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玫瑰
第36章 Chapter 36·玫瑰
2085年,德爾菲諾。
時敬之到達航空港的時候,按下開機鍵。通訊器中噼裏啪啦,全是信息。
來源最多的是鄭泊豪,第一條在嚷嚷“我要去醫院找大美人我又遇到了!”後面就是公事“第四象限一群大傻逼。”
時敬之匆匆略過兩眼,一心想着回家。目光飛速在信息列表裏劃過,視線偶爾停留,他做了一些重點标記。
他關了一會兒通訊器,又忍不住點開,劃到一個混在列表人堆裏對話框,沒有備注,平平無奇。
“吃飯了嗎?”“睡了嗎?”
“怎麽還不回信息。”
“人呢????”“睡了?”
“在嗎?”
“是信號不好嗎?看見了記得給我回信息。”
“………別生病,出門記得噴防蚊藥。如果沒有,就去找一種鋸齒狀的變異馬鞭草,長在沼澤邊,搗碎後敷在傷口上,一天兩次。”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出門記得帶傘。”
“想你。”
“想你。”
“想你。”
此後是千篇一律的想你。
時敬之沒有回複,他慢慢滑動,仔細看所有的“想你”,像是考生對答案一樣認真。然後他退出去,把輕按對話框,把這些消息全部标記為未讀。
他做完了就有點困,周圍的人陸續起身,走廊擁擠,時敬之閉眼在窗畔靠了會兒,直到旁人提醒,才緩緩睜開眼睛。
時敬之下意識按開通訊器,飛速瞅了眼,沒有新信息。
人都走光了,他輕聲同人道謝,拿起行李,閉屏出艙。
他在回程前出了點小意外,胳膊被腦袋大的蜘蛛咬了一口,感染引起高燒,雖然被治療儀修複過,整個人依然處于某種低熱狀态。
時敬之摸了摸額頭,伸手按下自動駕駛按鈕。
在非洲要分別前,研究員又找到他,問他“埃維拉的彩虹盡頭”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時敬之回答說,“勝利的節日。”
“埃維拉小島附近有世界上難得一見的彩虹景色,自然風貌令人驚嘆。”
“小島上有人骨教堂,村子高低錯落,古城大街白房子,靜靜等着異鄉客。”
“不過,其實最重要的是,那裏面埋藏着聖西蒙的屍體。”
“最最開始的時候,他的屍體是醫學院的一副人體骨架,後來有歷史學家堪正,證實那具醫學骨架其實是學校創始人的屍體。”
“後來他們發現,埃維拉曾經有一片巨大的貧民窟和紅燈區,聖西蒙在這裏任教,在教堂中帶出第一批畢業生,他們出身并不優越,妓女、小偷、盜賊、未婚母親……所有世俗意義上的低等人,從他手下畢業,其中不乏蜚聲世界的學者。有一天,埃維拉不再是遮羞布和避難所,也不再是掩飾欲望與陰暗的尋樂窟。”
“夜行者不需要燈,因為他們心裏燃着燭火,哪怕那光微弱了、顫抖了、搖曳了、寂滅了,它還是隐姓埋名地亮了。放棄了晴天白日,就從天邊的彩虹上抓一把光,捧在手裏的,遮掩不住的,告訴自己,我也是耀眼的。”
Though the long dark will never meet the day,you can be the bright light from the rainbow.
漫長的黑夜永遠不會見到黎明。但是漫長的黑夜過去,黎明總歸會到來。”
“這其實是電子掃盲計劃的前身了。”時敬之說,這才是埃維拉的真正含義。
時敬之講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澄澈,神色靜默,臉上帶着一種飛揚的神采。他慢條斯理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變随和了不少。
他這個人,像是被牢牢擰緊的發條,穿衣服永遠選不起褶皺的面料,不管季節和款式,永遠偏厚重且顯質感,很符合他追求完美性冷淡的傳統作風。
但他這樣笑起來,整個人軟化好多,顯得寧靜又溫柔。給人一種年輕了好幾歲的錯覺。
可是他也才僅僅二十一歲,研究員恍恍惚惚。
時敬之劇烈咳嗽了幾聲,滿不在意地謝絕醫生的住院建議,淡笑着同研究員告別,轉身上了艦艇。
時敬之下了空間器直奔停車場,他這種狀态不能開車。自動駕駛模式很方便,也給了他空閑時間,他坐在艦艇裏想七想八,掩飾般向窗外看了眼,才緩緩轉過身,把視線停留在身側的禮品盒上。
事業上的成功讓他心情很好,然而有些事一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時敬之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淡了,他伸出手把盒子抱在懷中,就這樣抱了一路。
這天又在落雨,德爾菲諾的天氣永遠這麽難以捉摸。
時敬之裹緊風衣,因為低燒,臉上蒼白泛着潮紅,他渾身發冷,把艦艇的空調調高幾度。
下午五點鐘的時候,時敬之推開家門。
客廳裏亮着燈,屋內卻沒人。
樓上傳來久違的唱片機的聲音。時敬之捧着一束新鮮玫瑰,提起禮品盒,慢慢上樓。
鄭泊豪說他沒有等過初雪,不是的,他等過,在光明街的時候。
在那之前,他的确沒有認真等過一場雪。像這種不成熟的、幼稚的、矯情的事情,不是他可以做的,是不被允許的,一旦他做了,面對的只有發問和責備。
所以那些下雪天,時敬之都是認認真真呆在屋裏看書寫作業,從來不下樓和同齡孩子打雪仗。
可是聞命帶時敬之等過雪,就好像把前面十四年錯過的人生都補全了。
不過那場雪不在冬天,是在盛夏的時候。搖晃的白色粉末落下,就像是初雪。
時敬之現在書房門前,屋內慢慢傳出一首童謠。
“到巴比倫有幾裏。
三個二十裏加十裏。
我能乘着燭光到那兒嗎
當然,到了再回都可以。
若你的腳步夠輕盈,
乘着燭光到那裏。”
門沒鎖,他推門而入:“聞命?”
