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梁檀這幾天一直呆在房間裏插花。她學會了梁同仲先生的爽朗,也遺傳了項如女士的浪漫。
來送花的花藝工作室是梁檀的閨蜜為了治愈情傷消磨時間開的,看在梁檀的面子上,老板親自開車過來。
“要找到你們可真不容易,彎彎繞繞的。”戚成翡環顧客廳的裝潢順勢坐下,“我真想不通了,你們姐弟倆怎麽就想不開跑鄉下來了,學我大侄子演的電影角色當世外高人隐居?”
戚成翡口中的大侄子比梁進小五歲,國內最被看好的童星之一,梁進見過他,小小年紀裝裝的,是個一點都不讨人喜歡的小鬼。
“我壓根就不想離開家,大夏天的又累又熱。”梁進蔫頭巴腦地抱怨,抱着戚成翡的胳膊撒嬌,“非非姐,你幹脆把我塞車裏帶走好了。”
戚成翡笑着調侃:“可別,到時候梁檀得追着我倆砍。”
梁進莞爾,戚成翡問:“你有交到新朋友嗎?”
又是這個問題。
梁進覺得他和曲南山應該算是朋友了,點頭說:“是個特別好看的朋友。”
梁進不管去哪都能輕易得到大家的喜歡,戚成翡揶揄:“我看再過不久你就能當土皇帝了,前呼後擁的多霸氣。”
“你說的是土匪還差不多。”把鮮花暫時在二樓安置好的梁檀下樓聽見他們的談話,笑着叮囑梁進,“你可別聽你非非姐瞎說,不然到時候梁同仲先生沖你發火別指望我幫你。”
“才不會呢。”
梁檀和戚成翡不知道梁進說的“不會”是指學壞還是被梁同仲罵,不過無論是哪個,梁進都有十足的底氣否認兩者會落在他身上。
梁檀留戚成翡住了一晚上,閨蜜倆人有聊不盡的話題,梁進早早回到房間不加入女生之間的話題。
到了第二天,戚成翡中午還要趕回去參加她小侄子的生日宴,三個人起來吃早飯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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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下了一場雨,檐下水滴在地面濺起微微漣漪。
飯桌上戚成翡對梁檀帶梁進遠離城市的理由依然十分好奇,梁進低頭吃飯的間隙暼了梁檀一眼。
梁檀一邊給梁進夾菜一邊敲戚成翡腦袋催她吃完飯趕緊回去。
“姐姐。”戚成翡離開後梁進沮喪說,“我有點難過。”
都是戚成翡哪壺不開提哪壺,梁檀拍了拍梁進頭頂,梁進微微撅起嘴眼睛紅紅地盯着她。
“你不是說你交到了新朋友嗎?去找他玩吧。”梁檀屈指拂去沾在梁進眼睫毛的淚珠,不放心似的加一句叮囑,“別受傷。”
梁進從梁檀懷裏退出來,雙眼朦胧水光潋滟,吸了吸鼻子,遲疑詢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梁檀背過身收拾桌子,“你又沒告訴我。”
梁進拿不準梁檀是否真的不知道,面對猶疑不定的選項他只會選擇聽起來對自己有益的,這次也不例外。
梁進選擇相信他和曲南山的隐秘友誼是不為人知的秘密。
梁進今天起得早,他不覺得曲南山會大清早起床,沒想到等他出去的時候曲南山家的大門半開着,梁進撓頭,磨蹭了半天踩着水窪進去。
在單調冷清的院子裏,那株挂滿火紅石榴花的樹成了最熱鬧的景色,梁進的注意被吸引了過去。
這個時候的石榴花有了凋謝的征兆,花緣被太陽烤得發焦,半紅半黃的果子藏匿在綠葉間。
曲南山透過濕漉漉的玻璃看見梁進,梁進似有所感,回頭朝他望過去,一朵石榴花擦過下巴落在他的肩頭。
是連石榴花都偏愛的梁進。
曲南山朝玻璃哈了一口氣,手指在凝霧的玻面停了一秒,稍微離遠了些距離,虛空寫下一串行雲流水的筆畫,最後一筆完成,手指按上玻璃收尾,梁進信步走近,曲南山隔開玻璃和他對視。
食指按在另一端食指停頓的位置,兩顆手指在沉默的清晨隔着玻璃碰在一起,梁進凝視着濕玻璃,問:“你寫了什麽?”
