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顧城

☆、第十六章 顧城

翌日清晨,晨間清新的空氣格外舒服,又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牧葉與周期一起,為了一應雜事忙碌。

周期不時轉眼看着牧葉,眉眼彎彎,唇角帶笑。

牧葉察覺到周期的視線,轉眼對上周期,笑問:“這可是怎麽啦?我哪裏不對嗎?”

周期轉頭看了看四周,确認無人,湊到牧葉面前,笑問:“我可還要問你來着。你今日是有什麽好事麽?心情忽然就變得這麽好。”

牧葉側頭:“是啊,今日公子得了一小盤西瓜,你還不去放好?”

沈瀾喜食西瓜,且這時節天氣炎熱,吃西瓜很是解暑,牧葉便想着将那小盤西瓜冰鎮了,等着沈瀾下學回來。

周期看着牧葉的樣子,知他是不想說,自認也沒有那個本事能逼得他開口,又見他這日心情确實好,便松了一口氣,直接認輸道:“好了好了,我去就是,公子還有一個半時辰才下雪呢,不用急。”

牧葉只輕推了他一把:“快去吧你。”

兩人正說笑間,便有一名粗使太監走到殿門前,拱手見禮,彎着腰問:“牧公公,清涼殿來福公公來了,說是請你出去見見,他就在小花園的淩早亭處候着呢。”

師父?他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事情?牧葉眉頭一動,心中念頭電轉,最後還是一無所獲。算了,有什麽事見了師父就知道了。他轉眼去看周期。

周期沒有看牧葉這邊,手中不停地忙活着,察覺到牧葉的視線,擡頭看他,笑道:“既是來福公公找你,你就且去吧,莫讓來福公公等久了,這兒的事情還有我呢。”

牧葉知道他做事妥帖周全,不然也不會選了他到沈瀾身邊近侍,便笑着點頭:“既這樣,我就且偷偷懶了。你可別把事情都堆到我回來啊。”

周期笑罵他:“在你看來我就是這樣?好啊,既如此,那你的事兒就你回來了再忙也不遲。”

牧葉也只笑,轉身便随着那粗使太監走了。

來福公公雖是牧葉的師父,但性子淡漠又很是謹慎,少有在他當值的時候來尋的,多是他清閑的時候跑到清涼殿去侍候。這次來,該是有什麽事情吧。

Advertisement

牧葉使了一錢銀子謝了那粗使太監,自己轉身去了側間取了一個茶托,拿水沖了一小壺清茶,又取了一些果子,這才往離偏殿不遠的那個小花園裏去。

淩早亭外約莫數丈遠的地方有一條小道,不時有宮人路過,可亭中聲音若是稍稍降低,也不會讓人聽了去,确實是一個好地方。

亭中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人,面白無須,一雙黑眸淡淡,微微一眯,卻有厲光劃過,正是牧葉的師父,清涼殿小管事,來福公公。

來福公公遠遠地見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心中滿意,面上也就柔和了些。

牧葉近得前來,拿着茶托的手穩穩地端着,身體卻是一拱,給來福公公見了禮,才直起身來,将茶托放在石桌上,笑道:“師父,您近日可好?徒兒才想着過些日子過去看看您的,不想您就過來了。師父來,先嘗嘗這道茶。”

來福将手中拿着的拂塵随手放到一邊,接過牧葉遞上的那杯茶,指尖輕點在瓷白杯體上,眼角一斜:“哦?什麽好東西?值得你巴巴地拿上來?”

牧葉笑看着來福公公輕嗅茶香,細看茶水,後才淺噙一口,在舌尖上細細回味一陣,見他終于睜開眼來了,這才答話道:“嗯,這是公子自宮外尋摸了許久才得的幾兩明前龍井,正好今早公子親手煮了些,他又沒有喝完,吩咐我們兩個分了,我就取了些過來,周期那兒可就得不着了。”

來福公公臉上透着幾絲歡喜,知道徒弟孝順,但又不想他因着這點子茶葉與人生分:“周期與你交好,你也要掌握分寸才好。”

牧葉聞言端正了臉色道:“是,師父,牧葉知道了。”

來福公公擺擺手:“好了,你且過來坐吧。不用站着了。”

牧葉也不推辭,在亭子中尋了一個位置坐下。這位置與來福公公的位置不遠不近,近則可以體貼周到地伺候來福公公,遠則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會讓人心生不适。

