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賓利從胭霞村的水泥路駛入瀝青路,車後窗成排的獨棟房在地平線後縮小,前頭的高樓大廈冒出來。
車內只有半開的窗戶外傳遞進來的呼呼風聲,梁檀受不了這有限區域的無限寂靜,率先開口。
“梁進,你是不是沒睡?”
梁進從進車裏以後就歪着頭閉眼,沒有回應梁檀的話。
他的掌心放着一朵野花,纖白弱小。
城市的花店裏有更鮮豔更旺盛的名花,梁進下車以後也是要把這朵野花扔了的 ,幹脆現在就……
梁檀的手跟随心裏的想法伸過去,還沒來得及碰上,梁進猛然睜眼把手縮在身後。
梁進死死盯着梁檀,像一頭要誓死捍衛幼崽的獅子,梁檀被吓了一跳,吶吶道:“到家以後就枯萎了。”
“我知道。”梁進側過臉看向窗外飛移的建築。
梁檀聽見了梁進聲音裏死命壓抑的哽咽,她把頭移到另一邊假裝不知道。
“非他不可嗎?”
梁進眼尾挂着一滴淚,将落不落,像顆清澈的水晶。
“他還沒和我一起去過終南山。”
梁檀擦了下眼睛,車內又恢複死寂,司機一言不發地開車,梁檀讓司機放音樂。
梁檀和梁進都不是喜歡音樂的人,車裏放的是什麽音樂他們也不知道,不過總算是有些活力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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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再過幾年就會遇到別人,”梁檀說,“是男是女都好。”
梁進沒有回應,梁檀扭過頭看見梁進又閉上眼,這次似乎是真的睡了。
梁檀的視線下移,梁進的手心裏已經沒了野花。
是被他扔向窗外了嗎?還是在他睡着時被風偷走了?或者遺落在車內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梁進的夏天再也不會過去。
……
賓利車從瀝青路駛入水泥路,梁進閉眼前眼裏都是聳立的高樓大廈,睜開眼不知道來了哪裏,四周高低錯落的房子成排建在街上,周圍有不少楊樹,兩邊的電線杆撐起密密麻麻的電線,上頭站有不少麻雀。
梁進以為自己還沒睡醒,用力揉了兩下眼皮,眼前的景象花了兩秒,他用指甲輕輕掃幾下眼睑,看清的景物依然沒有變化。
梁進:“……這就是你說的适合養病?”
梁檀心虛地咳了一聲,嘴硬道:“這不挺好的。”
梁檀從初中開始就在國外上學,說什麽村子好,環境優美生活寧靜,纏了好幾天愣是讓父母松口同意她帶梁進下鄉。
梁進估計梁檀以為現實裏的村子都和電影裏表現的一樣木屋草原花叢寵物狗,絕佳的放松聖地。
他小聲說:“真是在國外把腦子待傻了,電影也信。”
“閉嘴下車。”梁檀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推開車門跳下去。
司機手腳麻利地把行李從後備箱卸下,梁進瞅着塞滿空間的裝備,估計靠司機一個人搬下來得累得夠嗆,他探身進去把橫放在裏側的行李箱拖到手邊,箱面擦過車子發出摩擦聲。
酷暑當頭,街道的門戶家家緊閉大門,找不出一個人能搭把手,梁進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少爺飽受夏日烈陽摧殘,累得滿臉通紅,第三個行李箱車輪落地,他一手叉着彎下來的腰氣喘籲籲一邊抹去頭頂密密的汗珠。
司機大叔臉不紅心不跳:“你先進去吧,我來就好。”
梁檀早就推開藍漆大門進去了,這會兒肯定已經在客廳打開空調了。
“怎麽能讓你一個人來搬?”梁進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最近經常鍛煉......嘿!”
鄰居家的門口探出一顆腦袋,那張白淨的臉正帶着探究的神色看過來,梁進沖他招手:“能不能來幫個忙?”
梁進自認為他這張無害可愛的娃娃臉人見人愛,他的笑容也十分真摯,不料剛來胭霞村就吃了閉門羹,和他年歲相仿的男孩掉頭跑回家,梁進還能隐約聽見上鎖的鐵鏽聲。
梁進:“......”
梁進的笑容僵在臉上,尴尬地收回舉在半空的右手,司機搬下來最後一件行李,梁進挪了下腳,司機松了口氣:“搬進去就行了。”
村子裏的門戶為了防止積水都會在家門前用水泥砌一道斜坡,梁進和司機把行禮順着斜坡推入庭院。
院子裏也是水泥鋪的地,鐵皮搭的車棚停着兩輛單車,角落擺了幾盆紅月季。
梁檀買的是這座村子裏最好的自建房,三層獨棟樣式,梁進擡頭看見被正方形框住的藍天,頂樓平層正好擋住了炙熱的太陽。
司機幫忙把行禮推入客廳後就走了,梁檀癱在沙發上不動如山,梁進輕輕踢了她鞋子一腳。
“大小姐,咱倆到底誰是病人?”
梁檀的游戲角色殘血茍命,全靠走位輸出,梁進這一腳吓得她手指一滑,鮮紅的“本關失敗”四個大字跳脫出來。
梁檀氣得甩枕頭砸他,梁進側身躲過去順勢躺在梁檀身邊。
“姐,”倆人頭對頭,梁進甜絲絲叫着,梁檀專心游戲,異常冷淡地回了一聲,梁進狗腿道,“我們是不是得熟悉一下環境?”
