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枚銅錢
兩枚銅錢
蕭瑾甡回房換了一身女兒裝扮,又将束好的發髻拆開,換上了之前常束的樣式,一來一回就過了一刻有餘的功夫。蕭瑾甡盯着飄忽的燭光估摸了下從蕭府各處趕來這裏的時間,依照錢掌事的腿腳,除去小橘尋人的功夫,一刻鐘也已經是綽綽有餘,蕭府就算很大,也沒大到要走這麽久還走不完,況且,她的院子,就在蕭府的正中心,從哪裏過來都很方便,蕭瑾甡沉思片刻,又等上了小半刻,小橘才将錢掌事從前廳喊了過來。
對于錢掌事的姍姍來遲,蕭瑾甡未表現出什麽不滿,她聽到動靜,挺直腰背起身走了出去,她先是看了眼顧楚懷所在的小院,才說:“錢叔,這麽晚了還叫你過來,真是辛苦了,我讓小橘叫您過來,是有件事想拖您幫忙辦一下。”
一身黑色大褂,辮子梳得立立整整的錢掌事雙手交握,微弓着背,看向蕭瑾甡的眼中盡是慈愛,他作為蕭府裏的老人,是看着蕭瑾甡長大的,他人雖不高,但聲如洪雷,蕭瑾甡還沒說是什麽事情,他就說:“小姐這說的是哪裏的話,小姐放心交代就好,只要我能做的,一定盡心盡力,決不辜負小姐的囑托。”
蕭瑾甡微點了下頭,“錢叔,想必你最近也聽到了一些外面的謠言,其中有一些是說我的。”
錢掌事搓了搓手,胡子一撇,雙眼一瞪,看起來是一副很氣憤的模樣,再開口時,那聲音也随之高了高:“小姐莫要聽那些烏糟事,全都是謠言,一定是那些鄉野婦人慣會嚼舌根,咱們蕭府如今又事情多,就成了她們碎嘴子的稀罕事兒,我看就是閑的,是不是誰将那些不好聽的話傳到小姐耳朵裏,污了小姐的耳?我這就将人找出來,發賣了出去!”
蕭瑾甡叫住作勢欲走的錢掌事,面色沉着冷靜,緩緩地說:“錢叔先別動氣,聽我把話說完。”
錢掌事:“小姐您說。”
蕭瑾甡:“我希望錢叔能找些得力的人,像是街頭的小販、玩鬧的小童皆可,讓他們幫我将話放出去,就說我蕭瑾甡不止如外界說的那樣頑劣,還纨绔,家産交到我手裏,指定會被敗的一幹二淨。”
“小姐!這怎麽能行!”錢掌事急得差點亂了方寸,他上前兩步,欲讓蕭瑾甡打消念頭。
小橘這時也插話道:“是啊,小姐你莫不是被氣傻了吧?”
蕭瑾甡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小橘,接着對錢掌事說:“錢叔,聽我說完,不止如此,還得說我是鹹魚一條,相貌醜陋、一身怪癖、廢物中的廢物。将我這個人從裏到外貶的一幹二淨才好,還要盡可能的讓所有人都知道,甚至是吳州城以外的地方。”
小橘急得跺腳,錢掌櫃垂眸看着自己的腳尖,遲遲不敢說話。
蕭瑾甡默默喝着茶,潤了口嗓子後,見錢掌事不動,又将近來錢掌事在府中忙前忙後的做派想了一遍,再開口時,語調上已是冷了幾分:“錢掌事,可是我說的話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
稱呼和語氣的轉變令錢掌事淩然一驚,他幹了多年掌事,不說八面玲珑也算善讀人心,他擡起頭來,看着眉目間與老爺一般無二的小姐,這才驚覺剛才是自己僭越托大了,即便小姐嘴上說的話他不理解,但他只需要按照小姐的吩咐照辦便好,小姐上面自有夫人和老泰山盯着,哪用他這麽一個小小管事插手阻攔?
小姐脾性好喊他一聲錢叔,但他終究不過只是蕭府的一個掌事罷了,蕭老爺出事,老泰山又從來不管家事、夫人更是一聽說消息就整日在院子裏修養,他本以為小姐年紀尚淺,這偌大的蕭府今後都需他看顧一二……現在想想,他真是大錯特錯啊,別看小姐閉門不出,但真正接手蕭府一應事宜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面前的這個才雙九年華的小姐啊,幸虧小姐今日對他敲打一二,否則他還認不清小姐才是他的主子的事實。錢掌事發黃的老臉此時都憋得又些紅,他甚至不敢擡起頭再看一眼面前的小姐。他低垂下頭,認錯并保證道:“剛才是老奴糊塗了,小姐交代下去的事情,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哪用得着我來阻攔。小姐放心,您吩咐的事情,老奴這就着手去辦,保證辦的令小姐滿意。”
錢掌事弓着背告退後,剛才站在一旁的小橘揪了揪自己的裙擺,嗫嚅道:“小姐,小橘也錯了……”
蕭瑾甡坐着不動,“那你說說,你哪裏錯了?”
