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怪異
☆、第五章 怪異
夜,深夜,牧葉躺在新搬進的屋室,耳邊聽着五道綿長的呼吸,心底不住翻滾的心緒經了這麽一整天,總算是平靜了些許。
今日勞累了一天,先是參與甄選,見了沈瀾,心情波動太大,後又是應對宮中諸人,接着搬家,真可謂是心力交瘁。
但縱使再勞累,牧葉還是睡不着,閉着眼睛将事情一件件回想,想想自己哪處行事應對不妥,明日要作哪些補救。
一件件一樁樁,沒有一處遺漏。
這就是他在這宮中養成的習慣。
他緊了緊手,忽然發覺有些什麽不對勁。
深吸一口氣,牧葉開始将今天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梳理一次。
先是晨起整理,安慶态度、動作、神情,都沒有什麽不對勁,正常!
再是随着那位張內侍出了清涼殿,前往鐘棠宮,張內侍的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妥,就是對一個初次見面又有點價值的人的态度,而他的應對也沒什麽,正常。
接着,路上碰到了那個梁工,他自問沒有露出什麽破綻,那梁工也沒有察覺到什麽,這也是正常的。
再來,他入了鐘棠宮的那處小偏室,應對間也沒有什麽纰漏,也還是正常的。
再接着,就是見到沈瀾了。也不知是不是他見到沈瀾和那齊暄的時候心緒波動太大,被人瞧出了破綻來,他總覺得,沈瀾對他的态度,根本就不像是對一個陌生人的态度。
雖然今日,他們只有那麽一句話的交集,但就是那麽一句話,沈瀾的語氣太過于奇怪。
有些許疑惑,又似是根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篤定和随意,很有些古怪。旁人或許看不出來,牧葉卻是瞧得清楚的。
他太了解沈瀾了。只要沈瀾一個動作,一句話,他便知道他的心情如何,便知道,他想要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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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牧葉心底湧上一陣複雜的情緒,似喜似悲,他閉了閉眼,卻也沒有特意壓制,而是自虐地一點點自己回味。
這也怪不得他,實在是他壓抑得太久了。
最後一次與沈瀾碰面,已經是兩輩子之前的事了。上一次他身死後投胎轉世,雖然世界精彩,但沒有這個人,其實也沒有多大意思。這一次回到這裏,雖一直未能見面,但他知道,沈瀾就在這裏,還有些希望支撐着他。
如今終于再見,這要叫他怎麽平靜?
猛地睜開眼睛,牧葉将眼中的淚水吞下,這一步既已邁出,就別想再叫他退回去!
他坐起身,轉頭看了看那邊依舊沉睡的五人,手中衣袖一拂,屋中似有一陣微風吹過,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只有那五人越加綿長的呼吸聲。
牧葉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眼神堅定,他畢竟已經不再是以往那個只能受人奴役,連掙紮的能力都沒有的小太監了!
沈瀾的态度有些怪異,沈瀾的狀況不對,那又如何!他終究是那個沈瀾。這一點,他可以确信。而沈瀾的怪異,應該是有緣由的。這些都急不得,得慢慢來。
如今他已經到了他的身邊,總能有時間讓他慢慢探個清楚的。
至于日後......
日後若是沈瀾看不上他......他不會糾纏,等他确認他的安全,他便會離開。離開這個壓抑的宮廷,遠遠地守候,以報當年情意。
若是沈瀾看得上他這麽一個閹人,他定會全力相守,不離不棄!
牧葉打定主意,心中亦是一定,再一想到那齊暄,剛剛穩定下來的心緒再次燃起怒火。
他眸光冰冷,笑容諷刺:當年他對他極盡忠心,對他盡心盡力,卻不料到會得到那麽一個下場。
想到自己生生被輪辱至死,牧葉咬得唇上沁出血絲。
絕不放過他們!更絕對不會放過他!
好一陣子,牧葉才真的是冷靜下來。
他在黑暗中靜了許久,才盤膝打坐,搬運內力。
雖然最初的那一輩子和這一世都是被鎖在深宮,但當年牧葉為齊暄辦事,對于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
這個世界的人沒有內功,但也不是沒有強化手段。
他們鍛造的是肉身,亦即是上一世江湖人稱的外功。
但這裏的外功練到深處其實也不比內功差。內功比外功強之處,就在于它的隐秘性。再者,螞蟻咬死象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他要對上的,可是皇室!但也幸好,他對上的是皇室。
那需要慢慢來,急不得。而他現在需要想的就是,該怎樣讓它更隐秘。
或許,他可以試一試曾聽說過的一心二用?
