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玫瑰

第37章 Chapter 37·玫瑰

其實那天聞命從光明街逃跑以後,他又跑回去了。

但是時敬之并沒有離開。

時敬之說得沒有錯,他的确見過他。

他路過學校頒獎的禮堂,透過學校的花窗偷偷往裏看。

那天雪好大,他凍得四肢僵硬,可是德爾菲諾卻有溫暖的陽光。聞命後來才了解,那是因為這裏有世界上最先進的空氣調控系統。

他看到臺上有個人在發表演講。聞命覺得他眼熟,一頭黑發很引人注目,聞命猛然記起,他在某些宣傳片中看到過這個人。

那一刻聞命感覺自己被牢牢困在牢籠之中。他在海浪的催眠聲中長大,又在這一刻偷聽到人間的竊竊私語,這些光彩奪目的人生把他的人生襯托成一場鬧劇。

聞命偷偷換了炸彈,他心裏很忐忑,怕回去又會挨一頓毒打。

他順着學校的小路離開,第一次認真瞧一瞧這座陌生的城市。

大學建築大部分是哥特式,帶着尖頂。旁邊的職工宿舍樓風格迥異,建築者本人該是受了海洋崇拜與安東尼·高迪作品的啓發,主樓形似長達幾十米的鯨魚,內部結構複雜,彎曲誇張的穹頂、大片原型的亮藍色玻璃、如同骷髅骨架的煙囪以及華麗神秘的镂空花窗,無不散發着魔幻的氣息。懸挂式高速鐵路與玻璃塔環繞城區四周。

學區距離這個地方并不遠,德爾菲諾大學和附屬中學全部位于這個區域的南側,由巨大石頭建成,這些曲面建築樣式誇張而充滿活力,每年被學生追逐稱頌的是一座象牙白的教學樓,周圍的人都愛叫它‘真正的象牙塔’、‘水晶之城’或者‘石英之城’。

大學城附近是幾條熱鬧的商業街和小吃街,大學城後方還有條酒吧街,左側是蘇格蘭式酒吧,夜裏上了年紀的人愛在這裏聚集聊天,白天的時候許多學生愛在課餘時間點杯飲料坐在這讨論小組作業。右邊是俄羅斯式小酒館,居民最愛在冬日來這裏喝烈酒,偶爾看看金發長腿大美女跳芭蕾。

聞命就一直在周圍瞎轉悠,他渾渾噩噩迷了路,忽然發現自己又轉回來大學門口,他可能真的很向往上學。

聞命再看了眼古樸莊嚴的學校,正沖着的地方是個咖啡館,食堂門口有個水池子,裏頭種滿荷花,校園裏隐隐約約飄出笑聲和蘇格蘭風笛聲。

聞命走出校門,發現自己腳下有東西,他在馬路牙子上站住了,發現是一只咬着褲腿的小烏龜。

“呀!”他聽到身後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聞命四肢僵硬,滿身戒備地轉過身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對方,那是個風姿秀穎的小孩,穿着一身整潔的方格校服,胸前帶着同色系蝴蝶結。對方正把視線從地面上移到聞命臉上,他的目光同聞命交彙,像是沒想到聞命的模樣,他微微一愣,視線在聞命臉上停留幾秒,才輕笑着說:“是好運氣。”

“你說什麽?”聞命忽然覺得臉皮發燙,他的腳趾緊抓地面,心中驀然生出一種被審視的羞赧。

對方微微訝然,仿佛才明白過來,他不是這裏的學生。那人露出歉意的表情,又輕聲解釋道:“學校有個不成文的傳統,誰要是被荷花池裏的小烏龜咬了褲腿,誰就能迎來好運氣。”

荷花池裏的苗子不少,有很多是學生放養的,他們都喜歡在考試前拜烏龜,拜考神得好運。

那小孩看着聞命褲腳一直不松口的烏龜笑:“你腳上這只弄不好是我朋友放的,他每次考試前都買一堆烏龜塞荷花池。”

聞命低頭看,就是最平常的那種龜。

紅耳龜。聞命知道,它們求偶的時候喜歡搓小手,他見過的這種烏龜,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聞命想了想,這是人家學校的東西,要送回去。

對方笑着擺擺手,這是好運和福氣。

聞命就低下身,把它捧起來,烏龜又縮進殼裏。

“它很聰明。”對方走到他身前,伸手摸了摸烏龜的殼,“留下吧!祝你好運!”