“你猜。”
梁進當然不會猜,他有樣學樣,不知道寫了什麽東西。
到底是為什麽?不怪那天的石榴花太好看,不怪雨後的清晨太容易誕生情愫,都怪十八歲的年紀太美好。
總之,梁進握住了曲南山的手。
曲南山推開沾露的玻璃,落在彼此眼中的面容不再模糊,沒有了花白的痕跡和潮濕的露痕,曲南山搭在窗框的手來不及放下就被梁進握住。
與其說是握住,更像是籠,兩只手交換溫度,兩個人都怔住了。
兩個人觸碰的時機不對,兩只手都是涼的,梁進右手的手心能感受到曲南山手背薄皮下纖細堅硬的骨節。
鬼使神差地,梁進的手掌漸漸往下,一寸寸探索曲南山柔軟滑膩的肌膚,來回摸索了一圈停在他的手腕。
梁進的眼神壓抑下來的炙熱化作手掌的力道,狠狠攥着曲南山的手腕,脈搏一下接着一下在他掌心跳動,梁進覺得自己掌握了曲南山的生命。
“梁進……”曲南山的聲音帶着氣音,微微打顫,“你要做什麽?”
仿佛有一棍棒落下來,梁進頓時瞪大眼睛撒開手,腳步連退三步。
檐下的積雨直直打在梁進頸窩,他被冰的更清醒,一陣氣血上湧直沖腦門,梁進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曲南山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梁進白着臉手撐窗戶,快哭出來的樣子,聲線發抖:“我、我不知道剛才為什麽……”
“你別怕,先冷靜些。”曲南山安慰他,“這沒什麽。”
“怎麽可能沒什麽!”梁進拔高聲音,“明明是我不正常才會……才會……”
梁進的臉憋得通紅,骨關節攥得泛白恨不得捏碎鐵框,曲南山心底微微失落,擡手想拍拍他的手背安撫,梁進卻像看見了什麽怪物驟然拍開。
曲南山手臂一僵,垂着腦袋一言不發,烏黑的發頂擋住他的表情。
梁進臉上浮現歉意,小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我知道。“曲南山露出體貼的笑意,“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曲南山的體貼并沒有讓梁進好受,反而讓他心裏的那股焦躁越發不安,他憋着一口氣說:“我當然想來就來。”
曲南山明白了,梁進初來乍到沒有朋友,他只能來找自己。
曲南山顧及梁進的面子沒有挑明,委婉地問:“我奶奶還沒醒,你願意陪我說說話嗎?”
梁進傲着性子,倨傲地擡起下巴,一臉勉為其難,“來都來了,陪你說會兒話也不是不行。”
梁進還沒有徹底接納曲南山,曲南山也沒有完全信任梁進,如果他們有一方願意全心托付,現在他面前之間将不會有一層窗戶。
曲南山問:“秋天你要去哪裏上大學?”
“應該會把我送去國外吧,我高考分數肯定上不了好大學。”梁進煩躁道,“早知道就聽我爸的話一開始就讀國際部了。”
曲南山沉默三秒,慢吞吞開口:“學習挺好的,不過你到了大學好好學也不遲。”
“算了吧,我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梁進聳肩,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你呢?”
梁進随口一問,曲南山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太對,“我還能怎麽樣,和現在一樣呗。”曲南山自嘲,“我不如你,我小學都沒上完。”
梁進“啊”了一聲,那句“為什麽不上學”在脫口的前一秒咽回去。
梁進是生活在幸福中的健全人,即使是無意,那問題也充滿了何不食肉糜的優越。
梁進的心裏泛起無盡憐憫,如果把人一生中的情感比作高峰,那麽梁進的同情心将會是珠瑪朗瑪峰。
他是一個普通人,會紙上談兵地說不要心存偏見,卻在潛意識裏抵觸曲南山。但憐憫和善良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他對曲南山的同情勝過偏見。
“我可以幫你嗎?”梁進輕聲開口,“我能給你很多很多錢,能幫你聯系全國…國際最好的醫生。”
曲南山是一個驕傲的人,他渴望生存,但尊嚴與生命同重。如果是其他人說這句話,曲南山會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打擊,但說這句話的人是梁進啊,是全世界最善良的梁進。
最終,曲南山只是要了一朵花。
“你幫我摘一朵花吧,白白的,小小的,路邊都是。”
梁進愕然,他無法将珍貴的救命資源和路邊不起眼的野花放在同等位置,看向曲南山的視線滿是不解。
曲南山有故意裝傻的嫌疑,他明明看穿了梁進的目光,卻假裝一無所知,“就是昨晚的那朵花。”
“那麽普通的花,你要是真喜歡花,我家有一堆漂漂亮亮的。”
梁進嘴裏嘟嘟囔囔地哼唧,曲南山笑了下,眼裏藏着青澀的溫柔。
梁進真想說,曲南山哪裏還需要花呢?他自己就和花似的。
但他不能說。
梁進真的聽了曲南山的話去找,曲南山沒騙他,這種野花到處都是,梁進在街道盡頭的牆邊看見了緊緊依偎在一大叢。
梁進蹲下去時,身後路過一群少年你推我搡,嘻嘻的笑聲讓他很不舒服。
這本來是毫無理由的抵觸,梁進前幾秒還反思了是自己的問題,直到他站起身扭頭,撞上他們暧昧惡意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