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貧瘠的野(十六)

貧瘠的野(十六)

舒棠沒考上,宴池卻考上了。就像陪着人家去面試,陪跑者光榮上榜一樣。

系統啧啧稱奇,既感嘆宿主的勤奮優秀,又為舒棠的命運嘆惋。

但宴池覺得總有挽回的餘地,畢竟沒有什麽比生命和健康更重要,只要還沒走到原來故事的最後一步,她就可以繼續努力。

“你是真想得開。”陪着宴池相處多年,系統對這個世界也有了感情,情緒難免向着舒棠傾斜。

“做人就要想得開。”宴池斬釘截鐵。

宴池和小姨說好要去找舒棠,臨行前拿出帽子扣在頭上,一路小跑。到學校門口時,舒棠已經等她多時,宴池以為她會哭,但舒棠眼裏沒有淚水,只是看着很疲憊。

“是不是等了我很久?”她氣喘籲籲地問。

舒棠搖搖頭,“我心急,給你發信息你沒看到,就提前過來了。”

宴池小心翼翼地看她,不敢再問。

“你都不問問我成績的事兒嗎?”平時對她漠不關心的親戚朋友仿佛都在這幾天湧現出來,每日影形不離的朋友此時卻難得的緘默。舒棠沒忍住調侃她,用胳膊撥了她兩下,“怎麽,被吓傻啦?”

宴池下意識白她一眼,“別鬧別鬧。”

舒棠挽着她,“好,那我們先上樓去領資料。”

這一年的高考很難,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實際上,再難的題都不缺解題者。宴池很明顯并不屬于這一類人,但她活得足夠長,足夠久,面對難題的時候會用成年人的思維解決問題,而非單純“計算正确答案”。系統說得很對,舒棠命運多舛,這并非她們想給舒棠找理由,而是在高考的節骨眼上,繼母又生了一個女孩兒。

對舒棠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影響。

高考過後,還有報名資料要填,宴池上樓的時候才想到舒棠為什麽會這麽着急到學校——雖然沒有考上讓人難過,但她也是真心為宴池着想,想在報考學校的問題上幫忙解決問題。

到了辦公室,班主任正坐在桌前收拾東西。見宴池和舒棠過來,第一句話是,“舒棠,考得怎麽樣?”

同班的英語老師也擡起頭,殷切地望着她。

舒棠搖搖頭,班主任自然了解,“沒過線?”

“嗯。”

班主任想了想,十分認真地看着她說,“你這個水平不應該,明年再考一年。”

“是啊,今年不行,那就再考一年!”英語老師也站起來走到舒棠身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拍着,“聽老師的,千萬不能放棄。”

“我……”舒棠想再說些什麽,但多餘的話還是獨自吞咽。

家裏有了新的小孩兒,即使想再念一年也很難了,何況複讀還要花上更多的時間、精力。

“家裏不同意?”英語老師對她的事略有耳聞,直接問出來。

舒棠不說話,宴池下意識點頭。

“那我不管,我不能看着我的好苗子回家種地。”班主任笑呵呵地說,“這樣吧,老師給你出錢,一定要複讀。”

“我家裏不會同意的。”

“我們去說。”英語老師回去拿上衣服,把班主任叫起來,“走走,老師陪你回家。”

連宴池都沒想到班主任這次會因為的事家訪。

舒棠把繼母叫出來,弟弟在哄小朋友睡覺。女人看着幾個人過來,有些好奇,“你們是?”

“舒棠的媽媽你好,我是她的老師。”

英語老師上前,一個勁兒熱情的握手,幾個人坐在狹小的沙發上,說起舒棠複讀的事情。

“你們知道的,女孩子再讀書也沒有什麽用,總要嫁人的。雖然我也舍不得她,但老師你看,我也是這樣的……”女人犯難地嘀咕着。

“你這話說得不對,舒棠媽媽。”英語老師搖頭,“考上大學的女孩兒嫁人找的對象,和種地出來找的對象,要彩禮都不是一個價,你真不能用老觀念考慮這件事。”

班主任猛地擡頭看她們,明顯沒想到還能有這個角度。

“可……複讀的錢……”對方還在猶豫,只是老師都在不好拒絕,“以後上大學的錢更貴了。”

“只要她來複讀,我們可以幫她和學校說,家長壓力不會很大的。”班主任也試着說服她,“你家裏這麽多孩子,李舒棠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了,以後你小子出去了,靠的還是她。上大學也可以半工半讀,不用你們操心,這孩子肯定能行。”

舒棠帶着宴池去看妹妹,那個小孩兒看着軟軟的。

“你看,是不是很可愛?”她碰着那個小娃娃的臉,心情開心了些。

“可愛。”宴池也俯下身看她,見四周沒有人,随口問道,“以後讓你管她的話,你怎麽辦?”