聞命看着他沖自己揮揮手,笑着離開。

“喂!”聞命忍不住在背後喊他,他突然想問你叫什麽名字,那人疑惑地回過頭,聞命卻突然改了心思,他說謝謝。

他想起這個人剛才在領獎臺上演講,意氣風發,光彩奪目,于是他說,“祝你前程似錦。”

聞命從驕陽下走入風雪中。

聞命把那只小烏龜藏在袖子裏養了幾天,又買了一堆工業龜龜糧,這種東西不見得比海島野生的食物好,但是聞命依然在德爾菲諾大區的超市裏買,仿佛這樣就可以和這座城市有點聯系。

他回去真的迎來了好運氣,路上碰到聯合政府的人抓他,他僥幸逃脫了。

回了海島雖然被毒打,卻沒受比以前更多的打罵,聞命拿刀片把戳進腿肚中的木刺挑出來,敷上草藥,然後繼續養烏龜。

但是後來那只烏龜被人發現了,他們把它串在木釺子上,拿烈火烤,聞命眼睜睜看它化作一團黑色凝固物,感覺自己的心裏被生生剜去一塊肉。

他沒有想到在奧本能再見那個人,他輕易辨別出這個人的臉,心跳如鼓,他想他可能把一輩子的好運氣都用在那一天了。

他鬼使神差地把這個人帶進偷渡船,逃跑了。他早就有逃開的打算,為此還準備了好多形式各異的衣服,有好幾件是裙裝,他們窩藏在狹隘船艙中。聯合政府對于某些群體有特殊規定,這是一種深入社會文化的規則。聞命為了活下去,特別會利用規則。他塗着粉粉綠綠的眼影,在胳膊上畫出花臂,用一種別樣的身份換來別人的網開一面。

聞命順着光明街的土路往回跑,那條路很長,但是他奮力奔跑,一共磕倒了三次。

他想,時敬之看不見的,哪怕時敬之要走,也總得有個人去送送他。

是的,時敬之是看不見的,聞命一開始只把他的抗拒當成因為失明而無措,沒有想到他把自己當爆炸犯。

他想着想着又難過了,你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孩,又不會照顧自己,又看不見東西,你除了我,你還有誰可以依靠呢?你跑什麽呢?我有那麽壞嗎?

他想,我有那麽壞嗎?因為我很壞,所以你要急着離開我嗎?

聞命又忽然覺得自己無比卑劣,他的确特別壞,他沒有欺騙,但是他隐瞞了,他因為怕被聯合政府抓去關進苦勞,就一直膽怯地沒有去找巡邏官,見到那些人都會繞道而行。

聞命曾經自暴自棄地懷有僥幸心理,自己是海島壞人的小孩,那麽他是理所應當該做個壞人的。

可是冥冥之中,又有一種強烈的是非觀在鞭策他,趨勢他,讓他再跑回家。

他想其實都無所謂了,被抓就被抓吧,他一點也不後悔。他也想,時敬之說不定不忍心他被抓走呢。

他最後痛苦地想,遇見時敬之耗盡了他一生的好運氣,可是時敬之遇到他呢?

他好像終于明白過來,他對于時敬之而言,是種不必要、不應該、不需要的存在。

他瓜分了時敬之原本幸福又坦蕩的人生,就像滾雪球一樣,他把雪球推下山坡,眼看它越滾越大,現在他得跑到雪球前方,一步一步把雪球推回來。

*

聞命沒有想到,時敬之并沒有離開。

時敬之脖子上那根槍管,最後只能是槍管。

他把那把槍裏的子彈全賣了,然後買了一雙芭蕾舞鞋的綁帶。

他到處找不到那種連貫的緞帶,就買了好幾雙鞋,拜托裁縫給縫起來。

時敬之在過年的時候送了一根緞帶腿環給聞命。屋子裏沒有燈,不過沒關系,他本來就看不見,然後摸黑彎下腰,給聞命把腿環綁上。

他們一起提前慶祝了新年,聞命打開唱片機,又把放映機也打開,在光明街的斷壁殘垣上放電影,然後蹦蹦跳跳地跳舞。後來梅姐他們聽到聲響,大家一起走出門,跳着凱利舞,一起轉圓圈。

聞命繼續閱讀吐露吐露司機先生寫的信。

這些屬于大審查時期的書信相當于“違禁品”,聞命猜測,這一定是個窮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人,因為他寫,他們叫我人中渣滓,閣樓中的饑餓詩人和住在地下室裏的寫手,我孤立無援,還要受盡掌握着話語權的上層人士的攻擊。

不過這位低落的詩人有一位摯愛,并将這位摯愛當做畢生最高理想,他照例在書信的結尾同摯愛表白,“親愛的歐蕾歐蕾波娃女士,我正在給您寫信——雖然您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誰,感謝今日您同我的相見。您在同我講話,但是很抱歉,我根本沒有聽清內容,在我的記憶中,您是我的紅日,是那樣不可接近的,而今天看到您翻書時候,指尖沾着墨汁,如同普通人一樣笨拙,稚氣,我才忽然發現,您是這樣可以親近的。您墨色的指尖令我牽挂。希望我拙劣的字眼沒有對您造成冒犯——那一定是因為我脫缰似的思路超越了我的筆。雖然沒有聽清您的講話內容,但是,請您相信,我對您保持着堅定不移的熱愛。黑夜終将過去,為我們共同的光明理想喝彩。期待與您再次相會,鐘聲響起的淩晨時分依然在思念您的吐露吐露司機。”

歐蕾歐蕾波娃女士,應該是一位很漂亮的、很有才華的、讓吐露吐露司機求而不得的富家小姐。

因為吐露吐露司機總是那麽熱烈地對她傾吐愛語,卻從來得不到回應。

在他的筆下,歐蕾歐蕾女士是四季、是精靈、是萬物,是溫柔的聲音,也是天仙似的倩影,她有時候是上帝,“您是我友誼的浪漫延伸,您是光明本身。”“構造精致,賜予我靈魂”,傲慢不可接近,有時候又是吐露吐露司機眼中的小孩子,如同淘氣的貓咪,因為她喜歡漿果、玫瑰花與睡眠。