“我……我不該總是插話,我也不該……不該……”
“不該什麽?”蕭瑾甡一板一眼聽着,小橘何時見過小姐這副樣子對自己,身形晃了晃,就要給蕭瑾甡跪下,蕭瑾甡伸出手扶住小橘,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小橘,你我之間,無需如此。”
“小姐。”小橘抽了抽鼻子,雙眼紅紅的強忍着沒哭。就聽蕭瑾甡說:“但是,近些日子,我也想了許多,如今家中不甚太平,我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以為凡事都有父親會幫我頂着了。”
“小姐……”
蕭瑾甡嘆了口氣,接着說:“如今我這番打扮,總叫你跟着也有些荒唐……外人見了,總會用那種眼光看你,平白的添了許多是是非非。”
小橘清楚插話不對,但此刻也管不住自己了,她又不傻,自然聽得出來小姐的畫外音,她生怕小姐再不需要她,忍着許久的淚水終于一顆顆接連從眼眶裏湧出,“小姐!小橘知錯了,小橘不要離開小姐!小姐您別不要我啊!”
蕭瑾甡掏出帕子替小橘擦了擦,“你這是說的又是哪裏的話?我怎麽會不要你呢,我的意思是,從今以後,你也要成長起來,幫我看顧着家裏的事,還有母親,和爺爺。小橘,我相信你,你能幫我照顧好的對不對?”
“能!小橘能!可是小姐,小橘還是想跟着你。”
蕭瑾甡摸了摸小橘的頭發,說:“好,只是最近,我需要你留在家裏。”
“小姐!那你出去,身邊總要有個人伺候啊!”小橘一想到她不能再在小姐累了的時候替小姐捶背,不能在路上陪小姐說話,也沒人替小姐找好吃的,就很不放心。
蕭瑾甡伸手撫平小橘皺成“幾”字型的眉頭 ,說:“嗯……我也想過了,就讓董叔的兒子小董跟着我吧。”
小橘眼前浮現出小董那張憨厚的臉,還想說些什麽,一直扒着門縫偷聽的顧楚懷從窗戶裏躍了出來,着急地說:“不成啊生生!你若要叫小董那小子跟着,還不如讓我跟着你!”
“表公子!”小橘看了眼破了的窗戶紙,又看了看站直望天的表公子。說:“門又沒鎖……這好好的窗戶是招你還是惹你了?”
“沒鎖?”顧楚懷略有些尴尬,說:“我這不是太着急了嘛!”他繞過小橘,徑直走到蕭瑾甡身前:“生生你聽我說,我說的都是真的,別說小橘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蕭瑾甡:“你不放心什麽?”
“你說我不放心什麽!當然你啊,咳咳,我的意思是,小董那小子看起來愣頭愣腦,這事就連我都知道,怎麽能讓他跟着你呢!”
“我覺得還好啊。”蕭瑾甡選中小董,自然是有所考量後的決定,她不想改變這個決定,看向顧楚懷,“你忘了我剛才同你在房裏說的話了?”
顧楚懷自然是沒忘,要是蕭瑾甡身旁跟個小橘。或者是其他婢女,他也能按照自己之前說的那樣堅守承諾,然後此刻,他眼神飄忽,顧左右而言他說:“實在不行,我打扮成小董的模樣還不行嗎?雖然我和他身形差了些,他也沒有我這樣高大威猛,但以我的技法,相貌之類的保證能與小董一模一樣。不出錯出。你可別忘了,你的易容之術,還是從我這裏學來的呢!”
要說起易容,蕭瑾甡自然相信顧楚懷的能力,她衡量了一下,問:“你可當真?”
一聽這事有戲,顧楚懷連忙拍着胸脯保證:“當真當真,一百二十分的真,你要是不信,你就叫人将那個小董喊來,我只需今晚觀察他一晚。明天!我保證,別說長相,就連言談舉止我都能同他一模一樣。叫他親爹都認不出來分毫!”
小橘看看小姐,又看看顧表公子,默默退到破了的窗戶那裏,細細修補起來,當天夜裏,顧楚懷便真如他所說的那樣,甚至連晚飯都是同小董一起在下人房裏享用的。
柳玉痕的院內,柳玉痕看着蕭瑾甡欲言又止,蕭瑾甡夾了一筷子蒸魚肚皮上最嫩的肉遞到母親碗中,“母親這一晚是在想什麽事情?連平日裏最愛吃的魚都不吃了?”
柳玉痕:“生生啊……”
“嗯,母親有事同生生說便是。”
柳玉痕摸了摸肚子,鼓起勇氣,說:“生生,你楚懷表哥他……今晚怎麽沒過來?我看你們午後那會還是好端端的啊!難不成是他惹你生氣了?”
蕭瑾甡夾了一筷子魚送到母親碗裏,又夾了片藕放在自己碗裏,才說:“母親這是想多了,我怎會生哥哥的氣?我不是告訴過母親了嗎,哥哥臨時有點事,母親要是想哥哥來,我去叫小橘将他喊來便是。不過能不能喊來就不知道了。”
柳玉痕聽着蕭瑾甡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原本沉着在胸打定好的主意又有些動搖,從小蕭瑾甡黏着顧楚懷喊哥哥的時候,她這個做母親和小姨的只覺得倆孩子關系緊,感情深是個好事,可是如今,她心中有了別樣的心思,女兒口中的哥哥就怎麽聽怎麽覺得怪異。柳玉痕将碗裏的魚肉吃掉後才說:“別叫了,既然你表哥有事,那就讓他去忙吧。”
蕭瑾甡點了下頭,接着吃飯,柳玉痕咬了咬牙,将碗筷放下,身子正了正,提了口氣,說:“生生,你同娘說,你覺得楚懷這個人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