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圓潤的機器人敲響了相對封閉的單人休息室，妙氤起身打開了所在的空間。
霸占着外部大廳的刺激性氣味，立馬随着機器人的上前向她湧了過來，與此同時無機質的聲音響起，“閣下，您的預約6483號已被受理，請在七分鐘內前往11-581就診。”
妙氤英氣的眉頭随着對嗅覺的逐漸适應慢慢舒展，她搭上一座光梯，輸入了剛剛的序列。
她的身後一條淡藍色的觸手緩緩探出，也在面板上靈巧地摁了幾個數字。妙氤的目光随着觸手的收回落到了自己的左腳邊，那裏蹲着一只迷你的艾蘿海章魚。
章魚在妙氤的注視下，赤紅的眼睛逆時針轉了一圈，蠕動的觸手們漸變成淡紫色，小心翼翼分出幾條，輕輕搭上了妙氤的腳踝。
冰冰涼涼的觸感裹挾着濃重的腥味環繞住妙氤，“你好。”小女孩怯怯的聲線侵入妙氤的精神海中，“我有點餓了。”
妙氤覺得自己的左半邊已經被腌入味了，還是剛出爐的鹹腥海鹽味。
她嘴角下壓，和那只打招呼的海章魚對上了，僵持一會後，妙氤通過意識海禮貌回應。
無聲、有力。
觸手們很快恢複成淡藍色，安分地縮回了海章魚濕潤滑膩的身下，紅色的眼睛注視着光梯裏的遷躍面板，規規矩矩。
“稍等！請等一下！”眼見光梯就要關閉，妙氤眼疾手快，按下了暫停。
“太好了！”氣喘籲籲的“人”沖着光梯中的生命體鞠躬，“感謝感謝，不然等下一部光梯就要十分鐘後了。”快速輸入自己要去的坐标，光梯正式啓動。
來人頭頂的耳朵尖長，灰黑色的耳尖抖了抖，中等男子的體型站在妙氤右前方。
35毫秒後，第一個坐标到了，從妙氤斜後方飛出一只帶有熒光的花斑甲殼蟲，“嗡嗡嗡——”聽到聲音，妙氤微微向右歪了頭，巴掌大的甲殼蟲撲扇着翅膀飛了出去。
一分鐘後，獸耳男子到了目的地，短尾歡快地甩了甩，邁着輕松的小步子，未分化的蹄子敲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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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蘿海章魚離開後，妙氤在六分二十八秒推開了11-581的光門。
象牙白的空間裏，短發醫生撓了撓身上一只發癢的複眼，示意妙氤坐下，“這次是複診。”
妙氤點了點頭，打開随身的小本子，“我怕到這裏的時候會有遺漏，所以在合适的情況下事先有意識記錄下一些細節。”
醫生看了眼本子，上面爬滿自己不認識的字符，收回了想要翻閱的心思，“嗯，你說。”
“最近會有不明的困倦，主要集中在下午四五點，有一次是早上八九點。”妙氤平靜地陳述，“頭痛發作前，我的眼前會有類似于……嗯，怎麽形容……你知道古地球的磨砂玻璃嗎？”
十八對複眼默契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轉了轉，很快搜尋到相關的訊息，“了解了，請繼續。”
“就是覺得眼睛裏面有一小片磨砂玻璃，随着視線移動，對我的視野有遮擋。我一開始以為我用眼過度了……但是幾次反複閉眼睜眼的嘗試後，它依然存在。這片陰影在大約半小時內慢慢擴大到一定範圍，邊緣出現齒輪狀、跳躍的閃光，比較清晰。然後整片阻擋再慢慢淡出，消失…”
妙氤頓了頓，“視野恢複後，感覺腦皮局部有點抽動，最後就開始劇烈的頭疼。”
……
“具有先兆性。”醫生浏覽着妙氤首次和最近幾次的就診記錄，“我看你首次還曾出現莫名的厭食、嘔吐、惡心，以及不正常的精神力波動？”
“是的。”
“你剛剛記錄的情形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這是最近一次，症狀出現在半年前。”
……
“進治療倉吧。”
海綿似的流體覆住妙氤全身，躺在裏面的人，像是一塊經過億萬年演化過後的樹脂包裹體，懸浮在治療倉中。