而司機先生本人,卻應該是一位窮困潦倒的無名氏,他只寫自己的筆名,真實姓名不詳,而文學史上并沒有這樣一位偉大的作家。

或許他自己也發現了,他和意中人之間的天差地別,因此,他把對方的身份保護的特別好,他用代號,用潦草字跡,用看起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含義的縮略語、象征意象,除了歐蕾歐蕾波娃這個名字和他荒唐的滿腔愛意,書信中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半夜的時候,時敬之和聞命坐在天臺上等飛機。這裏靠近舊機場,半夜常常飛過紅眼班機,天臺距離飛機只有三四十米,每當機翼呼嘯而過,聞命就把時敬之抱起來捅飛機。

“好玩嗎?!”

“高一點高一點!!”

“聞命!!”時敬之忽然叫他,“聞命!!”

他指着一個方向說,那邊是不是有個星星?!

“你能看見啦?!”聞命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他說:“你看見啦?!”

時敬之說,有點光感,本來也不是多麽嚴重的事情。

聞命覺得驚悚,一個學霸竟然會說失明不是多麽嚴重的事情。

“因為這個世界上讓人痛苦的事情很多啊,很多時候,精神上的痛苦遠遠大于生理上的痛苦。”時敬之眺望着遠方說,“我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聞命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他沒有去想,“那你以前不開心?”

聞命不敢說話,怕驚動了對方。時敬之卻誤會了,以為他不相信,于是又看着他重複了一遍,“真的很開心。”

他說完了,慣常罵一句,“你太讨厭了。”

可是他又哭,他摸到了聞命身體上的疤痕,聞命說實話,是被人打的。時敬之就一直哭。

時敬之這天晚上和他說了很多,說自己,說聞命,他說,他們總是給我講道理,所以我懂很多道理,雖然有時候我體會不到這些道理帶來的快樂。我覺得那就是幹巴巴的大道理,好煩人啊。他說完了,又說,聞命,你喜歡聽道理嗎?

聞命不知道,他對知識懷有本能的渴求,但是他潛意識裏也懷疑,知識不等于大道理。

他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你說的我都很喜歡聽。

時敬之搖搖頭,這個話題在聞命這裏好像得不到答案。

聞命說:“我看到你站在領獎臺上,很耀眼啊。”

“我學習很好的。”時敬之湊到他耳邊說:“我偷偷跟你炫耀,別的人我都不告訴他們,我從小到大所有的成績都是A+。”

“因為你聰明。”

“也不是很聰明吧。我覺得我很笨,所以我要很努力。”時敬之說:“我好像只會學習而已,其他的我都不太會。”他那個樣子有點孤單,聞命挪到他身邊,和他肩并肩。

“會學習已經很好了。”聞命望着遠處說:“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事情。我們小敬是第一名呢。”

時敬之就這樣被他誇贊。

可是他又苦惱地說,“我感覺我很笨。”

他說,很多事,同齡人都會,但是我不會。我不會和別人交往,也不會好好說話。

然後他還很羞怯地講了一個笑話,他說我有一次在禮堂做後勤保障工作,在主席臺上倒水,結果把水全部倒了出來,溢了優秀校友一身茶水。

“後來我學會了,倒茶不可以倒滿,我就偷偷定了個量,三分之二杯。”

對待客人的态度,三分之二杯水。

聞命拿着他的手指向遠處一個尖尖,解釋道:“那個地方,能看清嗎?那是你們學校的鐘樓。”

“原來它在這裏。”時敬之說:“以前我也能隐隐約約聽到鐘聲,但是沒想到是大學城裏傳出的。”

“我都沒有上過鐘樓。”

聞命覺得奇怪:“為什麽?”

時敬之撇撇嘴:“因為他們說,畢業以前爬鐘樓,容易考不及格。我就有點怕。”

他說,我還沒有拿滿distinction,等我全拿完了,我就去爬樓。

聞命哈哈大笑。

時敬之和聞命說了好多,這個晚上他像個沒長大的小朋友,渾身充滿孩子氣。哭也是,笑也是,他和聞命說感謝。他說謝謝你救了我,你是個好人。

時敬之忽然說:“真的不想長大。”

“各家的孩子遲早要長成大人啊。”聞命卻覺得,長大了才有抵抗的能力啊,他每天盼着長大。

時敬之撅撅嘴,聞命又笑了:“小敬可以不用長大。”

時敬之又仰着頭聽聲音,遠處傳來夜半鐘聲,他忽然蹲着四處亂摸,摸到一塊滿是泥土的地面,摸索着在上面寫寫畫畫。

他拉着聞命過去看,聞命看到一片簡陋的簡筆畫。

時敬之指着一個一個的圖案說,“我們學校的标志,約書亞樹葉,庇佑我們擁有良好的品質。”“我們學校的小烏龜,你還記得嗎?能帶來好運氣的。”“我們學校的花窗,在這下面表白會得到神明的祝福。”“我們學校後面的小酒館,老板娘特別漂亮,大家說她會占蔔。”

“我們………”

“都送給你吧。”時敬之忽然笑着對聞命說,“聞命,祝你事事順心,心想事成。”

鐘聲在響,聞命奇怪道:“是什麽聲音?”

