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兩枚銅錢
兩枚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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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蕭瑾甡有些困惑,但她還是先将手裏的筷子放下,看着母親,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哥哥這個人,挺好的啊,熱心,人品端正,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當着母親的面,蕭瑾甡沒将顧楚懷的那些小缺點說出來,譬如龜毛、潔癖、愛賣弄、附庸風雅、想一出是一出之類的。
蕭瑾甡每說一項,柳玉痕就跟着點頭,點着點着,她就覺察出不對了,蕭瑾甡這說來說去,說的這些優點都是她也能看到的,說了和沒說也沒多大差別。
柳玉痕心一橫,似破釜沉舟一般神色正色道:“生生,母親的意思是,你覺得你表哥這個人,怎麽樣。”
這一問,給蕭瑾甡問不會了,她不懂同樣的話,為何母親問了一次,又問第二次。而且還是在同一時間。
柳玉痕看着生生的神情也算是明白了,她這個傻孩子,壓根兒就是沒開竅兒呢,她嘆了口氣,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看來生生心中也沒有旁的什麽人,既然如此,讓顧楚懷先占個位也行,柳玉痕摸着生生的手,說:“娘的意思是,生生你覺得,你和楚懷,你們兩個人……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什麽?”蕭瑾甡大驚,黝黑的瞳仁都顫了顫,她看着母親,差點連呼吸都忘了。母親的話着實是将她吓了個不輕,她平複了好一會兒情緒,才說:“母親,生生從來都是把楚懷哥當做自己的親哥哥看待的,這事您是知道的啊。況且,生生如今,哪有那個功夫想這些事情。”
柳玉痕嘆了嘆氣,她看着女兒被吓白了的小臉,再想想家中如今的狀況,她拍了拍蕭瑾甡的手,“母親就是覺得你一個人,還是個女孩子,支撐着偌大的家業,着實辛苦,母親如今也幫不上什麽忙,當初你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們私下裏就說過,只希望你這一生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我看你表哥,也是我自小看大的,楚懷是個人品端正、品行善良的孩子,長相也端端正正,雖說有時脾性有些像他那個胡鬧的爹,但總體來說還是極好的,如果你和你表哥在一起的話,母親也能放心。”
蕭瑾甡怕母親再說下去就将這個事定了,她趕忙起身,對着母親欠了欠身:“要是沒有別的事情,生生就先回去了,母親也早日休息吧。”
蕭瑾甡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這孩子……!”
柳玉痕搖頭笑笑,也罷、反正這事也不能急于一時,她還得要探一探顧楚懷的口風。
而顧楚懷,此刻正立在屋外側窗的陰影裏,他之前真是高估了小董,壓根用不了一晚,他只和小董那小子簡單的吃了兩口,就将小董這個人摸得一清二楚。他趕回來想同二姨和生生再吃個飯,誰知卻不巧聽到了屋內母女二人的談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就等了等,此時生生早已走了,他卻傻站着不是自己該如何了,也聞不到屋內佳肴香氣,顧楚懷摸了摸微熱的臉,腦海中依舊是那燭火勾勒的側顏驚鴻、長睫靈動。
他搖了搖頭,等了片刻,再三思索,此刻并不是去見小姨的好時候。
他怕小姨也會問一問他,而他卻不能很好的藏匿心意。
而另一頭,兩三個時辰前,蕭瑾甡和小橘前腳剛從馄饨攤走出來,在自己搭的棚子裏閉眼裝睡實則吹涼風聽八卦的北岩安就動了動,一雙狹長的雙眼亮利如鷹,何曾有半點睡衣困頓?
他撐着手臂坐起,循着那兩個小女子離開的方向尋了尋。
彈指後,他嘴角微揚,北岩安獨自品味着那倆人說他的話,他是怪人嗎?他怎麽不覺得,他明明正常得很,反倒是其中的一個人比他更怪異,明明是個女娘,偏要打扮成男子。
男子有什麽好的?
不過……水鄉的姑娘倒是當真有趣得緊,也是真的沒有多一丁點的防備意識。
要不是剛剛他幫她們“屏退左右”,清退食客。她們哪能如此惬意地談論籌謀、享用美食?
回過頭來竟還說他是個怪人?
北岩安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細長的眼眸裏卻是透着淺淡如波的別樣意味。天生耳聰目明的他,自然是将蕭瑾甡和小橘的談話聽得真真切切。他本以為自己遠離了朝堂就遠離了是是非非,原來,并非如此。在這樣恬靜淡然的江南地界,也依舊有人蠅營狗茍,有人如履薄冰。
這年頭,活在世上,他曾經只知道男子不易。殊不知,女子也是難的。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他記憶中的女孩那樣,活的潇灑自在,快樂無邊。
想到故人,北岩安神色轉朗,他起身欲将碗筷收起,待看到碗旁的兩枚銅錢時,男人長睫輕顫,屏息一秒,從來殺伐果決、遇事也鎮定自若面不改色的北岩安,這一刻,似是如遭驚雷,仿佛再一次置身在十年前的巷子裏。
那天,也是早春時節,滿目梨花,他卻無心欣賞,他靠着師父教的賭術在賭場大賺了一筆,本想買壇好酒孝敬師父,卻被人毆打倒地,昏睡沉沉,再醒來時,贏得錢財早已不見,身旁也是放着摞起來的兩枚銅錢。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節、同樣的兩枚銅錢。
同樣不聲不響。
北岩安恍然乍醒,拿起桌上的銅錢對着日光看了又看,就像是個沒見過錢的窮苦人一般,看着看着,他的視線不受控制的瞟向了那兩個女子離開的方向。
會是巧合嗎?還是上天的緣分?會不會……那個女扮男裝的“怪人”——就是她?
