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雨漸漸大了。
葬禮已經結束, 賓客們慢慢下了山,離開墓園。
站在宴奶奶墓前的宴時庭,也轉身離開, 準備下山。
俞栗默默撐着傘,跟在他身後。
葬禮上人太多,他還不敢暴露自己跟宴時庭關系親密的事, 這幾天都沒有和宴時庭靠的多近。
宴時庭并不知道他跟在他身後。
走過幾排墓碑後,宴時庭腳步一轉,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俞栗有些疑惑,随即聽到身旁宴醫生說:“那是時庭父母的墓在的方向, 他應該是想順道去看看他們。”
俞栗沉默着,看向宴時庭的背影, 而後轉頭對宴醫生道:“我去陪陪他, 宴醫生您先走吧。”
宴醫生似乎有些意外,愣了片刻才點頭道:“好,地面滑, 你小心一點。”
她停頓了下, 又道:“小俞,你如果想知道更多的,不妨直接問問時庭。”
“有些事, 也在他的心裏放了很久了。”
俞栗愣在原地,許久才點點頭, 撐着傘跟上宴時庭的方向。
走了好一會兒, 他看見宴時庭在一處雙人合葬的墓前停了下來。
俞栗猛地停住腳步,看向宴時庭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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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傾盆而下, 雨滴落在地面又濺起。
即使撐着傘,宴時庭的褲腳還是被雨水打濕。
風很大, 他的外套衣擺在風雨中肆意翻飛。
俞栗看了好一會兒。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宴奶奶壽宴那天,滿牆爬山虎下的宴時庭。
那時的他只看出了宴時庭心事重重,可現在,風雨中的宴時庭身影和爬山虎下的身影重疊,俞栗才明白,那時的宴時庭心裏也很難過。
俞栗抿緊了唇。
他擡步走向宴時庭,默默站到他身後。
似乎是察覺到他到來,宴時庭緩緩轉過身。
看見他的一剎那,宴時庭眼神有些許的變動。
還不等俞栗分辨出來,宴時庭上前拉住他的手,道:“走吧。”
俞栗側過頭看向那雙人合葬的墓。
宴時庭又沉聲道:“下次再帶你來。”
俞栗收回視線,看向宴時庭。
片刻後,他輕輕點頭:“好。哥,你下午不去公司的話,我們一起回家吧。”
宴時庭握住他的手緊了緊,也點了點頭:“嗯,不去。”
一起回家。
-
下山後,山下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來到停車場,俞栗遠遠的看見角落裏,宴隋正和兩個人對峙着。
他定睛一看,發現在宴隋對面的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說宴時庭冷血無情的那個。
此刻那人神情明顯有些心虛,左臉上還頂着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俞栗看了眼在和宴醫生說話的宴時庭,走向宴隋,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麽。
剛走近,俞栗聽到宴隋惡狠狠地說了一句:“周雪濤,我哥要是六親不認,那我算什麽?我哥對親人好不好,我不知道?輪得到你來置喙?”
“你要是有膽,下次就直接當着我哥的面說這些話。”
那人旁邊,看起來要大幾歲的男人連忙道:“抱歉,宴隋,我弟被家裏人寵壞了,回去後我會讓我爸好好管教一下他。”
男人臉色急切,說完狠狠瞪了一眼那個叫周雪濤的。
“還不快給人道歉!”
周雪濤嘴角抽搐幾下,低聲道:“對不起,宴隋。”
俞栗腳步緩緩停了下來。
看來宴隋是聽到了這人對宴時庭的議論,所以堵着人對峙。
看樣子,現在應該是已經處理好了。
俞栗想了想,還是轉過身離開,去停車場深處找宴時庭。
昨晚守了靈,這會兒宴時庭有些疲累,上了車後便開始閉目養神。
俞栗升起隔板,伸手拉住宴時庭的手。
宴時庭反手握住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
車子駛離西山郊園,一路上,大雨嘩啦啦地砸在地面,許久未停。
俞栗沒有上車就睡,偶爾看看窗外的風景,偶爾看看閉目養神的宴時庭。
他突然又想起了剛才聽到的,宴隋對周雪濤說的話。
很顯然,宴隋心裏很清楚他哥對他好,也很在乎他哥。
宴時庭身邊沒有多少親人朋友,俞栗不希望,兄弟二人因為那天的一點小事而生了嫌隙。
俞栗咬了咬唇,心裏下定決心。
回到灣廷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因為下大雨,天空中陰沉沉的,房子裏也有些暗。
宴時庭正要去打開屋子裏的燈,卻突然被俞栗從身後抱住。
“哥。”
悶悶的聲音從後背傳來。
宴時庭手一頓,又聽見俞栗問:“哥,你想傾訴嗎?”
“如果想傾訴,可以跟我說。”
在俞栗老家的最後一個夜晚,宴時庭也曾說過這句話。
那時,他知道俞栗心情不好,想讓俞栗抒發,也想更了解俞栗。
于是那晚,他聽見一向堅強的俞栗帶着難過的語氣說,有點想爸爸了。
而現在,俞栗對他說了同樣的話。
或許,跟他那時的目的相差無幾。
-
昏暗的天氣,屋內卻亮着溫暖的燈光。
宴時庭和俞栗坐在落地窗邊的搖椅裏,看着窗外的雨景。
自從生日那晚打破中間的距離後,再坐在一起時,那刻意保持出來的距離便已經不存在了。
此時兩人肩靠着肩,俞栗聽到宴時庭低沉的聲音問他:
“你想從哪裏開始聽?”