“他們在唱詩。”時敬之側耳聽了聽,在遙遠的歡呼聲中回答:“是校歌。最後一句是學生們最喜歡的口號,我們都會變得光芒萬丈。”說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學生們認為德爾菲諾大學是世界top1,深信不疑,所以骨子裏也帶着矜持和驕傲,但都是說着玩的,也沒得到過官方承認。”他說着一半語氣就猶豫了,仿佛怕冒犯眼前人。

“真的嗎?!”聞命卻完全沒在意,甚至說他都沒聽見時敬之後面在講什麽。

熱血一股腦沖至頭頂,他的腦子裏嗡嗡作響,一股蕩氣回腸的強烈力量沖刷着他的內心,仿佛把他的靈魂滌蕩。

支撐着他迅速爬起身,沖着星空高聲大喊:“我們都會變得光芒萬丈!”

他的聲音回蕩在浩瀚的星空之下,不停在寂靜的高樓中産生回音。

“我們都會變得光芒萬丈!”

聞命聽到自己失焦的、激動的、誇張的大叫,渾身顫栗着,久久不能動彈,而身邊人竟然沒有回答,忽然感覺不知所措,甚至悵然若失。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那樣的渺小啊。

灼熱的痛苦和龐大的孤獨從天空跌落下來,砸在他背後,血液緩緩滲透,貫穿他的四肢百骸。

他慌慌張張去看對方的臉,想要确認一些東西。

時敬之面無表情。

聞命失落極了,雖然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失落,整個人都羞赧地無法擡頭,眼角卻捕捉到一絲一轉即逝的笑意。

是我看錯了嗎?

他看着對方毫無反應的臉想。

*

“不要忘記彼得潘。當你開始懷疑自己,你就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不要害怕犯錯,很多美好而奇妙的事情是從一個失誤開始的。”

時敬之說完了就有點犯困,倚在聞命肩膀上睡着了。

聞命也許體會不到,時敬之同他說這些話時候的感受和真正含義,但是他感動,并且心懷感激。

聞命看着遠處車流化作滾燙的光線流淌過天臺下的城市,化為明亮的岩漿,又恍若璀璨星河,寂靜無聲地在他們腳下流淌。

聞命雙手捧着時敬之的臉,在黑暗中鄭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都會好的。”他輕聲說。

此後漫長的人生中,聞命常常希望日子停留在那個晚上,他和時敬之都剛剛敞開心扉,雖然迷茫,但是心懷希望。

他記得第二天自己出門買菜,時敬之在家裏等他,本來時敬之很想和他一起去,聞命說太早了,時敬之正在長身體,昨晚熬夜,今天早起,喝多少牛奶都補不回來,他應該多睡一會兒的,時敬之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了,手還抓着聞命的袖口。

他應該是很想和聞命一起去的,也不想聞命那麽早就走,聞命于是更加不想走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時敬之的睡顏上流連,他想他就要送這個人走了,時敬之要回家了,他的未來一定會前程似錦吧。

一定會的。

聞命記得那一天,因為光明街發生了一場爆炸,他記得那麽清楚,因為小敬死了。

*

聞命給時敬之請了一周的假。

最近幾天中時敬之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有天晚上,時敬之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深吸口氣猛然睜眼,那是聞命把他醒了。

時敬之這時候可能真的昏了頭,神志不清,他會下意識往聞命懷裏鑽,嘴裏哭着說你抱抱我,我好疼。他說我好疼。

聞命竟然笑了起來,內心充滿愉悅和快意。

他只是覺得時敬之戒備心重,重到這種地步,他沒有參與這個人的生活圈,他不知道他的過往經歷,他好像從來沒有看清楚過這個人,所以他要攻克他的心理防線。

聞命這時候對他不像是對心上人,更像是針對對手或者獵物。一旦虛張聲勢的時敬之暴露出脆弱或者動搖的一面,聞命就會惡劣地感到滿足。

他執着于聽時敬之喊疼,再溫柔無比地安撫他,騙取他的信任。

但是對方口中那種疼痛,從本質上而言,精神上的疼痛遠遠大于肉體,他也根本分不清時敬之到底是越過了多少障礙對着他喊疼。

聞命并不明白,他只是被欲望和憤怒支配,也許還有別的,比如被背叛和欺瞞的恐懼。

他如同一只沿着蛛絲向天堂攀援的囚徒,突然失足便重重堕入地獄中無明的苦海。

有天晚上聞命正在興風作浪,時敬之的通訊器突然響了。

時敬之陷進枕頭裏流眼淚,他滿身倦意,但是聽到了通訊聲,就竭力擡起頭來,伸手去夠。

他沒想到對方比他先一步,聞命抽身拿起通訊器。待看清屏幕上的名字,他又饒有興趣地挑挑眉,“嘟嘟?”

“嘟嘟是誰?”

