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戎熄回了妙氤的房子,自從他待在元夕一起後,沒回來過。

燈光打開,許久沒有收拾的屋子,蒙上了一小層灰塵。他按響了自動清掃機器人,整個屋子裏響起清脆的回應,“歡迎回家!清掃助手為您服務!”

書房,桌子右下角,第二個抽屜,戎熄一點點執行着“字眼指令”,正确的抽屜被拉開,一個孤孤單單的镂空盒子躺在裏面,确保第一眼就會被來人發現。

他打開盒蓋,是一枚黑色的胸針。

戎熄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腕,可是自己已經在治療倉內恢複了,自然找不到手腕上的圖騰。

只是這枚胸針的造型很熟悉,左半部分就是他天生的圖騰,右半部分經過設計者的改動,被刻上繁複的花紋,亦或者一種文字?

他用指腹劃過胸針表面,隐約有其他顏色流露出來,當他的手指離開,那仍然是一枚黑色的胸針。

戎熄不自覺勾起嘴角,“像是你會做的事。”

妙氤說的沒有錯,戎熄一族,沒有人類的大腦結構,思維方式也不一樣,但作為高級的生命體,他們可以學習、模仿,以期無限貼近其他生命體的存活方式。

單單撇開自己制造出的這具人類軀殼,妙氤的話被靈巧拆分、翻譯為一種“我将我的感受表達出,即是足夠,至于對方回應或拒絕,并不重要。”

“她追求一種同等、平等的回饋。”

“喜歡你,卻不代表她會無限度容忍你的行為,突破自己的底線。”

“如果自己再抱着戲弄、設計,其他虛假的心态接觸她,她會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下刀。”

至于這具親手制造的産物……戎熄細細聆聽着體內的心跳聲,在妙氤對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它錯亂了。

這是種很特殊的體驗。

如果讓他抛棄這具軀殼,也再也見不到對方,答案是:不行。

如果是一名人類,他或許會說,“我也喜歡你。”

但他是λ-伊萊西普族,他只能明确:妙氤就像是遙遠星際中的一條特殊代碼、一個被他捕捉到的符號。

在他感知中的符號,被自己賦予了特殊的意義,一種區別于自身的、不受控的“存在”。

屋內的燈光閃爍不定,他在光腦上發出只有族人才能明白的密語、頃刻清除,随後将胸針小心地放進貼身的口袋,回應門外的叩擊。

穿着鬥篷的老者釋放善意,“你好,我們再次見面了。”

戎熄看了眼門外黑壓壓的鬥篷群,露出諷刺的笑容,“不要打架。”會破壞房子裏的東西。

“你們只允許站在門外。”戎熄就敞開着大門,自顧自走進廚房,“吃完飯,我會和你們走。”

這次離老者最近的身後,站着一位紫發的年輕姑娘,她奇怪地擡起了頭,偷偷往裏張望,似是驚訝一個λ-伊萊西普族還會有固定的居所,甚至還會需要進食?

戎熄熟練地就地取材,進行切配。

老者試探性的往房門內傾身,鼻尖立刻被無形的精神力削掉了一塊皮,他不動聲色地掰直脊背。

很快年輕女子無聲上前,老者心神領會,得到确認,月星族的族人已經将整棟樓圍得水洩不通。

無妨,也不差這一時半刻。若是能不費一兵一卒,讓λ-伊萊西普族主動跟着他們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戎熄慢慢喝着湯,星網上和妙氤的一點一滴也緩緩浮現出來,她說這些都是真的。

他們分享彼此的思想、時光,他對一個素未蒙面的陌生生命體産生了好奇、追問,他耐心地聽着一些自己并不感興趣的話題,因為對方滔滔不絕間流露出的喜悅和自信。

說不清、道不明。

他在對方消失後,有意無意留意Q星有關的事件,因為她曾透露過自己在那顆星球上。

他有了理由,再次見到對方,真人是怎樣的呢?

他撒謊、假意、故意。在發現游戲的背後,有其他生命體在觊觎她時,他很不舒服,他會放大人類的卑劣、陰暗、潛藏。

λ-伊萊西普族獨來獨往,偶爾卡殼時,他覺得如果妙氤在……應該會不一樣。

那麽,他好像知道了。

只是在沒解決自身問題之前,他要先去做一件事:跟着月星族走。

飯畢,戎熄清洗、擦幹沾了水漬的平面,清潔機器人已經任務完成、自行充電中。

他關上這座屋子最後一盞燈,一如往常地關上大門,“走吧。”

老者,或者說一群月星族人,都對這個λ-伊萊西普族的行為迷惑不已。他們見過拼命掙紮、正面反抗的,假裝冷靜、一直想辦法逃跑的,唯獨這個名叫“戎熄”的,一臉平靜,甚至輕松。

以至于有的月星族覺得,對方是不是并不知道他被帶走之後,會面臨什麽?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他為什麽毫不畏懼。

戎熄被獨自關進一間實驗室。

月星族完成了這次使命,卻總覺得不踏實。按照以往,老者會一遍遍追問其他λ-伊萊西普族的下落,但這次他只問了一次就開始失聲了,确切的來說,像是一股莫名的無來由。

他隔着巨大透明材質的櫥窗、往裏看,那個安之若素的λ-伊萊西普族,“還有多少λ-伊萊西普族?他們在……”哪裏?

