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你這是什麽意思?”
“給你的啊。”
“我知道,我是說為什麽給我。”
“就是給你的。”
梁進的語氣硬邦邦的,擡起下巴時的神态驕矜傲慢,他想讓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眼睛卻不安地到處瞟,就是不肯直視曲南山。
曲南山明白了,梁進是出于愧疚道歉。
今夜星光璀璨,月色清朗,梁進身後的茉莉花被映得皎白。
曲南山甚至還不知道新鄰居的名字,但他肯定梁進自己就是被愛意和善良澆灌長大的茉莉花,他身邊但凡缺少一分的美好情感,曲南山都不會在今夜拉開窗戶看見他。
曲南山的腳踝不是因為梁進受傷的,買給奶奶的冰糖不是梁進灑的,他只是因為恐懼選擇了離開而已。
恐懼本身沒有錯,恐懼者也沒有錯。
他真的是一個很善良很單純的人。
曲南山露出一個略顯羞澀的微笑,耳朵因為陌生人的善意紅撲撲。
“謝謝你。”窗內的曲南山向窗外的梁進道出最真摯的謝意,“你是……”
“梁進。”梁進從中午糾結到晚上,本來是想通過彌補早上的逃脫填缺愧疚,沒想到因為曲南山的微笑,愧疚不消反長,只好欲蓋彌彰地撓兩下鬓角,“前進的進。”
“曲南山,壽比南山的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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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進為自己猜對了這個名字的寓意和這個名字出現在少年身上沒忍住笑了,這是十分失禮的行為,他下一秒就捂住嘴,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曲南山。
“怎麽會有長輩給孩子取名借這個寓意?”
“我奶奶在我出生前取的。”曲南山小聲卻有力地反駁,“她說我會長壽幸福。”
每個孩子都是被寄予厚望出生的,曲南山的奶奶對曲南山最大的期望一定是活下去。
世界上不會有老人對孫子的祝福是“壽比南山”,但曲南山的祖母會。
那麽這也代表着曲南山的艾滋是母嬰傳播。
如果時光能倒流十秒之前,梁進一定會打自己的嘴巴不準它笑,但“如果”這個詞引導的句子本身就是無法實現的假設。
“我不是故意笑的。”梁進小小聲解釋,表情懊惱又沮喪。
“我沒生氣,你不用道歉,還有今天早上你也沒做錯什麽。”
嘴上說說顯然是沒用,梁進的表情依然像只做錯事的幼犬,曲南山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如何讓梁進消除對自己的愧疚感。
茉莉樹下栖息着一叢野花,與馥郁的茉莉花相比它們最是不起眼,在綠叢中零星開着幾朵。
曲南山熟悉房子後的這片區域,他依靠記憶知道樹下開有野花,否則在沉沉夜裏,除非故意蹲在樹下,不然絕對看不到。
“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幫我摘一朵花吧。”曲南山想伸手,手臂剛有了擡起的動作,梁進的腿先于他受到的教育後退。
梁進想解釋:“不是!我、我……我沒有……”
他的良心再次被自我指責,心情頓時焦躁起來,急得腦門在涼風裏冒汗,舌頭偏偏在重要關頭打結。
曲南山的笑容稍微撫慰些梁進,他的目光越過梁進的肩膀去望茉莉樹下。
“就在你後面的樹下,你過去就能看到。”
梁進乖乖去看了,他被無數人以各種快樂浪漫的送過名貴的花,他也以同樣的快樂浪漫回贈過許多花,藍玫瑰、百合、紫陽花、雪滴花、飛燕……還有許多他記不清名字的。
與那些被人工精心培樣過後擺在花店售賣的美麗花卉不同,曲南山要的花平常得讓人難以察覺。
非要比喻的話,大概就是放在人山人海裏即使看見都能自動忽略的平平無奇的小孩子。
梁進撥開纖細的綠莖摘下一朵小白花,他實在想不到這花能有什麽優點。
如果醜一些也能算是它的特點,但它長得并不醜,但梁進也不想誇“漂亮”,他只能給這朵小白花打上一個“平庸”的标簽。
梁進把花放在窗框底部的時候曲南山恰好拿起紅花油和冰糖走到屋子裏的書桌旁擺上。
“那我走了。”梁進身體晃了下,還是決定說出那一句,“晚安。”
曲南山愕然擡頭,等他再度走到窗邊,梁進已經跑沒影了。
小白花孤零零躺在窗框上,看上去孤獨可憐,曲南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小聲說:“你也晚安。”
梁進是瞞着梁檀出去的,他像走時那樣小心翼翼關上大門落鎖,小心翼翼推開客廳的門,小心翼翼從朝房間的方向走。
他小步小步地試探,盲人似的雙手在前方摸索,唯恐制造出什麽聲音驚動二樓的梁檀。
啪——
強烈的白光一瞬間照亮整個客廳,梁進的眼睛受不了突然的刺激猛然閉眼,雙手捂住眼睛嚴絲合縫不準一絲光透進來。
等他适應燈光慢慢放下手睜眼,轉身看見倚靠牆面的梁檀時,心裏只回蕩兩個字。
完了——
梁檀雙手抱臂冷冷瞧着他,不笑不怒,目光沉沉似乎要化作一道利刃刺穿自己的弟弟。
“姐姐……”梁進思忖開口,“你怎麽還沒睡?”