“……是小豪。”時敬之渾身一抖,他好像很抗拒這個話題,但最後還是低聲回答了。答完以後他就失去了力氣,一直閉眼不講話。

“啊——是鄭先生。”聞命恍然大悟,他獰笑道:“那我能接嗎?”

時敬之又是渾身激靈,他掙紮着睜開眼,目光久久停留在聞命臉上,竟然帶着憂傷,聞命還沒來得及分辨,時敬之卻開口了,他疲憊地說:“你接吧。”

聞命卻把通話挂斷了。

他給對方回複了不便接聽的信息,鄭泊豪卻更加迫切地打回來,聞命眉頭一皺,他把時敬之拉起來,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繼續。

“放松。”

時敬之閉着眼,把臉貼近落地窗的玻璃,一副憂郁又情動的的模樣,他的腰抽搐着直抖,下一瞬身體好像被按下了停止鍵,長久地繃緊不動了。

聞命伸出手指揩了揩他眼前模糊的玻璃,時敬之淚光閃閃的臉清晰浮現。

他緊閉着眼睛,白瓷一般的臉如同透明的玉,濕潤的睫毛緊貼下眼睑,因無法承受沉重的屈辱不停顫動。

聞命用一種好心情欣賞時敬之的模樣,重重摸了一把對方的肩膀:“這麽有感覺?”

幾秒後,時敬之發出一聲嗚咽,脫力地向身後倒去,聞命高擡貴手,把他攬進懷裏。

把手指抽出來,聞命挑眉,臉上的表情堪稱愉悅。

他慢悠悠地、暧昧地撩撥着時敬之的嘴,蹂躏他痕跡斑斑的肩膀,鎖骨,在他胸口畫出長長一條線。

通訊器還在響,大有時敬之不接電話就找上門的意味,聞命心煩意亂,時敬之輕聲說:“你接吧…你不接,他會一直打的。”

聞命看他一眼,單手按下通話,沉聲說,“鄭先生。”

鄭泊豪驚訝萬分,心說大哥你誰?!

通訊器那頭傳來聲音:“我是聞命。”

“對,是我。”聞命笑着說。

“沒有想到您還記得我,對,在醫院那次是您出手相救,我心懷感激。”

聞命沒看見,他說一句,時敬之的臉色就灰敗一分。

聞命板着臉說,時敬之病了。鄭泊豪将信将疑。

聞命笑着看了時敬之一眼,又沉聲回答說:“您有所不知,Arthur先生曾經在一次爆炸現場救過我,後來在游輪事故之後又見了幾次,對,對……是的,他從非洲回來以後有些感染…是偶然事故。”

鄭泊豪大呼小叫:“什麽意思?!”“他發燒了?!”“他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

然後他問到了關鍵問題:“你在他家?!”

聞命笑着回應:“……是偶然事故。”

他們又寒暄幾句,鄭泊豪老母雞附身,一定要登門瞧一瞧自己最好的朋友,時敬之驚恐地沖聞命搖搖頭,他哀求地抓緊聞命的手臂,嘴裏無聲地懇求:“不……”

他這個樣子讓人煩躁地要命。聞命嘴上好脾氣地和鄭泊豪周旋,身下兇狠地頂了進去。

時敬之踉跄幾步,又被拽回聞命身前。

他全身都在發軟,眼角的水紅色一直沒褪下過,聞命發了狠,時敬之的腰瞬間一軟,靠在窗戶上直抖。

聞命伸手撈過他,掐着他的腰按在身前,時敬之驚恐地扭頭看他。

聞命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片刻,慢條斯理地對着通訊器那頭的人說:“他睡着了。”

鄭泊豪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狗毛病不改,竟然又半夜三更給時敬之打電話,他瞬間懊惱萬分地講:“那我不過去了!你讓他好好睡!等他醒了跟他說我過幾天去看他!!!”

聞命慢慢摘下通訊器,一把扔到床上。

他看着屏幕漸漸熄滅,然後雙手扶着時敬之的胯,咬着時敬之的耳朵呵氣:“你跟鄭先生感情這麽好?”

時敬之不明白,他只是感到羞恥,那種隐藏的秘密被撞破的羞恥令他臉色慘白:“你別…你別這樣…”

聞命忍不住又加了力度,仿佛非要把他的話逼出來:“……他叫嘟嘟嗎?那你叫兜兜?他知道你叫兜兜嗎?”

他忍不住冷笑一聲:“兜兜?”

他在說兜兜,可是那股冷意讓時敬之不寒而栗。

時敬之喃喃解釋,“我們是朋友…”

聞命不說話,只是用力,讓他的身體變得敏感,全身發抖,整個人又濕又滑。聞命總覺得他像飄在虛空裏,抓不住似的,落不到實地。所以他要他跌跌撞撞,要他痛,要他睜着一雙飽含清水的眼睛看自己。

時敬之一直不明白,他說,“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呢?聞命?”

聞命知道,他這樣的人,臉皮薄,心事重,是最怕挨批評的人。

他柔聲哄他,你對我有多大的吸引力,你不知道嗎?