戎熄笑了,笑得無所畏懼,“你說的,我不知道。”

“閣下既然已經到這裏了,就用不着其他生命體的皮囊了吧?”老者眯着眼,想從戎熄的外形、外貌中找到些切入點,用年長者關心晚輩的口吻,“還是說,你很喜歡這種樣子?”

戎熄低頭看了眼這副皮囊,頗為贊同地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免得待會弄髒了。

黑色的虛影從戎熄背後攀出,人類的皮膚失去了血肉的支撐,宛若沒有靈魂的紙片,皺縮着、分解着,最後融進了黑色的漩渦中。

老者望不到漩渦的盡頭,即便隔着限制對方精神力的防護,依然無端湧起一股對未知的恐懼。

這要是被其他生命體看到,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月星族,最擅長捕捉λ-伊萊西普族的狩獵者,還會害怕自己的獵物嗎?只有他們自己明白,在這漫長歲月中,追捕一只λ-伊萊西普族會耗費多少族人的生命,以及偶爾的、為數不多的,突然閃現的恻隐、質疑。

老者逐漸從恍惚中走出,面色冷峻,想起那位大人的吩咐,沉聲開口,“大人很欣賞你們一族的能力,如果你願意臣服,他會考慮……”

“臣服?”黑色的漩渦貼近防護層,老者看着突然放大的黑影,忍不住後傾。

“臣服一個藏頭露尾的老鼠?”

“如果祂有誠意,應該親自來見我。”

老者嘆了口氣,十分遺憾,“那位大人是不會親自做這些事的。既然如此,這裏的上位者和大人有長期合作,你将在這裏配合他們。”

老者離開會談,一位研究員上前,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對方,“交給你們。”想來小小的實驗所也弄不死一只λ-伊萊西普族,他咽下了後半句,擡腳離開。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機甲大賽結束,S大學生長假到來,妙氤得到了月瓶星的準入證,所需的裝備、資料也基本完全。

戎熄沒有一點消息。

妙氤低頭整理去月瓶星要帶的行李,在鳶辰第六次唉聲嘆氣時,她終于轉過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怎麽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鳶辰旁敲側擊。

“什麽?”

鳶辰撓撓手背,換了個問句,“你真的要一個人去月瓶星嗎?遷躍要好久的。”

妙氤看着小精靈也不像是有事,繼續中斷的整理,“嗯,自己去不是很好,一路上也清淨。”

“那你和大雁哥哥說了嗎?他同意你單獨去?”鳶辰不可置信。

“哦哦,”妙氤遲鈍地反應過來,“沒事,我路上說。”這樣即使對方不同意,也抓不回來了,以為小精靈想跟着自己一塊去,她用溫和的語氣安慰對方,“你別擔心,會有人接替我看管你,你想你和我一起去,你每周不就看不了羅萊西了,還有你的連續劇,一些要做的事……”

“不是,”鳶辰有些氣鼓鼓,“你很平靜,某人很久沒有消息了,你也沒得到任何回應,你這次去那麽遠的地方,是在逃避嗎?”

“嗯”妙氤瞪大眼睛,坐了下來,和鳶辰平視,“這是我準備很久的計劃,是要去調查一些事情,不是逃避。至于某人,你說的是戎熄?”

“昂。”鳶辰嚎了一嗓子,“你就一點不在意嗎!?”

“很正常。”妙氤異常平靜,讓鳶辰有些啞口無言。“我無法左右其他生命體的決定。”

“也沒辦法讓誰一定喜歡我,”妙氤瞳孔裏閃着光,小精靈不知道那是眼淚還是其他的東西,他安靜下來聽妙氤說完,“我喜歡他,我不否認。這點喜歡,會随着時間慢慢變得平靜、變得毫無波瀾。”

“我可能在未來仍然會記得他、記得之前相處的故事,或者記性差點都忘記了。最後就像日升月落、鬥轉星移一般稀松平常。”

妙氤收拾完最後一件東西,忍不住捏了捏鳶辰圓鼓鼓地腮幫子,“走啦。”

她總是這樣,當難過将将傾瀉而出之時,她會脫離自身,放眼無邊無際的星際。

漫長的歲月中,人類只是滄海一粟,無數流轉砂礫中的一顆。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永恒,不論當下如何的壯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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