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易

交易

跟媽媽說了不少自己的近況和叮囑,姜燕似聽非聽着不知道真正記下了多少。

總之姜離離開敬老院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望着二樓那個灰暗的房間,她嘆了口氣。媽媽還是那個老樣子,二十分鐘左右就不能夠繼續集中注意力。只是相比起去年來說,好轉了不少。

能融入一個集體踏實做些事情,整個人也精神些,甚至臉上挂起了難得的微笑。只是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硬是要說她跟繼父長得好像,然後抱着姜離哭哭鬧鬧得像個小孩一樣。

姜離摸摸自己寒酸的錢包,心裏泛苦。

不到半個月就要中考了,最近她一直忙着複習也沒有攢多少錢。可是媽媽的病還是需要一直吃藥。她便怎麽也脫不開身去專心複習。

第二日,她一大早就去了打工的烤魚店。

眼看着日子越來越熱,店裏的客人也熱絡了起來,姜離只好趁着大下午空閑的工夫多背幾篇作文。

只念叨了沒一會兒,姜離就聽到洗碗池一陣響動。

這家店的洗碗池緊連着後門,後門放着一桶一桶的垃圾剩菜,夾雜着做飯師傅們偶爾殘留的煙味兒,總熏得姜離想吐。所以姜離總不願從最方便的後門進。

大下午的這個點,從後門進來跟她一起刷碗的,也只有她了。

姜離掀開簾子,正瞧見祁思楠穿戴好了圍裙,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

瘦小的胳膊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淤青。

幾乎是發現姜離在的一瞬間,她便把袖子拉了下來。

但姜離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一切。

她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揣起了還沒有背完的作文紙,抓過牆上挂着的圍裙,徑直來到洗碗池邊,利落地洗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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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思楠皺着眉,站了兩秒還是微微把長袖卷起幾圈,跟在姜離旁邊幹起了活。

兩人默契的分工合作和不約而同的保持安靜使得空氣中的氛圍變得及其詭異。

門外的蟬叫得嚣張而聒噪,熱氣卷着頑固的垃圾臭味在兩個女孩尴尬的氛圍裏增添了不少焦躁。

祁思楠拖沓的長袖不久便被油膩膩的洗碗水打濕了大片,她擡手抹了抹額頭豆大的汗珠,深吸了幾口氣。

“把衣服脫了吧,不熱麽?”姜離開口道,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祁思楠頓了頓,甩了甩手上的泡沫,還是固執地繼續幹着活。姜離卻突然停下來看着她。

兩人僵持了一陣,最終還是姜離先開了口。“祁思楠。”

她接過女孩手裏的部分餐具問道:“杜若琳最近還在找你吧。”

一旁洗碗的手頓時抖了一下,她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姜離,試探道:“什麽意思。”

“她還在欺負你吧。”

門外穿來一陣客人的吵鬧聲。

姜離把幹淨的碗放在一邊繼續道:“別多想什麽。”

這幾個字似乎瞬間觸怒了祁思楠,只見她緊咬着唇,手上動作沒停,抓着餐盤的手卻不由得加重,發出一陣陣有些難聽的響聲,她咬牙道:“姜離,你別裝好人,他們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什麽德行。”

姜離不為所動,也不再回應。

門外傳來傳菜員的呼喊,姜離擡起頭看了看,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兩人沉默中,姜離愈發顯得忙碌起來,沒過一會兒,她忽地又脫下手套,從褲兜裏變戲法一般掏出一瓶紅花油來,遞給祁思楠。

“擦擦吧,黑青着不好看。”姜離抻着手,看祁思楠像個木頭一般僵着,便直接塞進了她的圍裙兜裏,又重新帶上手套。“沒有別的藥了,別挑。”

說完仿佛松了口氣似的,再也沒說話。

祁思楠勾着腰,一低頭就能看到粉紫色的格子圍裙前那個圓圓的小兜裏,縫隙裏凸起一個紅色藥瓶。

她猶豫着問道:“……你信呢。”

“什麽信。”姜離腦子裏破碎的紙片在水桶裏泡的發虛的畫面一閃而過。

“他給你寫的情書。”

“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不承認?我都已經告訴杜若琳了,你不承認,她也會繼續找你的。”

“哦,這樣,原來真的是你告訴了她。”

祁思楠被她噎地說不出話。

門外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位做飯師傅忙忙碌碌開了鍋,炸魚的聲音滋滋啦啦,兩個人緊挨着,懷揣着各自的心思,依然能聽到對方講話。

但很顯然,總有某個時刻兩個人非要心照不宣地來來回回裝耳聾。

“姜離你……”

“我只是确認一下到底是誰在我背後使絆子而已,不過分吧。”姜離撿完了幹淨的盤子,疊起來殷勤地送到廚具間,回頭對祁思楠又繼續道:“你待在杜若琳手下也有一年多了,她拿不拿你當自己人,你心裏門兒清。”

聽到這,祁思楠也停下了手上的活,倚着池子直瞪眼。“你到底想說什麽。”

兩人倒也都不是多麽喜歡拐彎抹角的人。

“做個交易吧。”姜離眯起眼,眼神悠悠地落在祁思楠濕噠噠的外套袖口:“你幫我透露杜若琳的消息,我免費幫你輔導你弟弟。”

“你以為你很有把握讓我答應?”