時敬之一愣,他轉過頭看聞命,眼神無辜又脆弱。

聞命記得那天他的視線在自己臉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因為生病和哭泣,聲音沙啞極了。他很緩慢地低聲問着:“聞命,你喜歡我嗎?”

他說完了,似乎發現了自己嗓音的不正常,于是又重複一遍,“聞命……你是喜歡我嗎?”

聞命一愣。

他下意識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們之間從來不說愛,從不提愛,更加不提喜歡,可是他們好像就這樣一直糾纏在一起。

時敬之用那種安寧的目光靜靜望着他。

聞命覺得時敬之瞬間變的很柔軟,他有點不忍心,可一想到時敬之做過的事,他又瞬間變得心狠。

時敬之等不來他的回答,低聲又問了一遍:“那你喜歡我嗎?”

聞命一個沒忍住,還是說了實話:“是……致命的吸引力。”

說完自己罵自己,色令智昏。

可是時敬之聽完了,沒立刻給出什麽反應。

聞命心裏一緊。

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麽忐忑,又為自己的忐忑不安感到憤怒,每次都這樣,次次都這樣,這很掃興,他有點惱火地盯着時敬之,毫不猶豫道:“你他媽到底什麽意思……”

一滴淚水突然湧出,順着時敬之雪白的下巴滑落,聞命大驚,話語硬生生被打斷了。

他擡起頭來看聞命,還是沒說話。

那種目光很平靜,從時敬之澄澈的眼中流露出來,瞬間讓聞命心裏忽然冒出大片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揪得他心裏發緊。

聞命硬是忍住了,又覺得不太妙,他還想再說幾句哄哄對方,時敬之卻慢吞吞地湊過來,主動把他抱住了。

他的動作那樣輕,就只是一直抱着聞命,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聞命嗓子裏被堵的發慌,他再次感到詫異,他下意識想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完全沒有想到,只是這樣一句話,他竟然把時敬之哄過去了。

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時敬之等不來他講話,于是擡起頭來,眼裏全是疑惑:“聞命?你怎麽了?”

聞命不說話,擡起他的下巴吻他。

那之後不管他再怎麽蹂躏和淩虐時敬之,他都不再抗拒了。

聞命熱血上頭,覺得快感和怒氣一齊往頭腦裏湧,讓他血脈贲張。他忍不住嘲諷道:“早知道剛遇到的時候就說喜歡你了……”

話音剛落,懷裏的身體瞬間僵直,聞命全身的毛孔都爽到炸開,太緊了,甚至都讓他感到微微刺痛,像是滋滋的電流在蟄,聞命亢奮到頭皮發麻,然後贊嘆着在時敬之臉上獎勵親吻。

“太棒了,寶貝兒……”聞命喘着粗氣吻他,語氣裏全是興奮,殘忍又愉悅。

時敬之肩膀繃緊,他一直放不開,掙紮了好久才顫抖着睜開眼,看向對方的臉。

時敬之心驚膽戰地把目光停留在聞命臉上,緩慢地在心裏劃對號,聞命的笑容為他按下了确認鍵。

為了确認一般,時敬之小心翼翼又孤注一擲地湊到聞命身邊,溫順地把臉靠在他掌中,茫然無措地在他手掌心蹭蹭。

聞命不明白,他曾經羨慕的、向往的、“文明社會”表面光鮮亮麗的一切,正是時敬之內心深處最最恐懼和壓抑的部分,哪怕很多時候,時敬之本人都意識不到。

時敬之從小到大的經歷迫使他內耗自己,去無私無悔地付出、去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去默默無聞地犧牲,凡事要竭力虔心地去做,卻從來不可以表功、炫耀、索取,因為一旦那樣去做,他面對的只有不斷的發問和指責……他那樣被動,他甚至不可以撒嬌賣萌要一份認可。

他永遠不可以求愛,因為他曾經卑微地、渴望地求過無數次,哭過無數次,絕望過無數次,卻總是被人抛下,被人放在工作、人類、大愛、道德、體面之後。

所以他從來不開口要一份愛。他只能用他唯一掌握的方式,身先士卒一般獻祭自己,然後默默等待一份回饋。只是過往的經歷造就了他的不安全感,他隐隐約約在把自己往回拉,不要全身心投入,不然你會毀滅你自己。

所以他很難敞開心扉。在背着沉重的忏悔欲和負罪感走出那麽遠之後,他告訴自己一個道理,他必須掌握主動權,這樣他才可以在自虐和自保之中留出一點點喘息的縫隙。

那是他最後的安全區間。

聞命那句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他随手向懸崖下抛,時敬之鄭重其事抓住,再也不放手。

那像是一句重如千金的認可。

他如同獻祭一般,連最後一絲顧慮也沒有了,完全地敞開心扉。

聞命甚至在這個晚上要到了時敬之的通訊密碼。他那樣順從,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反而還懵懂地說,要不要給你錄一下指紋和面孔解鎖?

聞命眼裏劃過一絲厭煩,他冷笑說,你要我的指紋和臉孔識別?