俞栗靠在靠枕上,道:“你和宴隋很小的時候?”
聽到宴隋的名字時,宴時庭微微垂眸看向他。
随即,宴時庭緩緩道:
“宴隋出生之前,父母很忙,顧不上我。”
那時宴氏剛成立,父母都忙着宴氏的事。
沒有父母的陪伴,宴時庭也沒覺得有什麽的,他從小就性格獨立,并不會感到孤獨。
他甚至也不需要朋友,一個人也樂得自在。
直到宴隋出生後,宴時庭才有了“玩伴”。
父母忙,他就悉心照顧着這個弟弟,将一個還不會翻身的小奶娃,養大變成追在他身後喊哥哥的一個小蘿蔔頭。
沒多久,宴氏的生意穩定下來,他們的父母也多了很多時間來陪他們。
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那幾年間,宴時庭逐漸明白了“陪伴”的意義和美好。
直到宴隋六歲那年,他們的父親因病去世,不久後母親也撒手人寰。
原本以為會一直互相陪伴的家人,就此離他們遠去。
之後,由于宴時庭和宴隋還沒成年,二人的股份由叔叔宴宇峰代為保管,蒸蒸日上的宴氏就此落在了叔叔手裏。
叔叔宴宇峰空有野心,實際上卻是個草包。
“在我父母手裏,宴氏主要經營房地産,靠着時代紅利,成功上市。”
“宴宇峰管理不善,為了節省成本、獲得更多利益,使用質量不合格的材料,新的樓盤成了豆腐渣工程,驗收不合格,樓盤爛尾,不少人退房。”
那段時間,原本以最惠民而出名的宴氏房産,一年的時間就變得人人唾棄。
宴時庭父親的一位好友不忍心見宴氏那麽快垮掉,于是在宴時庭十七歲時,将他叫到身邊,教着他怎麽做生意、觀察市場風向。
宴時庭天賦高,小時候又被父親栽培過,很快就發現了宴氏的許多問題。
在他成年後,他帶着律師,拿回了自己的那些股份,以股東身份參加股東大會,幹擾宴宇峰的決策。
叔侄對立,一些人樂得看好戲。後來又因為宴時庭每次指出來的問題都一針見血,提出的方案讓宴氏獲利,他逐漸得到了一部分股東的支持。
在進入宴氏的一年後,宴時庭查出宴宇峰一家挪用公款、非法集資的罪證。
“除此之外,還有……”
宴時庭停了下來。
他看着落地窗,皺起眉,眼神逐漸變得淩厲。
俞栗察覺到他的心情變化,拉住了他的手。
除此之外,還有那讓叔叔宴宇峰被判死刑的事。
……
那時正值臘月,很快就是除夕。
律師在準備起訴宴宇峰一家,宴時庭察覺到宴氏一位股東也有些異常。
他順藤摸瓜,查出那位股東和宴宇峰合夥,密謀害死他的父親宴鴻峰。
宴宇峰利用跟宴鴻峰一起住在莊園裏的便利,給宴鴻峰投了慢性毒藥,一投就是半年。
那種毒藥會在服下的人身體裏慢慢發揮作用,最終讓人身體虛弱、器官衰竭,致人死亡。
在查到投毒之前,宴時庭一直以為他的父親就是生病、過勞而死。
他是看在眼裏的,他父親最後那段時光,為了宴氏忙到半夜,越來越虛弱,最後無力得只能躺在床上,一直吐血。
可是他的死因竟然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投毒。
宴時庭只以為,叔叔宴宇峰愚蠢、無能,卻沒想到,他竟然貪心到這種地步。
父親死後沒多久,股份還在母親那裏。
宴宇峰着急,便也給宴時庭母親——柳岳寧投毒。
這一次,他用的量很多,投毒頻率很高,不到兩個月,柳岳寧便和宴鴻峰以同樣的死因去世。
也是因此着急,宴宇峰才會留下證據。
十九歲的宴時庭看着那些證據,在房間裏坐了一夜。
天亮後,他顫抖着手下樓,看見了上門來求他放過宴宇峰的宴奶奶。
那時,宴奶奶雖說不怎麽關心他,但也不像後來那樣恨着他。
看見他失魂落魄,宴奶奶沒急着說宴宇峰的事,而是關心了幾句。
宴時庭看着她慈眉善目的臉,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單純的宴隋。
最後,他讓宴隋出去玩,将宴奶奶帶到書房,把投毒的證據都給她看。
“奶奶,你覺得,我還應該放過宴宇峰嗎?”
他本意只是想,讓宴奶奶看在二兒子被人害死的份上,不要再包庇宴宇峰。
然而,看到那些證據的宴奶奶,臉上沒有絲毫震驚之色,反而目光躲閃,只有心虛。
“時庭,死去的人再怎麽也活不過來了,就放活着的親人一條活路吧,不要再計較那些陳年往事……”
宴時庭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剎那間,明白了什麽。
他大腦一片空白,許久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早就知道了?”
他步步緊逼:“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投毒後,還是投毒前?”
宴奶奶回避着他的視線,沒有說話。
十九歲的宴時庭并不像三十一歲時那樣穩重。
他看着心虛的宴奶奶,眼眶泛紅,喉間仿佛被刀割般難受。
他冷下聲,一字一句仿佛從喉間擠出來:
“奶奶,請你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