……
妙氤帶着醫療報告出了醫院，匆匆往家裏趕，每次躺過治療倉後，她的心底總是翻滾着莫名的煩躁，只想立馬遷躍回自己的床鋪，好好睡上一覺。
手邊的光腦依然沒有停止震動，妙氤掃了一眼人名，壓住心神的不适，通訊鏈接，“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對面嘆了口氣，“我應該陪你一起去的，臨時出發去β星，對不起。”
“哥，”妙氤盡力維持住與日常無異的口氣，寬慰妙晏，“不用對不起，你臨時去β星這是我們都沒預料到的。而且事實證明，我自己也可以。最新的醫療報告出了，除了精神力還在上升，暫時沒發現什麽實質性的問題。回家觀察。”
妙晏舒了口氣，“沒事就好。我之前就你的情況，咨詢了一些精神科的醫師，他們說精神力的測值不是越高越好的，必要時用一些阻斷劑，阻止精神力繼續增長。”
“現在看來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适。”妙氤努了努嘴，“也可能是沒休息好。”
“每次都是沒休息好嗎？”妙晏不贊同妙氤的想法，“我回Q星後，再陪你做些檢查才能放心。”
“可是！”她剛剛才做過檢查……妙氤的下半句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很想盡快結束對話。
妙晏的擔心還在一茬接着一茬、沒完沒了地從通訊那邊傳來，她拍了拍手上的光腦，煩躁達到頂峰！
“哦？喂？诶……聽不清，哥，我這訊號不太好啊，挂了挂了啊。”妙氤提高了音量，果斷終止了通訊。
她可不喜歡經常去醫院。一年一次夠了吧。
回到熟悉舒适的環境，妙氤踩住鞋跟、踢遠了腳上的束縛，疲累的腦袋一沾上枕頭，立馬陷入了沉睡。
次日下午，妙氤仍然緊閉雙眼，右手手掌捂住大半張臉，她感覺自己渾身沒力氣，就想一直一直睡下去，但是理智又告訴她，她已經休息很久了。
光線從窗簾的縫隙裏延伸進來，安靜的卧室裏肚子“咕嚕”一聲，妙氤側身不情不願地在床上滾了滾，“不能餓肚子、不能餓肚子、不能餓肚子……”她胡亂抓了幾下披散的長發，從床上爬了起來。
走出卧室，右手邊是蒙上防塵罩的次卧。
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妙氤敲了兩顆米白色的橢圓形禽蛋，将紅彤彤的星茄果切成小塊。
窗外掠過飛影，妙氤聽到動靜沒有心思理睬。
她專心致志備好一份簡餐，動了筷子，細嚼慢咽。
用好餐，她進了書房。
書房裏，褐色的書桌連接着單排高聳的書架，角落裏是各種上了封條的紙箱，大大小小、一層層堆疊。妙氤還沒有心情整理。
一臺兩米高的銀灰色機甲倚靠在角落，斜對着書房的大門。
書房的陽臺上種了幾盆不知名的植物，其中一盆已經爬滿了陽臺的半壁江山，沒有香氣，卻五光十色。
妙氤注意到地板上被移動過、空了的喂食盆，轉身拆開了置物架上的密封包裝。
低沉的聲音憑空響起，“你又去醫院了？這次怎麽說？”
妙氤擡頭，一只橘黃色的鬃獅蜥出現在陽臺的金屬欄杆上，它伸長頭頸、敏銳地嗅着空氣中細小的分子，長尾蜷曲又伸展，在陽光下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
妙氤沒有說話，若無其事地笑笑，低頭耐心注滿水盆。
“是不是又讓你回家觀察了？”一個聲音溫溫吞吞地接話。
妙氤臉上的笑淡了，添食的手停頓了一下，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嗯”。
爬藤的陰影處發出利爪劃開瓦片的聲響，銳利的爪尖繞開細嫩的花莖，露出棕紅色的背甲。背甲的中央隆起一條明黃色的龍骨，墨色的半圓形鱗片整齊劃一地貼在表皮上，油亮有光澤。
鬃獅蜥面部刺棘狀的鱗片翕張，張嘴向低處的背甲威脅了一下。背甲直接無視，幽幽嘆了口氣，“星際醫院也沒什麽用。”