“…聞命?”
時敬之一直向上走,一直到了天臺處,唱片還在響,不過換了音樂,是《Die Seejungfrau》。
時敬之的臉色瞬間變了。他顫聲說:“…聞命?”
很久以後時敬之都沒有回想起那天,他刻意把這天的記憶封存,仿佛不會觸發某些讓他難堪狼狽的傷口一樣。可是他又總是在深夜孤獨的時刻,一次又一次把這些記憶挖掘出來,一遍又一遍回憶,記憶把他整個人殘忍地剮了個遍,肉柴骨瘦,只剩對自己的嘲弄。
身後傳來響動,時敬之猛然回頭。
聞命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微微低下身,貼在他耳畔說:“你找我?”
“嘭——!”
禮品盒掉在地上。
時敬之渾身一抖,同時彈起後退,他踉跄着後退幾步,臉色蒼白如凍結的湖面,他的聲音不可抑制地發抖:“……你的腿?”
聞命低低笑了聲,沖他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來,然後停下,他歪了歪頭,滿臉無辜,居高臨下地說:“給你一個驚喜。我的腿好了,你開心嗎?小敬。”
時敬之終于發現了不正常,他顫抖地伸出手,不可置信地伸出手,視線緊緊焦灼在聞命的眼睛上,他試探着,在聞命眼前緩慢地張開手掌又握緊,手指因為巨大的驚恐而抖動,他竭力克制着,猝不及防被對方一把捉住。
時敬之呼吸一滞,聞命卻毫無預兆地低下身,在他的手指尖落下親吻。那個動作有些兇狠和粗暴,讓時敬之頭皮發麻,可是聞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連垂眼的側臉都顯得專注無比。
他咬了一口時敬之的指尖,一波一波的恐懼襲來,時敬之手指緊緊蜷縮,不停地痙攣。
聞命卻突然放開了他。
“手怎麽這麽冷,小敬?”聞命溫柔道。他緊接着握緊時敬之的手,攏在雙手間呵了口氣。
天臺竟然有些寒氣逼人,窗戶漫進陣陣冷風。
“地上是什麽?”聞命輕聲問。
時敬之哽着嗓子,很久以後才驚疑不定地回答:“給你…給你帶的禮物。”
聞命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模樣。他又問:“另一只手裏呢?讓我猜一猜?玫瑰花?”
時敬之如鲠在喉,他頭腦混亂,只能點點頭。
聞命再不問他,伸手去拿他的花,時敬之握的死緊,聞命拿了好幾次,時敬之才如夢方醒猝然松開手。
他看着對方拿着花離開,又空手回來,走到自己面前,又執起手呵氣,這次是雙手。
聞命去的有些久,手掌被空氣侵染,有些降溫。好在他異于常人得強壯,體溫也高。
對方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時敬之上方,時敬之的兩只手都被聞命攏在一起,如同被禁锢。冷氣一點一點從身體裏沁出來,時敬之竭力咬緊牙關,他聳着肩膀往回縮,聞命卻不撒手。
“出差累了嗎?”聞命關切道,說着又向前湊了湊,緊緊貼着時敬之的身體。他問完了,也沒等時敬之回話,又自問自答:“原本早就想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後來想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你也不錯,驚喜嗎?”
時敬之站在風中,全身僵硬,他艱澀地發出一聲“嗯”,仿佛被野獸攫取,也忘記了反抗,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聞命又低低笑了笑,聲音裏全是縱容,時敬之全身緊繃得更厲害,他抖着嘴唇,說不出話。
“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扇貝,上次本來要做給你吃的。還有唱片機,哦對了!”聞命恍然大悟,急忙解釋說:“那張舊的被你拿去修,一直沒修好,我從電子數據庫裏搜出來一首刻錄版本,雖然是假的,聊勝于無吧。不過我知道你挑剔,肯定沒有真唱片好聽……你覺得呢?”
