住船身，接過了整艘船的控制權，給其他四位渡官騰出手。

如果不拼一把，整船人都得死。四位渡官滿臉冷肅，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躍身往上，四道鐵鎖同時落下，牢牢鎖住妖獸的背鳍。

縛妖陣法既成，四位渡官抽取周身靈力灌注于鐵索之上，妖獸一時掙脫不開，啼鳴不斷。

為首渡官趁機操縱渡船駛出漩渦。

不過堅持了兩息，只聽見轟隆一聲，妖獸便掙脫了鎖鏈。

直接用嘴咬下了其中一個渡官的雙腿，露出血淋淋的兩個洞，再向上一個撲騰，整個渡官皆被它吞入腹中。

這般血腥的場面直接入眼，商戶們涕泗橫流，驚恐萬分。

其他三個渡官沒時間悲痛，再度凝神聚氣，操縱鐵鏈迎上去，拼死也不讓這妖獸靠近船一步。

“你上來做什麽？送死嗎？還不回去！”為首的渡官正為師弟如此結局憋紅了眼，剛回首又看見了清弦，忍不住斥責。

“還請借以避水之術。”清弦在船艙裏實在坐不住，便決定上來幫忙，握住銀木倉，朝渡官沉聲開口。

“什麽？”海浪滔天聲中，渡官只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在他眼裏，清弦不過是一個逃家求生的弱女子。

“隐匿術支撐不了多久了。唯有速戰速決，否則其他妖獸嗅到了此間的人類氣息，一船人都保不住。”清弦冷靜分析。

“你讓我怎麽相信你？”渡官問。

“如果你不試，他們就得死。”清弦眼神向外，妖獸再次掙脫了束縛，咬掉一位渡官的手臂。

渡官咬牙道:“可以，但是我靈力已經不夠，需要聚靈丹。”

他話音剛落，突然發覺後背微涼，一股仙力涓涓細流般彙入他幹涸的丹田。

微微側眸，才發現是修璟，也是面前女子的弟弟。

這般精純的仙力，或許真有一線生機可争，渡官擡手起訣，泡沫一般的靈罩攏住清弦全身。

清弦掂了掂銀木倉，從船艙滑行而出，移至妖獸身後。

三位渡官雖然不解，但都默契配合着在前方吸引妖獸注意。

妖獸一再失利，本就怒不可遏，看渡官向後退卻，果然卯足了勁兒向前追。

正是良機，清弦眸色霜凝，殺意隐現，雁翎木倉赫赫铮鳴，木倉尖破入妖獸背脊。

頓時鮮血噴湧。

“成了！”看見海水中的血紅，三位渡官面露欣喜。

船艙裏的人紛紛湧到門窗前，生怕錯漏了一招。

為首的渡官見了既驚且喜，加大了手中施術的力度。清弦身上的泡沫頓時厚了兩層，在幽黑的海底中暖色光芒亮得晃眼。

妖獸吃痛，甩尾，轉向，猩紅的妖瞳緊緊怒視着自己真正的敵人。

光暈之中，清弦勾唇冷笑。

妖獸修行千年已通了靈智，這對它而言無異于挑釁。

張嘴啼鳴一聲，妖獸吞吐着海水，一浪接着一浪。

清弦有避水術護着，幾個縱躍便輕松躲開，這招顯然對她無用。

妖獸更加惱怒，張嘴朝着清弦俯沖而來。

清弦等的就是此刻，雁翎木倉倒懸于身前，瞬間化為千萬道，沿着剛才還激蕩的海水逆流而上，全部破入妖獸體內。

妖獸被碎裂成無數塊，緩慢沉入海底。

劫後餘生，滿船人合掌歡呼。

但此時還沒有到慶祝的時候，清弦迅速帶着三位渡官沖回船上，出聲催促:“快走！”

渡官都是經驗豐富之人，自然知道為何，未來得及修養，借着修璟輸送的仙力，沉聲靜氣快速驅動船只。

渡船啓程不過行了數十裏，被妖獸血腥味引來的無數魔物從海底密密匝匝浮起，在浪潮中撕咬搏擊。

船內人回望，剛駛過的海面，海水已經變成了猩紅色，海面斷肢殘體無數，猶如煉獄。

死裏逃生的欣喜頓時轉為沉重。海洋浩瀚無邊，不知道這樣的異獸将來還會有多少。

*

終于到了滹沱城。

看見迷霧散去，陽光下高懸的匾額，還有城門口面色平靜有序排隊的商販。衆人才算真正放下了心。

渡官将船泊入港口，阻止商販們下船。

這次出行的貨物大半在妖獸那一咬中，損失殆盡了。但人活着，比什麽都強。

商販們雖然面露凄苦，情緒卻還穩得住，拿着剩餘的行囊和貨物，挨個兒去城門口排隊。

“此番是我眼拙，竟然沒發覺兩位道友都是身負絕技之人。”畢竟是救命恩人，渡官提着東西親自來送，“不知可否告知真實身份，結個善緣？”

清弦和修璟拱手，謙遜道:“道友過譽了，我們此次是為投奔舅父，家裏人都不知道，實在不好招搖，還望見諒。”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渡官嘆息，但又确實欣賞這兩位年輕人身上的韌勁兒，他們又不願收自己的禮物，想了想，便從身上掏出一個玉牌，遞給清弦，“我常年在兩地奔波，滹沱城上有些舊識，這便是我一位舊友的，你們若有需要，可以去尋他。”

“多謝。”此前他們還沒來過滹沱城，城內規矩都是從書上習得，渡官此舉實在是解了他們燃眉之急，清弦這聲謝，道得情真意切。

“能幫上你們忙便好。”渡官拱手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