它梅花狀的四肢慢慢爬動，來到喂食盆旁，伸出脖子去咬重新裝滿的食物，妙氤伸手将它舉起，湊近一些左看右看，再敲了敲堅硬的外殼，背甲慌亂地掙紮，利爪撓在妙氤的手背上。
妙氤看了眼手背上很快泛起的紅色劃痕，有些恍惚，也沒生氣，自顧自說道，“是沒什麽用，主要是讓家裏人放心。”
她将視線對上一雙無辜的深杏色小眼睛，用手掂了掂養了幾年的星際寵物龜，“你好像胖了。記得多出來爬一爬。運動。”
将呆若木雞的寵物龜放回地面，妙氤不知道剛剛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還是……自己的寵物龜買來的時候根本不會講話啊！好煩！她下意識想抓頭發，但意識到長發已經被梳理過，又立馬放了下來。
看來要去找個獸醫咨詢下，她收拾好東西，出門了。
妙氤走在路上，光腦內突然收到一條隊內私信，“你好，司機說他的飛船在Q星受到限制，不能再靠近了，可以在哪個标志性地點接一下我嗎？”
妙氤奇怪地翻出信息界面——聯系人R。
她和此人只是在一個團隊內，平常并沒有交集。
妙氤是偶爾被吸納進隊內的，那是妙家一次全族聚會，包子臉的小姑娘一個人坐在角落，手裏不停搗鼓着光腦。
她就那麽多看了一眼，然後四目相對，就見那只小小的包子臉蹦蹦跳跳來到自己面前，指了指人群中被簇擁的妙家大小姐——妙鄢葶，問她，“你是妙氤嗎？”
一襲火紅長裙的妙鄢葶遙遙示意，向妙氤露出明豔璀璨的笑容，就這樣妙氤莫名其妙地掉了進去。
後來才知道，這個團隊就是在星網上接委任、執行任務賺取傭金的。
妙氤或許不需要隊友，但她需要錢。
一方面是由于治療費的緣故，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盡快獨立出妙家。
妙家屬于人族中的古武家族，經歷了和平、戰亂、異變等諸多變遷後，妙家依靠歷代家主的果敢決策和全族頑強的生命力，在星際中開拓了屬于自己的領地。
古家族遺留下來的旁系多如牛毛，比較重視姻親關系。
妙氤這一支上頭只有一位親哥妙晏，因生父不詳，被妙母帶回娘家時少不了受些白眼。後妙母因病早亡，兄妹二人被收養到了妙二家主-妙齊的名下。
好在妙家到底家大業大，即便有人不喜，也不會為難兩個吃不了多少飯的娃娃。
抛開妙家其他人不說，妙齊和他的男妻對兩個孩子很用心、從小親自教導，妙晏畢業後進了聯盟研究院，專門進行異分子研究，而她則進了帝國和聯盟合辦在S大的植物學院繼續學習。
妙齊作為家族的二把手，自然不會缺孩子錢，但是妙晏兄妹覺得，那終究是上幾代積攢下來的財富，他們不能坐享其成。
所以在兩人成年後，先後拒絕了妙家的資援，依靠自己的能力賺錢。
秉持着小心謹慎的态度，妙氤先給妙家大小姐——也是六人組織的隊長妙鄢葶發消息，很快得到了确認的信息，“對，他說會到Q星。Z查到你的位置距離他最近。”
“哦。”這樣啊……妙氤看了下頭頂越來越大的太陽，不遠處廣場中央有一棵參天大樹，周圍還有環繞了幾圈的音樂噴泉，是個可以納涼的好地方。去找獸醫咨詢的計劃暫時擱置。
妙氤擡步向前走了十幾米，給這位R發完定位，就坐在噴泉池邊，同時手上的光腦在星網上搜索: 星際寵物龜會進化？能開口說話？
……
幾秒鐘後，“會，在夢裏。”
廣場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随着音樂舞蹈的高壓水柱攜帶着清風拂過妙氤光滑細膩的皮膚，零零散散、透明色的珠子跳躍上妙氤标致的五官和黑色的長發。
高大的陰影越離越近，最後定格在妙氤的鞋尖兒上，光線斜分在兩人中央，泾渭分明。
妙氤從發呆中回神，後知後覺擡起了頭。
棕色的眼睛撞入一對深海藍的眸子，來人後退一步，輝光傾瀉，妙氤不由地擡起左臂遮擋，就聽上方傳來男子的聲音，“你好，我是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