時敬之沉默不語,過了陣子又輕輕“嗯”了一聲。他的視線停留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
聞命一直在喋喋不休。
聞命攏着他的手暖了一會兒,又想起來什麽好玩的事,興味盎然地和時敬之提起話頭,他低低笑着說:“哦…其實有件事我還忘記問你了,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
聞命語氣很随意,仿佛在讨論德爾菲諾喜怒無常的天氣,“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還發現了這個——”
他毫無預兆地掰開時敬之的手,手掌朝上,然後掏了把口袋,把一枚腦波發射器放入時敬之掌中。
纖長,光滑,如同一個滑膜鞘。
冷冰冰地躺在時敬之掌心。
時敬之終于擡起眼,目光緩慢地移動到聞命臉上。
聞命滿臉無辜迷惑,話語卻毫不留情,他沖對方溫柔笑道:“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小敬?”
*
時敬之的房子在最頂層,他把閣樓打通,宛如一處小複式。
順着天臺的露天樓梯向上,連接着一間碩大的鳥巢。
那間鳥巢為球形,通過反重力裝置懸浮在空中,可以在軸承控制下做公轉與自轉活動,呈現出一種移動行星般的光暈。
時敬之聽過一句話,“火星上密布赤鐵礦揚塵,透過那些揚塵看去,太陽是藍紫色的。”
原來這間鳥巢閣樓的光這樣漂亮,在防雨保護罩下散發着藍紫色的光暈。
時敬之的手指無措地扒着栅欄,他滿眼愕然,仿佛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仰起頭,似乎還想解釋,卻被聞命捂住嘴,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從他那個位置仰望,可以清晰看清對方的臉,還有不停低落的汗滴。
“為什麽帶花?”
“有事情想告訴你。”
聞命就笑:“有事情瞞着我?”
時敬之啞然。
“為什麽是玫瑰花?”
“是玫瑰…”時敬之剛才只說了三個字,就被聞命強硬吻住了。
“玫瑰之鏡,一種視覺輔助裝置,可以通過腦波發射器和……計算機建模輔助,來完成視覺構像……”他掙了一下沒掙開,又被聞命按住肩膀,直到聞命松開,他才低聲解釋。
“那能捕獲我的想法嗎?”聞命突然發問,同一時刻,他的手指的鑽進一個濕熱緊致的地方,那似乎是時敬之恐懼的開端。
時敬之猝然擡起頭,茫然地望着對方,滿臉不可置信。眼睛如同黑色珠子,劃過一閃而過的脆弱。
“不!”時敬之這樣否決。他飛快否認:“…只是一種視覺輔助工具,沒有其他…!”比如控制…監視……
聞命連連發出無奈又大度的嘆息。
他好像不怎麽滿意這個答案,又好像不怎麽在意這個答案,嘴裏只是說着:“真是可惜……”
時敬之一臉慌張,他竭力張口,想要飛快地解釋什麽,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後仿佛放棄了,微微張着口,似乎不知道怎麽回話。
等了幾秒沒有回話,聞命露出縱容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樣。他的手指靈活翻攪幾番,整個人趴在時敬之肩畔低聲笑了,他俯在時敬之耳畔低語,聲音裏透着無奈,卻又悅耳動聽:“那你能看到,你在我腦海裏是什麽樣子嗎?”
話音未落,——
時敬之一口氣沒上來,因為痛楚而臉色煞白,冷汗飛速沁出來,貼在他臉側,亮晶晶的。
“不……”時敬之失神地看着遠處的浩瀚星空,無意識地喃喃道:“不……”
“這個看得到嗎?還是看不到?真是可惜……不然你知道我每天在想什麽嗎?知道我想怎麽……”對方的身體不住戰栗,聞命把那個字含在嗓間:“…你嗎?”
耳畔傳來一聲悶哼,時敬之這次直接把嘴唇咬出了血。
聞命的嗅覺如同野獸,他飛速順着氣味湊過來,失控地同時敬之接吻。唇舌靈活地鑽開對方的牙齒,再四處攪動,直到空氣中密布暧昧不清的水聲,口腔中彌漫着血腥氣。
時敬之顫抖着垂下眼,視線随着這句話回到聞命臉上,目光同對方的眼睛交彙,因為恐懼,他忍不住渾身發抖,止不住發抖。
失神的、無光的,像是失水幹癟的黑紫色葡萄。
聞命是很好看的,他是很好看的,時敬之在這一刻不住重複,他慘白着臉,難耐地低喘一聲。
時敬之覺得很奇怪,特別奇怪,他有了種被掌控的錯覺,這讓他感到恐懼和無力,可是他似乎又沒辦法拒絕,因為那是聞命。
他還沒有想明白,很想保持警惕,可是身體卻越來越熱,燒地他全身熱燙,似乎被點燃。
他很痛苦,嘴裏卻洩露他感到恐慌的喘息。時敬之只能更加用力地咬緊下唇,抗争的力度那麽弱小,簡直狼狽不堪。
失重的瞬間仿佛跌落。
“……玫瑰之鏡再美,再真實,能還原一個小敬嗎?真實的、真正的、小敬嗎?它能補償我嗎?”