來福公公見了好茶,倒也不忙與牧葉說事,倒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品了這茶,又取了茶托上茶壺中剩餘的,然後才悠然将手中的茶盞放下,看着坐在那兒的牧葉。

牧葉低垂了雙目将桌子上的茶壺整理了收入茶托擺好,将帶來的點心放在桌子上,又拿過另外一個較大的茶壺,重新為他補上。

當然,這個茶壺裏的茶水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比不得方才來福公公細品的。

有了珠玉在前,來福公公又如何看得上這些凡品,但他也只是輕輕一瞥,并沒有什麽異樣,也喝了一口。

“不知師父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牧葉見來福公公面色淡淡,直接就開口問了。

來福公公沉吟片刻,看了牧葉一陣,忽然問道:“沈瀾公子待你等如何?”

這些年來,雖然已經離開了清涼殿,但牧葉去伺候他的次數着實不少,每每得了空閑便會到清涼殿走一趟,盡心伺候的同時也不時讨教,但宮中規矩擺在那兒,牧葉不便将沈瀾身邊的事情細說,所以對于沈瀾,來福公公僅僅比外人了解一點點,多的卻是沒有的。

牧葉也沉吟片刻,視線在周邊轉了一圈,這才低頭回道:“公子向來體恤我等,凡事也多有倚重,但行事多有計較。”

就這麽些?來福公公看着緊閉了嘴并不打算多說的牧葉,點頭作罷。

牧葉眼露疑惑,卻也不打擾來福公公。

來福公公靜了一陣,眉頭輕輕舒展,這才開口:“前些日子,宮中新進了一批小太監。”

這只是尋常吧,牧葉沒有作聲打擾,只靜靜地等着下文。

“我那些時日出宮了一趟,卻正巧撞上了,其中一個準備淨身的,是我的故人之後。”

聽到這裏,牧葉也已經了解了大概。

那孩子,應該是被來福公公攔下來了。

既知宮中日子難熬,又是故人之後,如何能眼看着他與他們一樣?

而想及方才來福公公所問,牧葉便知道,大概是想讓那孩子入了沈侍郎府,跟在沈瀾身邊,日後也好有個前程。

“我也問過了,說是父母雙亡,被家中叔嬸賣去,要入宮伺候。我問過之後,才攔了下來,暫且安置了。”

牧葉聽聞,擡眼看着來福公公,有點憂心:“師父,您可是想将這孩子充作養子?那他的品性,您可細看過了?”

養子,向來是內宮太監內侍為自己準備的養老之人,日後西去了,也能有個人為自己捧瓦摔盆。

如果真要收作養子,那就要細看他的品性如何了。若是品性不好,嫌棄來福公公太監的身份,不說日後養老如何,不糟踐人就已經很好了。

這宮裏,□□充作養子的太監很多,但真能替他養老的,可就少了,更別說捧瓦摔盆。

再說,要送入宮中淨身的,年紀都不會太小,這樣的孩子,定然已經記事了。

來福公公見牧葉擔心他,嘴角微勾:“那孩子今年七歲,看得出是個淳樸的。而且,我并不曾準備将他收為養子。”

他掀起茶蓋,在茶水上方輕輕拂過,又淺酌了一口。

牧葉有些驚訝,看着他不作聲。

來福公公低嘆一聲:“那孩子是個好孩子,父母在時家境尚可,認得幾個字,只一朝家變,更是被叔嬸所賣,淪落泥潭。”

能認字?牧葉皺眉:“他既認得字,怎就往宮中送?”

宮中也不是不能認字,不然各處內庫及諸多宮所又要如何管理?

只是牧葉也知道,在民間,能認字的人怎麽也比睜眼瞎好。起碼,他們不會随随便便就被人騙了去。而且像年紀這般大的孩子,一些家境殷實的人家還是很願意買回去做書童的,怎的就進了宮裏?

來福公公見牧葉不解,提點了一句:“他家還是有兩三畝田地的。”

牧葉也是窮苦人家出生的,雖然在宮中時日久遠,但這些事,他還是知道的。這經了來福公公一點,他也就悟了。

不就是想着進了宮,不知生死,沒有後嗣,自然就不能再回來與他們争産了。

想通了,牧葉便又問:“師父,你是想将那孩子送到沈侍郎府?”