“如果你有改變現狀的更好方法……當然也可以不答應。”姜離也笑道。

“祁思楠,別再逆來順受了。反正橫豎都要挨打,你就不想試試反抗麽。”姜離斂起笑容,死盯着她。

祁思楠錯開她的視線,低垂的眉眼看不出什麽情緒。

“哎哎那倆小姑娘呢!快!前面快來一個!人太多了忙不過來了!”

門口有人突然焦急地呼喊着。

姜離沒再看祁思楠,應聲跑了出去。

看着女孩仿佛變臉般的從容,祁思楠猛地用力皺了皺眉頭,她高高地卷起了袖口,露出了那兩截幹瘦有力的小臂,砸進了水池裏。

飛濺的污水仿佛在提醒着自己,比不得杜若琳心狠,也比不得姜離聰明。

那幾塊黑青的印記泡在油膩的泡沫水裏并沒有什麽痛感,卻比餐盤上黏膩的污垢更加刺眼。

烤魚店打工給的錢零零碎碎,好在老板好心,總是能給姜離準時日結,只是收入不定,姜離摩挲着手裏的幾十塊錢,估摸也就夠買兩盒藥。

其實繼父留下來的撫恤金足夠她一直學習生活到高中,再加上打零工撿瓶子賣的錢,她也勉強能夠自己開銷。

學校食堂裏的飯并不算太貴。

媽媽日漸好轉的病況也給了她莫大的信心。

姨媽家裏,姜離倒是再也不想回去。

雖說待她不差,可寄居在別人溫馨的家裏,實在不如一個人在外流浪得舒坦。

眼看着自己的生活日漸被自己一點一點拼湊地好似圓滿起來,姜離不能允許再出現任何意外将其打散。

但祁思楠這邊顯然變得不太好過。

當她被杜若琳幾人親昵地攬過時,她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炎炎夏日,幾人威脅又帶着警示的目光把她生拉硬拽仿佛堕入冰窖。

她瞥見姜離歡快地蹦跳着跑進了宋曉玲的辦公室,然後兩人一高一低緊跟着走出了學校。

姜離……姜離!

心頭猛地竄起怒火。

杜若琳順着她急切的眼神望去,卻什麽也沒有看到。只見不少學生紮着堆往校外走,紛紛攘攘又不遠離自己所處的圈子半步。

想來,還是思楠不太聽話。“怎麽了?不想和我們一起玩了?放學都不願意跟我們一起走了麽?”她溫柔地笑着問。

很快就到校門口了。

祁思楠擰着外套袖口,連忙搖搖頭。搖得像門口被高高抱起的小孩手裏拿的撥浪鼓一樣。

姜離只輕飄飄瞥了一眼幾個摟抱着的女孩,便迅速回頭跟上了宋曉玲的腳步。

“我家在五樓,都是單位的舊房子了,沒電梯,也有點黑,你小心看着點臺階啊。”

出了學校的宋曉玲不僅不那麽“兇殘”,反而更加體貼了起來,她一步一回頭,看着姜離跟在自己身後,離遠了就等等她。師生二人不快不慢地上了樓,姜離溫順地聽着,只“嗯嗯”地應和。

樓裏看着确實老舊,刷了厚厚一層綠漆的欄杆破裂開,碎片灑了五層樓,逼仄的樓道看起來有不少灰塵,宋曉玲的家門口卻幹淨得一塵不染。這裏的屋子看起來比姨媽家還要髒亂,但姜離看着門口貓眼下貼的那只眼皮上抹了閃粉的大老虎,只覺得溫暖安心。

“這邊舊是舊了些,但是離學校近,我一個人住着倒也舒坦。”宋曉玲自顧自地說着,換了個粉兔子拖鞋跑進屋子裏匆忙地收拾起來。

“老師早上走得急,沒怎麽收拾,你直接穿鞋進來吧,別介意。”聲音從卧室穿來,還帶着些許尴尬的害羞。

屋子向陽,敞亮的空間一下子連帶着灰暗的樓道也照明了,姜離看着屋子裏舒适粉嫩的模樣愣了愣,乖巧地應了一聲。

她低頭掃了一眼門口的鞋架,最下面的鞋盒旁放着幾雙精致的高跟鞋。但她在學校裏卻從來沒有見過宋曉玲穿高跟鞋。

再擡頭,宋曉玲抱着一張小桌子撐在了客廳,呼喊着姜離坐下,撈出一張模拟卷就準備開講。

姜離連忙跟拿出紙筆,跟上了宋曉玲飛快的思路。

迅速處理完一張模拟卷和姜離纏着人問了一下午的刁鑽“難題”,宋曉玲并沒有要趕人走的意思,她看着姜離垂頭抄寫錯題的模樣,突然直截了當問了起來:“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

姜離茫然地擡起頭。

溫柔卻犀利的目光穿透了她所有的心思,姜離緊張地心跳起來。

“沒,沒有。”

“沒有?平常可不見得你會逮着一道題這麽好學。”宋曉玲拿過姜離手裏的錯題,瞧了兩眼笑道。

“這是高中的題吧。”

姜離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倒是你現在這個階段也能做……高中的話,會更方便點。”宋曉玲壓下題本,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眼神裏的安撫似是在告訴她,如果你願意說,我會聽着;如果你不願意,也都可以。

對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來說,長者高高在上的威嚴往往是他們叛逆的導火索;但某些時候,也可以成為安全感的來源。

比如此刻,姜離忽地覺得好想被宋曉玲抱進懷裏,好想媽媽,好想家。久違的溫暖讓她仿佛一只受驚的小獸。有些恐慌又有些貪婪地想要沉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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