“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希望複明。”聞命似乎終于不再忍耐了,他對時敬之了如指掌,那樣輕而易舉。
那樣子冷酷又充滿誘惑力,似乎在引誘時敬之,又像在取悅他,等時敬之露出令自己滿意的表情,他會溫柔地摸摸對方被冷汗濕透的臉頰。
聞命心滿意足,嗓間全是無奈嘆息:“畢竟我是那麽的,在意你啊……”
話音未落,時敬之微微張大眼睛,聞命慢條斯理地抽回手,他滿不在意地摸了摸時敬之的臉。
三分鐘後,時敬之似乎才緩過神,他愕然無主道:“聞命………”
聞命繼續若無其事道:“………你還記得我吃奶油扇貝那次嗎?我一共做了三個,你偷偷藏在碗底,明明在意的緊,卻非要裝不在意,若無其事似的,結果最後都被我吃了。你就反過來找我哭,罵我讨厭。”
“你不說……誰知道你那麽在意呢?”聞命貼在他耳畔低語,“我真是,心疼極了。”
“太可憐了。我當時想,你怎麽這樣卑微,讓人心酸又讓人讨厭……”
“搞的我像個惡人一樣,仿佛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聞命繼續兇狠地講着,他發出一聲隐忍而粗重的喘息,又從容不迫地愉悅道:“就跟現在一樣……”
聞命說着,又去觸碰他冰冷的嘴唇,然後是眼睛,他盯緊他的眼角,繼續嘆息着說道:“太可憐了。”
“那簡直是抽到我身上的鞭子,給我套上絞刑架,從此以後這些東西永遠刻在我的記憶中了。仿佛我的使命、我的信仰、我的人生就是為了這些細節和瑣屑而存在……我就這樣一直想着你的遺憾和委屈……”
聞命喃喃道:“深夜難眠,輾轉反側,我想,這真是小敬的遺憾,也是我的遺憾……”
時敬之聲音裏帶着哭意,沉重的花語仿佛讓他喘不動氣,他就這樣掙紮了好久。
“你當時哭了。”
聞命的拇指拂過他的眼角,用力揉了揉,揉出豔紅,他好像要把時敬之揉碎了,揉進胸膛中,渾身彌漫着絕望。
“我真想給小敬補完。”
聞命說:“但是其實我更加相信,錯過的就是錯過了,永遠沒有辦法彌補,只會在日後的漫長時間中,一次又一次記起遺憾。可是那些渺茫的未實現的心願,是被遺棄的、微不足道的東西,所以才叫做遺憾。”
時敬之被狠狠審判,痛到哭都哭不出來。一股巨大的恐慌襲來,時敬之掙紮着,他喘息未定:“不……”
聞命失控地說:“為我哭一次吧……”
時敬之絕望地閉了閉眼,眼淚順着面部滑落,随着牙關而抖動。
聞命一把将他翻過身,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樣子迫切而急躁,像是要碾壓,從上到下,從裏到外,要聽時敬之的求饒,還要很溫暖的擁抱。
聞命揮舞着命運的劍,一寸一寸釘進去,仿佛要嵌入對方的骨血中,然後緊緊凝作一團。
他确認一般,一次又一次攻擊着,然後一次次叫他,“小敬。”
時敬之太痛了,整個人被抛在雲端,逼他哭道:“我……”
聞命一記重擊,仿佛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把那具清瘦卻堅硬的身體斬于劍下,他命運的劍下,他那樣清楚的明白,如此沉痛,如此慘重,時敬之脫了力,向前踉跄一步,又被聞命毫不留情地拉回來,他掌控着無力的對方,再次攻擊。
那個姿态讓時敬之很痛苦,脆弱不堪又筋疲力盡,對方太有破壞欲了,他好像總想弄壞他。
聞命回憶他們重逢後的一切,原來他從沒有看懂他,也從來沒有,擁有過他……
聞命感到一種強烈的恨意。
他想這算什麽呢?
高高在上、遠隔雲端的一切,這算什麽呢?