牧葉有些猶豫,但想到沈瀾,再想想齊暄,便下定了決心。
他定了定神,開始嘗試着讓內力自行流轉。
牧葉熬夜奮鬥,那邊的沈瀾卻也是一樣的不能入眠。
他身穿亵衣躺在床上,錦床軟被,水墨文帳,安神的熏香清淡,床邊小榻上還有人淺眠相守,一切都如往常,別無二致,但他就是不能入眠。
沈瀾翻了個身,便連往日會出現的夢,也都沒有了。
這是為什麽?
因為那個叫牧葉的小太監?
沈瀾睜眼看着屋中那一盞唯一的油燈,兀自出神。
他是沒有了生母的庶出子,雖然養在嫡母身側,也看似極得父親看重,在一衆庶出子中最有地位,但其實也就是那樣而已。
不是自己的孩子,誰會真的放在心上?嫡母自己不是沒有孩子!對着他看似親近,其實隔了不止一層。
大兄乃是嫡長,本人亦是很出息,足以支撐門戶,父親不是後繼無人,對于他這麽一個庶出的孩子,關注亦是有餘。
大兄受父親嫡母精心教導,對他雖然比對其他的庶弟親近,但也只是淡淡,比面子情好上一些而已。
至于其他的庶弟庶妹,哪個沒有嫉恨他?都是庶出,他的生母早沒了,又不是多得父親寵愛,憑什麽站在衆位庶出之上?憑什麽他就能被養在嫡母身側?
不得不說,嫡母這一手使得很巧妙。
不但讓他分擔了大兄身上的嫉恨,又為大兄培養了一個幫手,更在父親以及衆人面前留下了大度賢良的聲名。
而他,還不得不感恩戴德,由着她安排。
堂堂正正的陽謀,一舉多得,真不愧是莫家養出來的嫡女。
在他這短短的幾年時間,乃至他夢中的那些記憶來看,唯一一個用真心待他,将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的,就只有那一個小太監了。
雖然他每每夢醒,都只有記憶,沒有任何感情殘留,但他還是為之心暖,更為之向往。
若他還像記憶中的那樣待他,是不是他也能像記憶中的自己一樣,得到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人?
是不是他也能像記憶中的那個自己一樣,能在另一個人面前,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是不是,他也能像記憶中的那個自己一樣,無論前路如何,總有那麽一個人陪在自己身側,不離不棄?
若真能像自己想的那樣,他不介意,接受那麽一個人。
黑夜中,沈瀾睜着一雙眼睛,眼中映着昏黃的燈光。
只是,怎麽覺得,那個小太監有些不對勁?
沈瀾雖然還小,但畢竟出自貴胄之家,每夜亦有異夢經歷一生,對外人情緒感應已經很有一定造詣了。
牧葉今日的異樣完全瞞不過他的眼睛。
這讓他很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來不及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一陣熟悉的睡意不知從何處而起,滔滔湧來,将沈瀾整個卷了進去。
沈瀾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絲毫不曾掙紮。
罷了,那小太監縱使有些奇怪,但也絕對不會傷害他。
這個,雖然完全沒有來由,但沈瀾就是篤定。
他就是知道!
這一日的夢有些奇怪,并不是一如以往他初生時的模樣,而是今日才進過的內宮。
難道,是因為那個牧葉?
他循着莫名的感應一路往前走,沒有任何顧忌,不會去想這是哪位宮嫔的殿宇,他不能進去。
一路暢行,他停在一處廢棄的宮殿。這宮殿似有些來由,否則這麽好的地段不應廢棄才是。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這處宮殿離那清涼殿以及齊暄将要居住的建德殿不遠。
夢中不知時日,他也不知道這是哪個時辰,就那樣擡腳走了進去。
不入主殿,繞過偏殿,沈瀾來到後院,停在一處小花園。
這小花園已經随着宮殿廢棄,但依舊可以看出往日的輝煌。
沈瀾沒有細看,只是繞過一個花叢,緊接着,便看到一個抱膝坐在那裏,将頭埋進雙手的小孩。
小孩穿着一身無品級的灰色小太監服飾,身體微微顫動,很狼狽。
沈瀾沒有說話,也不顧及自己身上的禮物,就這樣坐在那個小孩的身側不遠處,擡頭看着被鎖住的天空,安靜地坐着。
或者說是,守着?
不知那孩子這樣無聲地哭了多久,他也并不像往日那樣快速而不由自主地被拉去旁觀更遠的人生,反而就那樣等着。
他開始有些擔心,讓他這樣等着,他随時都能醒來,醒來以前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這個人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但終于,他看到了那張哭得很狼狽,見到他的一霎那甚至很有些惶恐的臉。
果然是你,牧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