梁檀冷笑:“你不是也沒睡嗎?不僅沒睡,還在外面玩了一圈。”
梁進不确定梁檀是否知道他去找曲南山了,畢竟她只需要借着月光從二樓的窗戶往外看。
“今晚的星星特別好看,我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亮的星空,就悄悄跑出去看了一會兒。”梁進很少撒謊,臨時扯謊想出來的解釋十分生硬,他的笑同樣生硬,“姐姐,你要去看嗎?”
梁檀大約有一分鐘的時間沒說話,目光落在他緊扣右手食指的大拇指上。
梁進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就在他快受不了從實招來的時候梁檀終于動了。
她朝樓梯口走,擦肩時交代了一句:“知道了,回房間去吧,記得關燈。“
這算是……她相信了?
梁進以為她會直接上二樓,沒想到她先是進去梁進黑乎乎的房間打開燈,之後才慢悠悠上樓。
梁檀的腳步聲越遠越小,等到完全聽不見了梁進才如釋重負,緊繃的肩膀微微松懈。
梁進在晚上基本睡意全無,他躺在床上,打開手機的連連看小游戲。
這種簡單又容易虛度時光的游戲對于梁進這樣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簡直是一款健康消磨時間的神器。
這游戲越往後越有難度,他連了半小時就被裏面的小狐貍絆住了,實在是找不到能連上的第二只狐貍,也沒法消除其他障礙動物,一通亂點後把自己連生氣了,一扔手機翻了個身。
窗外有三聲力道恰好的敲擊。
梁進應聲從床上彈起來,他立馬就想到了曲南山,畢竟他才敲過人家窗戶。
梁進一撩窗簾拉開窗戶,果然看見了月色下站着的曲南山。
他的面部線條在朦胧的月夜裏更加柔和,對梁進露出赧然的笑。
梁進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跟着不好意思起來,“是有事嗎?”
“我是想問你,”曲南山問了梁進走後他才想起來的問題,“你怎麽知道你敲的就是我房間?”
原來是這件事啊,梁進也沒瞞着,誠實回答:“你奶奶說的。”
曲南山錯愕道:“你什麽時候認識我奶奶了?”
梁進發現曲南山吃驚的時候特別可愛,因為他的眼睛會不自覺瞪圓,像小孩子一樣。
“就今天下午認識的。”梁進揚眉,顯得特別嘚瑟。
受早上的困擾,梁進在夢裏也不安生,夢中的曲南山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無聲控訴梁進的袖手旁觀和對他的偏見。
梁進最害怕傷害別人,他醒來的時候整個人情緒失落,“對不起曲南山”這件大衣裹着他。
他渾渾噩噩地搬起院子裏的凳子坐在大門口,期盼能見到曲南山從家裏出來好向他道歉。
胭霞村很多戶人家都蓋起了樓房,其他就算是平房也是翻修過的,看幹淨的白漆喝磚面應該都是這兩年裝修的。
對于在城市長大的梁進來說每一戶房子都特別新奇。
新鄰居曲南山家的房子在一棟棟漂亮的房子中尤其顯眼,因為實在是太舊太破了。
如果下一場暴雨——梁進想象出了特別恐怖的畫面,一場無情的暴雨沖垮了上年頭的小房子,睡夢中的祖孫來不及逃命,被壓在坍塌的廢墟之下,洪水淹沒他們的身體。
梁進十分佩服自己的想象力,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有寫小說的天賦。
現實裏這棟房子自然沒有那麽脆弱,而且附近沒有山,遇到山洪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梁進豐富的想象力不足以支撐他的成績,但對于加強他的同情天賦綽綽有餘。
他只在電視裏看見過類似的居所,想象不到現實居然真的會有人蝸居在破舊的老房子裏,而且還是一對很可憐的祖孫相依為命。
梁進因為充沛的同情心無處宣洩而暗自垂傷的時候,一位老奶奶已經左手提着小馬紮右手搖着蒲扇坐在了門口悠然曬起太陽。
那一定就是曲南山的奶奶了。
梁進的眉毛糾結地皺在一起,他接受過的科學教育讓他确信曲南山奶奶沒有被傳染,但她是HIV病人的奶奶,天天和病人在一起。
梁進仍然有怯意,有些事明白理論是一回事,真的遇見了就是另一回事。
“請問……”
梁進艱難邁出了第一步,很輕松地邁出第二步,第三步……
“您是曲南山的奶奶嗎?”
他走到老人家面前,在她驚愕動容的表情下禮貌開口。
“我叫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