一點也不真切,聞命那麽憤怒,讓他忍不住去懲罰他。
他想把他套緊了,抓牢了,在手心裏掰開、拉扯,看個明明白白。
這個人最好為了自己哭,為了自己痛,他要這個人忏悔,要他敞開心扉完完全全接納他。
時敬之太痛了,無助地縮起肩膀向後躲,他全身激靈,忍不住踮起腳尖躲避,神經繃到極致再無力松弛,那讓面容猙獰的對手有了可乘之機,進入更深,而他開始失去掌控。
“聞命……!!”時敬之所有的聲音都被堵住,宛如窒息——
而對方的意志好殘忍,像是無情的音叉,按壓他脆弱的弦,讓他發出顫巍巍的嗚咽。
耳畔全是清冷的雨,水聲淋淋,那樣清晰,那樣驚心,他瘋狂搖頭,淚水忍不住撒出來,撒到聞命肩上。
那是他們出于意志的博弈——
時敬之那樣心軟,然而心軟讓他步步後退,對方的意志那般無情,像是木楔,一寸一寸地嵌進他的脊柱,連着頭部神經,四肢百骸為之震顫,那種淩遲般的燒灼感帶來巨大的、漫長的痛苦,像是難以忍受的禮物。
時敬之太痛了,他忍不住哭着說:“…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
“做錯了事就是要受罰的呀。”聞命笑意盎然地講。
時敬之不明白,他痛苦地被釘在連番進攻的絞刑架上——神志不清。
而最先繳械投降的,明明是他自己——他走出那樣遠,回頭看,在起點處,手無寸鐵、引頸就戮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真是可憐。”聞命對着他凄慘的模樣很是滿意,如同聖父,再次愛憐地撫摸他的臉頰。
他依然有好心情同他周旋,聞命問他,你滿意嗎?
他講這種話,仿佛把時敬之的魂勾走了。被支撐的身體瞬間坍塌,時敬之閉着眼睛,他想大聲呼救,可是只能發出尖細的哭聲:“啊——”
“真不經事。”聞命獎勵一般講他,那模樣近似調侃。
聲音明明已經忍耐到極致,表面上依然笑意盎然,好像剛吃完開胃菜,正準備用正餐。
時敬之特別想保持清醒,而思緒綿軟如漂浮的雲朵。他天真地去推他,抗拒他,可那樣子太弱小,顯得他欲拒還迎,讓人忍不住去狠狠攻擊,毀滅他,占有他。
聞命最受不了他這種無辜可憐的作态,他想你的欺騙和隐瞞還有多少呢?你為什麽總是一副天真無辜的嘴臉來欺騙我呢?
都是假的,都是裝的。
聞命感覺很爽,特別爽,這個人的折服令他心滿意足,爽到發狂,連呼吸都帶着快意。
他揮舞着面對命運的劍,酣暢淋漓地大開大合。
時敬之趴在軟塌塌的靠墊中,他毫無反抗,細瘦的手臂無力地垂在一側,好像已經昏睡過去。
可他只是虛弱地閉着眼,沉默流淚再無聲掙紮,整個人悄無聲息的。
那個球狀吊床椅承重力指數非常高,搖搖晃晃,時敬之整個人也搖搖欲墜,他的聲音太虛弱,在嘈雜的雨聲中毫無聲息。
聞命湊過去聽了好幾次,終于聽清了,時敬之在無意識地喃喃,“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弓着身體,淚水模糊了視野,只會徒勞的重複,對不起……
聞命聽見了,仿佛進入他靈魂裏,更深入和更加隐秘的地方。
然後他又模棱兩可地笑笑,“我怎麽會怪你呢。”
這話如刺,令時敬之很深也很痛——
時敬之曾經說過,這個吊床椅叫Nibiru,是蘇美爾神話中的神,有“渡船”之意。
因為他們曾經等過的那場初雪,就叫“渡船”。
聞命摸着時敬之的臉,想起盛夏時節那場雪。
他在一個廢棄的船艙中找到了一個破舊的巨大玻璃球,那似乎是個遺棄的航天懸浮艙,裏面裝滿不可回收垃圾,大部分是白色的塑料泡沫。
時敬之說,他在商店櫥窗中見過,有種禮品玻璃球,或者叫雪花球,裏面有電池,打開開關,泡沫被吹起,就像落雪,這時候彩燈忽閃,會響起《聖誕快樂》的音樂。
他只是遠遠見過,卻從來沒有擁有過。那天聞命帶他鑽進玻璃罩中,他們來回踩着玻璃球,跑跑跳跳,像是玻璃罩中的快樂小人。
“你見過雪嗎?”十六歲的聞命說。
“見過,在冬天。”時敬之坐在地上,手環住雙膝。他低聲說:“我見過的。”他說着話,卻又像望着遠處,那簡直是欲蓋彌彰。
“那你見過盛夏的雪嗎?”
“………”
“………snowglobe.”
是snowglobe.