如果是她的話,那還當真是踏出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北岩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眯了又眯,再睜開時,黑眸都沾染上了淡淡精光。前不久發生的事一幀一幀如倒影,在他的腦海中循環,起初他只是隔着數米便看破了那為首之人乃是女扮男裝,閑來無事,也是無趣,便借着送小菜的功夫上前多确認了幾眼,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個女子鬓角兩側的膠水痕跡,想來是個易容改面的生手。
此刻他卻很是好奇,她面具後藏着的容貌本來是何模樣?
北岩安搖了搖頭,一個人的長相在成年後變化不大,可是從女孩長成少女,還是有些許差別的。
而他,記憶中的女孩模樣,也已經很淡很淡了。
就算他能揭開她臉上貼着的“障眼法”,他也無法只靠長相就辨別出她是否就是他要尋找的那個人。
可不知是怎的,一直堅信凡事都要用證據證明的北岩安,這一次,卻想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覺得,她或許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望了眼天色,還算不晚,北岩安心裏已有了主意,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将随身攜帶、看起來只有巴掌大小的錦盒打開,露出了幾枚看起來做工繁雜類似工藝品一般的小小箭矢,北岩安依次看過去,垂眸屏息,稍作思量就将其中印有紅色祥雲花紋的箭矢拿了出來。
此時正是午後休憩之時,除他以外,無人在旁,北岩安一雙細指不知在哪動了動,那柄紅色祥雲花紋的箭矢便像是沖天炮一般直沖高空,無聲炸響,須臾後消失無蹤,北岩安背着手重回馄饨攤,仿佛無事人一般,看着鍋中未開的水,內心就如這水面一般,看似平靜,實則洶湧。
距離吳州城外大約六十裏的梁溪,午後,梅羽和藍螳正在這裏最大的酒樓樓頂望天,就在剛剛,倆人還互道了一陣心酸。
梅羽喝了口烈酒,吐着苦水說:“藍螳啊,你說咱們什麽時候才能有事做啊,從前,每天忙的風裏來雨裏去,只盼着能休息,如今,整日裏閑的沒事做,又煩躁的想主子趕緊給咱們找個活幹幹。”
藍螳笑道:“你這樣子,真是好笑,如若這般,你瞧那些瓦工、力工、甚至吆喝叫賣的小販,你大可以上前去問問,他們肯定能給你個活計幹幹。”
梅羽撇了眼藍螳:“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有些懷念主子還在京城的日子。”
想着想着,不等藍螳接話,梅羽又說:“哎,如今世道變了,找個活倒是容易,可是你說,主子這都多久沒信了,他不會是不要我們了吧?我聽家裏的兄弟說,主子前陣子自己出去後,就再沒回來,也沒有任何吩咐。”
藍螳不在意般地說:“想那麽多做什麽?我看你就是太着急,再等等,主子會想起我們的,想來主子之前也是困倦了,你想想,要是将你放在那個像牢籠一般的地方,你想不想出去多散散心。”
梅羽點頭,“那确實是想散心的,可是……主子他散心歸散心,散心前倒是給我們找點活幹啊,這樣不聲不響的,着實是……”
“好你個梅羽,你還敢說主子的是非?你等主子回來,定饒不了你。”
梅羽又喝了一口酒,“藍螳,咱們還是不是兄弟?我就和你發發牢騷,你要是傳到主子那裏,我就……”
“你就什麽?”
“我就……我就不認你這個兄弟!”說完梅羽還拍了下藍螳,藍螳從梅羽手裏接過酒,說:“我勸你還是少喝酒,要是主子突然有事,豈不是耽誤了?”
“有事?怎麽……可能?”梅羽苦笑。
這都多少天了,別說事了,就連個信都沒有,要不是這幫兄弟還在,他都要以為主子不要他了呢。
“梅羽!你看!”藍螳指着遠處高空的白煙,激動不已,“主子!是主子有信了!”
梅羽瞪大雙眼,順着藍螳指的方向看去,白煙的位置。——“是吳州城!”
“吳州城!”
“主子在吳州城!”梅羽和藍螳差點一腳踩空,從樓頂摔下去,倆兄弟眼裏都閃耀着激動的光芒,他們的主子,終于是出現了。
然而倆人還沒激動完,便看到那白煙消失的地方,閃過一抹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