梁檀頭都不擡:“到時候再說呗。”
梁進的視線直往外面瞅,眼珠子不安分地亂轉,梁檀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小子心裏有事。
從小梁進只要突然開始夾着聲音講話就是有求于人,梁檀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抱臂在他臉上審視幾輪。
“才剛來你就想整事?”
“怎麽能說是整事呢?”梁進親昵地抱住梁檀胳膊撒嬌,手指一伸指向窗外車棚停靠的單車,“我想學那個。”
“不行。”梁檀毫不留情地拒絕。
“姐——”
“不行就是不行。”梁檀蹙眉,“你自己什麽情況心裏清楚。”
梁進站起來:“我又不會跑遠……”
“這是遠近的問題嗎?”梁檀焦躁地抓了抓頭發,“你要是突然摔下來怎麽辦?人生路不熟的要是恰巧遇見壞人……梁進!”
梁進軟趴趴栽倒,梁檀把他抱在懷裏,紅着眼圈啜泣,“怕的就是會這樣。”
梁檀初中出國的時間梁進還是一個健康的小孩,等梁進上了高中以後,母親突然打電話告訴她梁進患了發作性睡病,常常正說着話或者在路上走的時候突然睡過去。
客廳的水空調嗚嗚釋放冷氣,卧室裏的空調也在盡職盡責地運行。梁進一睜眼望着雪白天花板上的圓盤一樣的燈愣了三秒。
哦,他現在是在胭霞村。
梁進觀察四周,這間卧室和梁進家裏的卧室相比顯得十分狹小,除了靠在牆角的行李箱,只有一張床、一組桌椅和一個衣櫃,一只扁圓蟲擺動靈巧纖細的多足鑽進床縫。
沒了行李擁堵在客廳,空間看上去大了不少,梁檀不知道跑哪去了,整棟房子就他一個人。
梁進看了眼表,十七時二十分。
窗外的天光罩上黯淡陰影,梁進趴在紅木窗臺,鋁合金窗框把庭院切割成兩半,指腹劃過透明窗戶,下手重了能聽見嘎吱的摩擦聲。
他看着玻璃上屬于自己的指紋,莫名煩躁地退開決定以後不會再靠近這扇窗。
他心緒不寧,從鞋子踏在胭霞村的水泥路起就開始不寧,他覺得他會在這裏失去什麽畢生之物。
大門伴随沉重的響動被人推開,梁檀提着一袋菜出現。她今天穿得很樸素,頭發随便紮了個低馬尾,素顏朝天蹬着拖鞋就去買菜了。
這要是在家裏肯定得給念叨,現在沒家長在她也随性起來了。
梁進笑了出來,跑過去迎接梁檀提走她手裏的菜。
“你去買菜怎麽把自己買憂郁了?”梁進在她眼前擺手,“被人騙錢了?”
梁進抓上塑料袋子才發現梁檀的手在發抖,梁檀掐住他的胳膊,憂心忡忡道:“你出去了嗎?”
“你都把門鎖上了我怎麽出去。”梁進晃着自家姐姐的手,“出什麽事了?”
梁檀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焦點聚在梁進青澀的娃娃臉上,眼神變得憤怒起來,嘴裏蹦出一句髒話。
梁進:“?”
“我們姐弟被人坑了!”梁檀憤憤朝空氣錘了一拳,“旁邊住着一個艾滋病人!”
梁進瞬間明白,合着是梁檀相中這棟房子的時候原來的戶主隐瞞了鄰居的情況。
梁進問:“你沒做背調就直接買了?”
“誰能想到......”梁檀氣得說不出話,渾身都在發抖。
梁進安慰說:“其實也還好吧,學校裏頭不是講過嗎,艾滋都是通過性和血傳播,日常接觸沒事。”
梁檀指着院子裏左邊圍築的水泥高牆,隔開水泥牆就是那戶人家,“你現在去找他日常接觸?”
梁進瘋狂搖頭:“不要。”
梁檀抱臂,嘴角下撇委屈地抱怨:“買房花了我六十萬呢。”她環顧四周,“本來還想好好住兩個月呢。”
梁進高興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想什麽呢?白花六十萬肯定得挨老梁唠叨。”梁檀往客廳裏走,“別和他們一家接觸不就行了——把菜放到廚房。”
梁進翻了下塑料袋,芹菜茄子苦瓜和一整只拔了毛的雞,他抱着菜苦哈哈跟在梁檀身後:“能別做苦瓜嗎?”
他以前和一位鄉下的同學吃過飯,苦瓜的味道簡直終身難忘,現在他僅僅是聞着就想吐。
“夏天就應該吃解暑的東西。”梁檀搶走菜,不忘把喜歡搗蛋的梁進趕走,“自己玩去。”
“好的!”
梁進得了梁檀大人的釋放令,鳥兒從籠中逃了出來飛向天空,梁進迫不及待推開生鏽的大門,梁檀在客廳門邊不放心地交代:“別跑太遠,注意保護好你自己。”
“知道啦!”
梁進沖出去的速度不亞于離弦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