在遙遠的記憶深處,時敬之踩着泡沫,在晃動的球體中搖搖晃晃地亂跑,白色泡沫與灰塵兜頭砸在他身上,而他臉上露出快樂的笑容。
“玻璃球搖擺不定,好像海難中航行的渡船。”
那是十四歲的時敬之,少年老成未曾遮掩天真純粹,依然能見沖動與懵懂,神采中還看得出青澀與羞怯的少年模樣。
容貌秀麗,眉宇清隽,遇到大事會聲音冷厲,卻又偶爾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含羞躲避。
聞命輕撫時敬之的臉,巴掌大一張,清瘦的下颌骨有些硌手,因為發燒而散出低熱,冷風吹過後又沁出濕冷的氣息。
他想起在貝倫的時候,月光照在小敬熟睡的臉上。
“我總該……去試着彌補那些遺憾的。”
這句冷笑宛如嘆息。
時敬之下意識蜷縮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團。他昏昏沉沉,緊蹙眉頭,清秀的眉宇間滿是驚懼。
有人在耳畔低語,視野模糊不清,昏暗的天幕之下,銀色的雨絲斜斜砸下,猛擊天臺圍欄,水花四濺。
冰冷的雨滴飛濺在白皙瘦削的臉上,濕潤的黑發緊緊貼着潮紅發燙的臉頰。
時敬之疲憊不堪地睜開眼,道道水光順着眼角劃下,再藏匿進黑亮發尾,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其他。
他微微睜大眼睛,又乏力地合上,幾次三番,狹窄的視野中,他看到禮品盒摔開了,禮物掉了出來,那是個透明的玻璃球,裏面裝飾着彩燈。
它掉出來,咕溜咕溜滾動着,消失在角落裏。
鼻間傳來濃郁的香氣,一盤鮮嫩可口的奶油扇貝呈現在他面前,配着那束他帶回來的、嬌豔欲滴的紅色玫瑰。
它們明明那麽新鮮,花心中卻打了卷,仿佛在微風中開始凋謝了。
“滿足嗎?”
聞命笑着說。
*
時敬之在半夜起了高燒。他高燒不退,聞命從AI管家那裏定了藥品,半小時後把針劑給他打下去。
時敬之在掙紮,他的血管太細了,針劑一直插不進去,聞命咬了咬牙,又戴上了玫瑰之鏡。
謝天謝地,他的電工手藝還在,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把線路找對,并在AI管家的指導下将線路接通。
聞命在卡啦卡啦的卡頓聲中看到了時敬之的情狀。
時敬之很慘,手肘和手腕上全是深紅色的痕。他一直睡不安穩,半途中睜眼好幾次,一看到聞命就渾身顫抖,他一直茫然地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
聞命想,時敬之可能是受到了某種打擊,你一直對我挺好的,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
為什麽呢?
內心沒由來生出一種煩躁,聞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因為高熱而豔紅的眼角,摸到一手冰冷的淚水,忍不住一愣。
等發現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他又沉下臉起身,毫不猶豫地出門。
聞命上了天臺,時敬之的天臺很大,站在原地可以看到遠處微光起伏的大海。
如果再仔細一些,天氣好的時候能看到整片東區——也就是所謂的貧民窟,光明街。
聞命再次感到一種諷刺。
他想,曾經在很多個瞬間裏,他在祈求時敬之的垂愛。
他像是熱帶雨林中的猴子,見到一只豬籠草,就去饑渴難耐地豪飲汁液。
“迷失熱帶叢林的西方探險家,恍恍惚惚、生不如死時,據說喝下豬籠草瓶子裏的汁液,可以忘卻精神和肉體的苦痛,幸運者重獲新生,不幸者快樂赴死。”
他們叫它,nepethe,在希臘語中,是“忘憂”。
聞命想,他忘了自己原本屬于荒塗漫布的懸崖峭壁和風暴呼嘯的高山之巅。
他只記得在貧瘠的、陰暗的、落後的、寸草不生的光明街,他神魂颠倒地遇到他。
然後他一頭栽倒在草瓶子芬芳的汁液中,慷慨赴死。
那種仰望的姿态仿佛根植在他的骨血中,讓他第一時間做出妥協和服從。
但是現在,現在,更多的時候,聞命感到不滿足和怨恨。他分不清那些怨恨由何而來,可他的确在怨恨時敬之,甚至有種毀滅他的沖動。
社會上層的一切已經把時敬之養得緘默又隐忍,他克制、自律,他把每分鐘每一秒都算計得一清二楚,哪怕是一滴眼淚,都會弄虛作假。
聞命想,這樣清醒、聰明、克制到極致的人,又怎麽會輕易交付真心的呢?
