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貧瘠的野(十七)

貧瘠的野(十七)

舒棠開啓了新生活的冒險。

複讀的新校園在另一個地方,班主任成了複讀班的老師,新分的宿舍還有田悠悠和另一個本班同學。

新生活的陌生的,但也是熟悉的。随着學習的漸漸深入,她開始習慣這樣簡單的節奏。只是上課的時候同桌是另一個同學,打水的時候宴池也不在,有時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她會下意識看向右邊——但右邊什麽都沒有。

每到周末晚上的時候,舒棠都會收宴池的短信問候,通常只是簡短一句:“一切安好。”她只是看着手機默默出神,然後把手機放進桌子,繼續看書。

秋天的時候,舒棠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她開始早起去操場練八段錦。

初秋的清晨還有些涼,常能聽到鳥的叫聲,早上也有學生在跑道跑步。舒棠找到一個角落,獨自站立,回想那時宴池如何發布施令,她們如何開始第一個動作,又如何收勢結束。未開始前,冷風陣陣;兩遍之後,身體微熱,那些關于過去的回憶随着最後一次呼氣緩緩排出。

她慢慢跑步回去,身體裏升起一種沉重遲緩的力量,那時她以為是孤獨,後來才知道是思念。

秋分那天,宴池特意給她發消息說,“今天是秋分。”過了一會兒又傳來另一條,“我繼續練八段錦了。”

舒棠發出無聲會意的笑。

新班級的同學都很友好,班裏大多數都是基礎比較好但考試失利的人,他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提升成績上,即使有矛盾老師也會幫忙調解。舒棠像一滴水般融入這個新的集體,輕輕地褪去曾經的“灰塵”。

田悠悠成為她的朋友,兩個人一起吃飯、學習,回家的時候還會給她帶好吃的。舒棠不知道該怎麽報答她,田悠悠笑着說,“都是朋友啊,幹嗎這麽客氣?”

只有一件事舒棠再次拒絕了她,那就是早上一起練八段錦。

“所以宴池在你心裏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吧?”田悠悠沒忍住問她。

舒棠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但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田悠悠明白,倒也很樂觀,樂呵呵地看着她,“好吧,不管怎麽樣我也是你的好朋友!”

舒棠這次終于點頭。

十月,天氣開始轉涼,舒棠期待宴池會回來。但宴池發短信說,房子已經退掉了,再回鎮子也找不到住的地方。

放假的時候舒棠收到宴池的快遞,滿滿一摞複習資料,是在這個小鎮很難看到的解題冊。那時的世界還沒有那麽發達,可以沿着網線窺測曾經發生的一切,她在家裏把那些包裝撕掉,看到裏邊有些資料已經折損,但好在,大部分內容都是清晰的。

那一天的星星很亮,臺燈亮着,她默默翻看,發現最底下還有兩本曾經有人用過的筆記本。舒棠打開其中一本英語筆記本,看到裏邊夾着的紙條,“我和室友借的,她高中的學校很好,值得我們借鑒。”

繼母抱着小寶進來,說寶寶哭着要和她玩兒。舒棠把東西收好,放在角落裏,接過繼母懷裏的女娃娃,搖晃着,逗弄她。神奇地是,那個女嬰果然不哭了。

她關掉臺燈,和繼母一起出去吃飯,弟弟坐在沙發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電視,甚至沒有一點反應。

“天天就知道看電視,你看你那個學習。”繼母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只換來對方一個冷漠的擡頭。

舒棠抱着小朋友,又碰碰她柔軟的臉頰,她不想欺騙自己——她是喜歡這個女孩兒的。

或許因為她和自己有着深厚的血緣,又或許她們都是女孩兒,她能看到這個孩子和自己相似的命運,所以對她的态度多了一些憐憫。但就像她向舒棠袒露過的那樣,她并不偉大,如果繼母或者父親期待她對弟弟和妹妹有所幫襯,她是做不到的。

因為她一直都是被抛棄的那個人,已在年幼的時候就見識過人情冷暖,也相信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道理。

那時宴池笑得很暢快,她以為宴池會不解,甚至有一瞬間害怕宴池勸她,但那個女孩兒一直笑着,直到直不起腰。

“我覺得你特別棒,慈悲又理性。”笑過後,宴池才溫和地說,“記得我們探讨過的麽,理性是一種智慧,就像庖丁解牛一樣,在宏大的事件中找到最關鍵的點。你能這麽想,我很開心,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相信你都會照顧好自己。”

宴池再一次強調,“無論遇到什麽,就像對待年幼的自己,盡全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小棠,吃飯了!”繼母招呼她吃飯,舒棠低頭看着那個小女孩兒。