他心道,你要我這樣一個出身第四象限的人的生物信息,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時敬之又呆住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他像是那些畏葸不前的螳螂,自毀般收斂驕傲而傷人的手臂,用斷臂的武器捧出踉踉跄跄的自尊并化身虔誠祈禱的少女——

他只想從對方身上得到卑微而渺小的應許。

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可是又不明白,他自己守舊,不懂社交,可是他也在學,他想年輕人之間,不都會交換生物信息的嗎?以前小豪談朋友,都會和人家交換通訊器密碼的。

他茫然地問聞命:“不好嗎?”

聞命特別火大,他第一次把時敬之折騰到小死過去。他全程玩弄他和引誘他,堪稱暴虐和作惡,放肆按壓,誘使對方,讓沉重與震動在對方體內蠻橫生長,直到淚水不斷順着手掌低落。

時敬之渾身濕透,羞恥感令他渾身顫抖,在後半程的時候,他總是感到恐懼,對方發動一次次的沖擊,捕捉和鞭笞着他,使他的痛苦遠遠大于愉悅。

可他只是哭,像是最最文靜的淑女,束着緊緊的蕾絲花邊,随時準備昏厥過去,那些細微的啜泣聲從不打擾他人,他只是竭力咬着手指嗚咽,感受恐懼慢慢滲透到自己心裏。

瘦弱的指節上全是自己的咬痕,可他好像并不怕疼一般,不管對方給予自己多麽大的痛楚,都只會全盤接納。

溫柔地接納進自己的身體。

聞命滿臉不悅,他現在最恨他什麽都不說了,他不滿足地趴在對方耳邊問,我這樣對待你,你爽嗎?

時敬之急促地喘氣,大腦中一片空白,上半身全靠在了冰冷落地窗前。

太熱了……在碾壓他,攻擊他,他實在受不住,在不斷的攻擊之下繃緊小腿,眼前陣陣發黑……

他仰頭看着窗外星星點點的炫目燈光,如同看見蝴蝶閃爍而狂野的發亮羽翼。

它在抖動,處于某種緊綁的、光着驕傲的身子的自殺狀态,發出瀕死的啜泣。

他看着那只蝴蝶死去。

幹淨利落地,他被那種狂飙的快感瞬間攻陷,又被誘惑着墜入綿長的餘韻中。

時敬之那麽溫馴,他并沒有任何抗拒的反應人本性裏的欲望生長出生命,仿佛有了意識,它長開嘴巴,那張貪婪的嘴巴紅豔柔嫩,周遭全是淋漓水光。

只有在過後,他才徒勞地伸手去捂聞命的眼睛,羞恥萬分地說你不要看。

他一直狼狽地重複,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看,不要看好不好……

聞命笑着看他,也不說話,低下身湊過來了,慢吞吞吻着他的眼睛。

時敬之肩上還帶着新鮮的吻痕,平滑閃光的淚水挂在他臉上,和那些看似欲蓋彌彰的哀求相比,這似乎更加真切動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離着聞命越來越遠。

此後他又昏睡過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沉睡的時間裏,聞命一直呆在書房查看時敬之的通訊器。

腦海中卻是時敬之的臉孔。

時敬之那麽安靜,結束以後他抱着對方去浴室泡溫水。

他縮在聞命懷裏,整個人柔軟不少,聞命嘴對嘴喂了水,用醫療儀器消除了他後背和腰間青色的痕跡,又很壞心地把脖子和肩膀上的痕跡留下。

然後是時敬之的手,他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塗抹藥膏,直到它們恢複冷白如玉。

然後他又不滿意了,将對方的手指輕吻,甚至标記一樣添了幾點薄紅,才滿意地将他整個人放進天鵝絨床單,拉好被子,又調暗了燈。

時敬之全程沒有反應。

聞命長久地看着他。

然後深吸一口氣,來到書房。

手邊擺着滑膜鞘。

切斷電源的腦波發射裝置終于淪為最最障目的擺設。

瑩瑩的屏幕将一道靓藍色投射到他的眼睛上,波光流轉。

在黑暗中,這個生于風暴潮和陡崖之巅的男人似乎終于露出滿是猜忌的、冷冰冰的雙眼,藏在時敬之身後肆無忌憚地打量。

在再三确認時敬之将所有監控設備關閉後,聞命這些天來第一次開了電腦。

在此後的幾天裏,聞命經常在這裏一呆就是幾個小時,手邊擺滿手寫的盲文材料,又在離開時全部銷毀,不留痕跡。中途他甚至出門幾趟,時敬之無知無覺。

在第五天的時候,時敬之的體溫似乎終于恢複正常了。

日光大亮,聞命坐在書房裏聽唱片機。

時敬之推開門,他在刺眼的陽光下揉揉眼睛,一直走到桌前。他縮進聞命懷裏,摟着他的脖子小聲說肚子痛。聞命把他抱在腿上,掀開衣襟一摸他的腿腳,觸手冰涼。聞命又抱着他起身去隔壁拿毛毯,他把毛毯圍在時敬之身上,重新坐回在書房裏陽光溫暖的地方。陽光有些刺眼,時敬之還是很累的,他迷迷糊糊靠在聞命懷裏,任由對方解開自己的衣服,拿掌心一點一點溫暖他的肚子。