舒棠毫不猶豫地說,“我不管。”

宴池直起腰,雙目打量着她,沒忍住咧着嘴笑起來。她把胳膊放在她的肩上,笑得無聲,只有肩膀不停聳動。

等弟弟回來,舒棠拉着她出來,班主任和英語老師也打算出門離開。

宴池和舒棠去送他們,英語老師拉着舒棠念叨,“以後念完書還要繼續深造,什麽嫁人不嫁人的,你還太小。”又嚴謹地補了一句,“女孩子只有讀書是好選項。”

班主任則和宴池一起走着,“老師回去會把舒棠複讀的錢準備好,你讓舒棠準備好住校費,別的不用操心。”

老師走了,兩個人走在路邊。事情發生地突然,她們還沒來得及消化。

“我在想要不要陪你複讀一年。”宴池說。

這句話說完,舒棠的臉色終于變了。

“宴池,你這樣很不負責任。”舒棠看着她,“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學校,那段時間多辛苦,你要多想想小姨,她也很不容易。”

“但是,我擔心你。”

“你怕什麽?怕我考不上嗎?”

“不是,我怕你吃不好,喝不好,怕你被人欺負。”

舒棠沒有接話,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我自己可以的,只是現在擔心複讀的事兒。”

宴池拍拍她,“錢的問題別擔心。”又不死心地問問,“真的不用我陪你?”

“你再這樣?”舒棠伸出手想要拍她。

宴池趕緊躲開,“好好,這次是開玩笑的。”

回家的路上舒棠還在說,“我自己都可以的,你不要亂想了,簡直太胡鬧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是真的想陪着舒棠。

但舒棠說的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宴池身上也有很多屬于她的責任。她們不能任性。

——————

宴池報完學校,舒棠也要開始準備複讀了。

如舒棠所擔心的那樣,家裏人還是不太願意。繼母倒是還好,父親一反常态,“一個女娃兒,還要怎麽讀,供到你幾時?家裏哪個人不張嘴吃飯?”

舒棠說自己可以出錢,繼母也勸着她,“就算你去複讀了,明年還是考不上怎麽辦?你還要一直讀嗎?”

英語老師等了幾天,等不到舒棠報名,又過來了兩趟,好說歹說說服了他們。

班主任幫忙報名,幾個老師籌錢,給她交了報名費。宴池則拿着去年一年攢的錢,鄭重地遞給她。

“不用感謝我,本來留着給你讀書的。”宴池看她滿眼感動,拍拍她,“實在感動的話給我磕個頭也行。”

陰郁的氣氛就此一掃而光。

開學前,小姨和她們一起吃飯。

這次考上大學,宴池決定帶着小姨一起離開。倒也不是不再回來,只是母親生病的時候家裏賣掉了唯一一套房,小姨沒有結婚,老家也沒有她的土地、房間,她們雖然是這片土地土生土長的人,卻沒有可以留住腳步的根。

或許現在多了一個人,就是舒棠。

三個人一起喝了一頓酒,依舊是辛辣溫暖的酒精,熱氣騰騰的飯菜,遙遠的歡呼聲和風流動的聲音。

小姨喝得多了一些,她很高興,躺在沙發上,哼起那個年代流行的歌兒。

“小姨,你會不會後悔遇到我啊?”宴池也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問。

小姨搖搖頭,雖然眼神迷離,依舊語氣堅定,“不會。”說着摸摸兩個孩子的頭,開心地笑着。

舒棠幫她小姨蓋上毯子,望着遠方發呆。

她回想起考試那天的場景,第一天陰雨綿綿,第二天天氣才放晴,她的手緊緊握着筆,不知道為什麽手心都是汗。那一天她是充滿期待的,但當天下午考完試就知道,這次的成績很難達到預期。

那時她和宴池的考場分開,只有中午吃飯和短暫的休息時間可以在一起。有一瞬間她甚至想要逃跑——但她不能。終于硬着頭皮考完,鈴聲響起的時候舒棠的後背已濕了一片。

她想要哭,可是沒有眼淚。唯一的一次悲傷,是媽媽離去那天;唯一的委屈,是聽到宴池會和自己分開之時。

但宴池依舊一次次為她雪中送炭,這一次甚至有了老師的支持。她看到很多期待,知道哪怕失敗也不再是孤單一人。她更明白,即使無法選擇命運,也可以披荊斬棘地走。

不為任何人,只是為了自己,只因為來這人間一趟。

宴池拉住她,還是迷迷瞪瞪的樣子。熬夜太久,她的眼下有一片黑眼圈,但不妨礙還是很可愛。

舒棠看着她,想要牢牢地記住她。“宴池,等着我好嗎?”

她還沒有給她過生日。宴池的生日在秋天,她說,要等以後上大學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吃着火鍋,再買一個蛋糕一起度過。

這次離開的時間會是一年,是她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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