空閑的時候,她好像又開始亂想了。

冬去春來,舒棠終于适應了一個人的生活。

她曾經以為宴池走後,自己會很快地适應,畢竟她們也才認識兩年,但事實上,有些人認識兩年,就像已經陪伴了十幾年一樣。

新開的圖書館放了很多書,遇到喜歡的舒棠會一遍又一遍地讀。宴池給她發過的很多書單,圖書館裏沒有,她也會默默記在筆記本上,有時候別的同學知道了,還會從家裏帶過來給他分享。

白天的學習是克制而忙碌的,晚上做題需要極強的專注力,只有晚上睡覺之前的那段時間屬于舒棠本人。有時她覺得很累很累,偏偏外面的月亮好亮,手機偶爾會震動兩下,舒棠偷偷打開,看到宴池發來的信息,“今天的月亮很亮。”

雖然她們已經在不同的地方,但好像還看着同一片天空的月亮。

宴池在新學校過得好嗎?有沒有認識新的朋友?她是不是很快樂,小姨的工作找的怎麽樣?

她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但想想還是忍住了——她想當着宴池的面問她,在她們學校的門口,或者一起吃蛋糕的時候。

她又開始做夢,夢到宴池躺在床上,也看着外面的月亮,但之後一切變成了黑色的潮水,洶湧奔來似乎要淹沒這一切。她想要叫她離開,但雙腳就像被釘住了動彈不得,而宴池面無表情看着天花板,嘴裏還在說着什麽。

舒棠被驚醒,背後的汗水打濕了黑色背心。

後半年,她開始頻繁地夢到類似的夢,但宴池每次都笑她,“是不是模拟考試快到了?”

她的手機是很舊的那種,收不到彩信,看不到圖片,她也沒有注冊過□□,平時只用短信和宴池聯系。宴池把拍到的照片都上傳到郵箱裏,于是她學會了到網吧上網,只是為了在那短暫的一個小時裏,翻看一張張關于未來的圖片。

宴池拍的照片也很舊,與自己有關的很少,只有一張在家裏和小姨摟在一起,她看起來很高興,還比了一個“耶”。

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舒棠心裏的石頭才好像終于落了地。

放假的時候,她不想回家,也不想獨自待在學校,于是一個人回到那邊荒地,看到那顆歪脖子樹還在,喜鵲已經在上邊搭了窩。

她想發信息告訴宴池這件事,又怕對方覺得自己太神經,想了想還是換了一個話題,“我考試那天你會回來嗎?”

盡管知道不太可能,舒棠還是這麽問了。

宴池過了很久才回她,那時已經三月,舒棠的手機因為照明被老師發現,一開始年紀主任打算叫家長,但舒棠真誠給他道歉以後,還展示了一下手機的主要功能——除了接聽電話和發短信,這個破舊的手機連網都上不去。

既然沒有玩手機,自然也沒有讓家長過來的必要。但出于學校的規章制度,老師還是把手機沒收了,告訴她考完試就能取回來。

“老師,這是我唯一一部手機,到時候你真的能給我嗎?”舒棠沒忍住,看着他殷切地問。

老師看她穿着樸素、說話也很禮貌,如實告訴她,“一般情況下,我們要家長過來才能領走的,不過你情況不一樣,我把手機留着,貼好标簽,到時候肯定給你。”

舒棠看着手機塞進透明袋子的時候,手機突然亮了,她看着老師,對方示意她點開。

宴池只回了一個字:“回”。

老師看着這孩子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手機雖然被沒收了,但舒棠有了更多動力。她開始有意識地放緩學習節奏,把重心放在擅長的部分,對學過的知識查漏補缺,重新過濾錯題和難題。

雖然考試前的感冒讓她在宿舍昏睡了将近一周,但她還是堅持參加了最後一次的模拟考試。

六月,學校封閉,開始準備考試。

舒棠想起宴池說過的,一定會在這時回來。快進考場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有那麽多話想要對宴池說。

在看到校門前向日葵開放的時候,在第一次模拟考試進步的時候,在不小心被石頭絆倒摔在地上的時候,在看到人來人往天氣很好的時候……這些瑣碎的日常突然在腦海湧現,又驀地消散。

在考場上她什麽都沒有想,腦子裏只有面前的卷子,那些陌生的題目,此時被拆解成一道道做過的練習題,就像在沒有人煙的戰場上與對手交鋒,那個人或許是出題者,或許是你的同學,又或許只是你自己。

只求心安,只求心安而已。

最後一科考完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在眼前。

即使人潮湧動,電動車的鳴笛和人們吵嚷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她還是一眼看到了那個人——

小姨的臉有些消瘦,但宴池不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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