時敬之給他在繁華富麗的大都市中心打造了一個完美的籠子,他被困在籠子中隔着透明落地窗和高科技産品看他。
他在他身邊,在他掌中,在他伸手就夠得到的地方,可是他總是摸不到他。
光明街的小敬會為了他哭,會在水泥地板上和他肩并肩說悄悄話,卻從來不會扇自己巴掌、俯視自己,把自己當傻子一樣耍。
聞命終于明白,他自己刻意忽略了那麽多。
繁華、喧嚣、高級、堂皇……身邊的這個人,是摩天高樓光滑壁壘之上的絢爛人造燈。
聞命知道,狼吞虎咽地喝下汁液的仿佛只有自己了。
他想,那個斯文秀氣的小敬,真的眷戀過他嗎?
那些一去不返的少年時代終究是一去不返。
在此後的幾天裏聞命給時敬之請了假。
他用一種大方優雅的口吻給TINA女士打通話,對方聽到請假事宜分外驚訝,聞命只是輕描淡寫,他病了。
講話的時候他就坐在床邊,屋裏昏暗,聞命就一直在黑暗中審視他。修長的手指撫摸着時敬之熱燙的身體,眼睜睜看着他蒼白秀氣的臉上起了一抹紅暈,聞命在他紅腫的嘴角揉了揉,極盡羞辱。
時敬之深深陷入輕柔的天鵝絨絲被中,他似乎被講話聲吵到了,皺眉翻了個身。
身體疼痛難忍,虛弱不堪,虛弱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時敬之覺得特別累,他在睡夢中彎着腿,聞命目光一沉,猛然攥住時敬之的肩膀,痛楚令對方白皙的脖根瞬間漲紅了,透出一種詭異的豔。
時敬之頭腦昏沉,多年來精神上的緊繃似乎壓倒了他,也保護了他,警惕性極強的身體仿佛被一寸一寸劈開,時敬之瞬間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身體太虛弱了,高熱的靈魂深處,止不住絞緊,推拒,那種類似于拉扯的熱令聞命呼吸一窒,心都幾乎為之顫動。
他氣息不穩,忍耐着脾氣挂斷了給TINA的電話:“…就這樣,請假一周。”
“可是績效…喂?喂喂?Arthur呢?剛才是Arthur吧?他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他在睡覺。”聞命掐着時敬之的腰更進一步,他繃緊牙關深吸口氣:“就這樣,你聽錯了。”
那幾天裏他們頻繁地拉扯,聞命仿佛特別喜歡黏着時敬之,爆發出一種危險而霸道的占有欲。他慢條斯理地接近他,再兇狠地攻占他——
時敬之頭昏眼花,分辨不出這些令他膽寒發豎的危險,可是身體卻又很誠實,出于自保,他的身體對聞命顯示出本能的抗拒。
這種本能反應令聞命分外火大,他忍不住逗弄他,引誘他,誘使他求饒誘使他堕落,時敬之總是被他帶着走,失控般窒息,完全失控和被操控讓他驚恐萬分,時敬之想逃,他兩眼發黑,渾身難受,他甚至在最後崩潰地哀求對方,“求求你……求求你聞命!!”
哀求聲無法交換憐惜,他昏過去了,緊緊皺眉,偶爾發出虛弱的聲音,那是痛極的呼救。
他想問問聞命,他做的事真的十惡不赦嗎?他潛意識裏又告訴自己,他就是很壞,這是他應該受的懲罰。
他想,自己錯了,聞命為什麽不罵自己呢?
聞命應該罵自己的,以前他做了什麽觸犯規則的事,哪怕是一件小事,都會面對嚴厲的責問,他惹了聞命生氣,對方懲罰自己是應該的。
可是有些事他還是不太明白。
然後他又被痛醒,燈光在模糊不清的眼中晃蕩。
好遙遠。
好遙遠。
慘遭壓制毫無還手之力,最後他只會無助地喊聞命的名字,求救一般喊他,好像這樣對方就會寬容地放過他。
聞命覺得那種眼神讓人心碎,脆弱得不堪一擊,他說:“聞命,聞命,聞命……”
他屈辱又絕望地流淚,聞命,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那樣子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那讓聞命有了種真實的幻覺,時敬之在向自己求救。
他伸出手去摸他的眼淚,他差點就信了。
時敬之總是睡不安穩,即便在睡夢中也會流淚,他說我不明白……他說聞命……掙紮着手臂向外推。
他仿佛被噩夢魇住了,他特別小聲地喃喃自語,全身的肌肉都縮起來,像是被火灼燒過的屍體,關節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狀,化作蜷縮的嬰兒。
他說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惹你生氣了嗎?
他茫然地問:我好疼啊,可是這次你為什麽不哄我了?