耳邊是那首Die Seejungfrau,聞命在光明街時最愛聽的古典樂。曾經時敬之那麽聰敏,他看不見,卻還是能瞬間分辨出哪張唱片最受聞命喜歡。

聞命想他坐在屋子裏一張一張地摸唱片,最後把這張找出來,就好像自己被時敬之選中,對方從芸芸衆生中把自己挑出來,告訴所有人,我選他。

時敬之總是給他一種自己被命運眷顧的錯覺。

現在這首是電子刻錄版本,非常逼真,聞命卻總以為是贗品。

後來發生的那些,是他最最不願意記起的日子,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在監控錄像中看到光明街爆炸的慘案現場,看着那些人是怎樣肉體橫飛,在一瞬間化成一團糟糕的贅肉。

他又想起眼前這個人,身邊這個人,他在現場救了自己,他說他叫Arthur,聞命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就認出了這個人。

但是聞命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事實,相遇後總是他在追着這個人跑,他抓緊了這個人,執意不放手,一腔熱血向他抛灑,可是這個人,不僅僅隐瞞欺騙,更重要的是,他好像自始至終沒有表态過。

聞命按揉的手不自覺僵住。這驚動了時敬之,他如夢方醒,迷茫地從聞命懷裏擡起頭,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他看着聞命,不可置信地同聞命确認:“聞命,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聞命的視線轉移到他臉上。

曾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戴着玫瑰之鏡,總是頭痛欲裂,仿佛隔着屏幕在看着整個世界。

現在他不動聲色地摘下腦波發射裝置,雖然在大部分時間裏面對黑暗,但清醒時視野變得更加清晰一些。

他終于開始拂開迷霧,重新審視所有的一切。

日光傾城,聞命在刺眼的光線下凝視着對方烏黑的眼睛。

這雙眼睛真的漂亮,閃爍如玻璃,似乎可以折射出世間的奇光異彩,玲珑剔透,純粹無瑕,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窗臺上有一束幹枯玫瑰,正是時敬之前幾天帶回來的那束,花朵早已枯萎,邊緣起皺,卷曲。

聞命随手抽出一枝深紅中透灰的花朵,将風幹後的玫瑰別在時敬之耳畔。

注意到花朵和臉頰相貼,相稱,他的眼中漸漸流露出贊賞:“賜給我一束稍縱即逝的陽光。”

說完他才再次将目光移向時敬之的眼睛上。

對于對方的問題,聞命沒有承認,而是深情款款地反問:“你覺得呢?”

時敬之忽然開心地笑了。

他跪起身,更靠近他,觸摸他,摟着對方的脖子獻吻,空氣中全是黏膩的水聲。

“我好看嗎?”他一貫清冷的臉上突然染上羞澀,目光款款的模樣分外誘人。

時敬之跪在聞命上方,對方不得不扶着他的腰仰望他,那是個完全掌控的姿勢。

聞命把心裏的驚異壓下,覺得那陽光太刺眼,他無聲地眯了眯眼睛,忽然虛僞地笑道:“好看。”

不要忘記彼得潘。當你開始懷疑自己,你就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不要害怕犯錯,很多美好而奇妙的事情是從一個失誤開始的。

聞命也許體會不到時敬之同他說這些話時候的感受和真正含義。

時敬之自己也不明白,他從沒真正做到這幾句話,反而一直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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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不知道我寫明白沒有。(′°ω°`)

其實這個故事順敘很好講,就是時敬之一直在做“文明社會”的好小孩,聞命是隔絕人煙的荒島上壞蛋的小孩,聞命13歲那年被人派去大學扔炸彈,但是他本性善良就把炸彈換了。他在學校禮堂見到了時敬之發表演講。荷花池那裏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遇。

三年後聞命想從荒島逃跑。

而時敬之跟着爸媽去前線,他們都在奧本。時敬之在被炸傷前聽到了聞命和第四象限的人講話啥的,所以他被聞命救了以後的第一反應是恐懼與懷疑,只想着逃跑。

但是通過後來的相處,他們又彼此放下了芥蒂。

時敬之本人就是德爾菲諾大區的人嘛,然後聞命帶他離開奧本來到貝倫老城區,但是從來沒告訴時敬之“這裏也是德爾菲諾”。時敬之說自己要跑啊之類的,聞命就會很恐慌很自責。

再就是光明街又炸了,聞命記憶裏時敬之死了。當然他沒死,不過他們重聚以後矛盾依然很多。

比如很簡單的一點,聞命仰望的文明社會的一切反而是時敬之感到恐懼和抗拒的。

“玫瑰花”被我剝開一半了,其實這還不是全貌,比如,聞命在救了托馬斯以後其實就已經恢複記憶了,但是他依然眼瞎,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這個時候他就在研究盲文和凱爾特文了呢?我會繼續認真寫的!!!

《玫瑰》寫完了!!!下一卷《鏡像》。

注:不要忘記彼得潘。當你開始懷疑自己,你就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不要害怕犯錯,很多美好而奇妙的事情是從一個失誤開始的。

這兩句話是我做的讀書筆記,大學演講之類的,可是我找不到原文出處了。

………在捋着蛛絲向天堂攀援過程中只因動了利己之心便重新堕入地獄中無明的苦海。——《蛛絲》,芥川龍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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