沉重的眼皮終于掀開,對上一雙飽含猜忌的眼睛。
聞命正側身坐在床邊,居高臨下冷冰冰地瞅着他,時敬之被凍得一個激靈,哆哆嗦嗦地哭了。
聞命一動不動地靜靜坐着,目光停留在時敬之臉上,像是要把他深深嵌進身後的牆裏。
“聞命……”時敬之忍不住喊他,把手藏在被子中,他甚至想把自己也藏起來。
對方冷冷打量他一眼,起身欲走。
時敬之忽然感到莫大的恐懼,他飛速從床上翻身下來,跌跌撞撞地撲向對方,把聞命吓吓了一跳。
“你不想理我嗎?”時敬之注視着他。
聞命始終一聲不吭,用一種漠然的眼神看他。時敬之看着對方的眼睛,抖着嘴唇又問了一遍:“你是…你是真的……不想理我嗎?”
那個樣子根本不像他了,一點也不體面,一點也不好看。
他盯着聞命的臉,聞命面無表情,他又被吓哭了,他說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抹着眼淚說怎麽辦啊聞命,你生氣了我該怎麽辦啊?我該怎麽辦啊?
他一直在慢吞吞地抹眼淚,好像怕人家看見似的,頭低低的。
我惹你生氣了,對不起,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他抽抽搭搭,他說聞命我有好多錢的,我現在長大了,我會努力掙錢給你花的。
他還說我工作也挺努力的,他說我吃的也不多用的也不多,我把買白紙的錢拿出來,給你買唱片好不好?
他說對不起我以前不是故意給你發脾氣的,我再也不發脾氣了,我也不加班了,我每天按時回家。
他說着說着又喘不動氣,他好着急,一直不停地搓眼睛,可是淚水總是淌不完。他可能怕聞命嫌棄他哭,就把臉完全埋進膝蓋裏,脖頸都要被折斷了。可是他自己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他哽咽着說我好笨啊,我怎麽做你才可以原諒我呢?
他急到哭岔氣,身體伏在地上,眼淚淌了滿臉。最近他一直哭,一直哭,臉上水光淋淋。他說怎麽辦啊?聞命我該怎麽辦啊?
聞命不說話,他就又急了,哭到不停打嗝,可是他也不敢擡頭,就一直說,對…對不起……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哭的…我也不想…想哭的……可它止不住……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嗝!
他說聞命,聞命,我知道錯了,我特別不好,我以後會乖的,我很乖的……我其實特別乖……
他好像怕聞命不相信,竭力仰起臉,宣誓一樣,我會很聽你的話的,你知道,我是一個很聽話的人,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做到的……
他太狼狽了,聞命心痛到肝膽俱裂,他下意識蹲下,拿袖子給他擦臉。
時敬之仿佛吓住了,他下意識縮起脖子後退,不可置信地看着對方。
對方的臉色頗為陰郁。聞命慢條斯理地拿起柔軟的棉巾擦拭,繃緊的面容略有緩和,時敬之忽然有了點底氣。
他試探着開口,聲音特別小,聞命,我怎麽樣做,你才會原諒我呢?
聞命猛然清醒過來。
他笑着說,小敬,你說什麽傻話呢?
時敬之竭力張大眼睛去分辨聞命的臉色,他拼盡全力地去想,聞命到底高興還是不高興,聞命到底消氣沒有呢?
聞命不講話,那天他的胳膊牢牢圈緊他,心滿意足地在他耳畔噴出濃烈而熱燙的氣息。
那種滿足的快感那樣清晰而危險,令時敬之內心發顫。
聞命總喜歡在他脫力後貼近他,貼近他的臉頰貼近他的眉眼,強硬的動作從來不容拒絕。
時敬之受驚受涼,渾身發冷,他覺得這讓他恐慌,可是又好溫熱啊。
他有點害怕,但是又被誘惑,試探着去接納和包容,他已經忘記那些教會他自我保護的大道理,更加忘記反抗了。
這時候的時敬之分外寧靜柔弱,他無力地陷在床榻中,顫抖着張開冰冷的嘴唇,被對方硬挑起下颌,承受命運帶來的,兇狠又溫暖的親吻。
他不得不後仰,遍布傷痕的上半身竭力挺起,脫力後止不住墜落,再被掐入懷中,拽着頭發挺身。
那些獨屬于命運的殘酷,終于撫開暧昧輕柔的面紗,無情地碾壓過他的骨血。
被殘暴蹂躏後的美人脆弱無助到流淚,楚楚動人。
可是仔細看,他靜靜閉着眼,劍聲息語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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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命能看見了!一陣一陣的,偶爾需要戴裝置。以上,時敬之不知道。
注:希臘語中,nepethe 是“忘憂”。一 種 說法是,nepethe 就是鴉片或苦艾。
迷失熱帶叢林的西方探險家,恍恍惚惚、生不如死時,據說喝下豬籠草瓶子裏的汁液,可以忘卻精神和肉體的苦痛,幸運者重獲新生,不幸者快樂赴死。
在貧瘠的、酸性的、缺氮的、寸草不生的荒地中,豬籠草總是第一批滋長的植物。豬籠草需要氮素制造蛋白質,不慎落人豬籠草瓶子裏的獵物提供了最佳的蛋白質。
出自《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