來福公公見牧葉一點便點在關鍵上,心中點頭:“你不過是沈公子身邊的一個內侍,如何能替沈公子作決定?這話可莫要再提!”

何況沈瀾只是沈侍郎府中的庶子,沈家大公子看着也是有前程的,他又不得沈侍郎看重,在府中也很是尴尬,他又如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牧葉連忙站起身來,垂手應是。

來福公公讓牧葉站了一陣,才擺手讓他坐下:“我在宮中多年,在宮外也有些産業,養一個孩子還是可以的。”

牧葉有些拘謹,臉上帶着點茫然,問:“既如此,師父您來尋我......”

所為何事?

他沒有問出口,來福公公卻也知道。

他指尖輕撫杯身,眼睑低垂:“我只是想着,若能有個名師教導,那孩子定然會有一個好前程。只是我等身份卑賤,又去哪裏結交有學問的先生?”

他話沒有說盡,但牧葉已經懂了。

他也有些猶疑,不敢開口答應些什麽。

幸好來福公公也沒有指望他現在就答應,只是眼角餘光稍稍掃視,便探手從寬大衣袖裏摸出一張折疊得細細長長的紙條,飛快塞到牧葉手中。

手腕微微一轉,紙條便被牧葉收進了袖子裏。

來福公公見牧葉收了紙條,心中略微一定,手收回來,繼續端起茶盞。

“你只稍稍一提便可,別的也不用多說。不成,也沒有什麽。”

終究也是不願意因着這件事毀了自己的弟子,來福公公還是出言提醒。

牧葉慎重地點頭:“師父,我知道的。”

他只是一個貼身內侍,如何有把握能作得了主子的主?

來福公公見牧葉心中有分寸,便也點點頭,他看了看外面,覺得出來時間已經不短,他該回清涼殿去了,而牧葉也要回去做事。

但他剛剛動了動身體,忽而又想到最近聽到的消息,餘光稍稍一瞥附近,便壓低了聲音問:“對了,那衛東近來可有來尋你?”

牧葉眉頭一皺,搖頭道:“這倒沒有。自他到了建德殿後我們便很少碰面了。公子身邊只有我和周期二人,事情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來福公公點頭:“嗯,你近來只要在沈公子旁邊待着就好,閑事就不要管太多了。”

牧葉點頭:“師父,我知道了。我只與周期盡心伺候公子就是。”

“你心中有數就好。行了,我該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莫要讓周期多等才是。”

牧葉送來福公公出了亭子,看着他走遠了才回到亭中收拾東西。

他這般提醒,該是聽到些什麽了吧。

心中慢慢盤算着時間,牧葉心中也有底。

想來,那陸妃的好日子該到頭了吧,而那簪晴,也該消失了吧。

他唇角勾起,眼底卻是一片快意的淡漠。

牧葉收拾了東西,轉身就要回去,卻在半途碰上了不速之客。

他看着眼前面無表情,眼底卻有些急躁的衛東,稍稍一躬,行了一個平輩禮,問:“衛公公,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衛東見了他,臉上浮現笑意,略帶着親近:“原來是牧葉啊,這些日子有些忙,便沒有回去拜見公子和你。公子可好?”

牧葉嘴角含笑:“勞你惦記了,公子身體向來康泰,日子也還平順。哎,對了,這會兒你不在建德殿,這要是去哪兒啊?”

“今日得了空,便想着過來看看,也好閑話一二。”

牧葉嘴角笑容弧度不變,只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茶托:“這可不巧,我剛剛才與師父說了回話,這會兒出來時間也有些長了,便想着回了,不能在這和你細談了。”

衛東順着牧葉的視線看了看他手上,便知真不是托詞,又想着沈瀾這些年來的沉寂平淡,眼角稍稍透出些異樣,但很快又收了回去,點頭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吧,我且再走走。”

看來,他也長進了。

牧葉點頭,側身讓開路來。

衛東走過,眉頭一攏,低聲道:“殿下對公子總是有些不同的。”

牧葉低垂着頭等着衛東走過,也不再看他,轉身就走。

衛東也沒有再說什麽,自顧自也走了。

這麽些年跟在殿下身邊,他也算是看出來了,縱然谙棋公子和張霆公子更與殿下親近,但殿下對沈瀾公子總是有些不同的。這一點,那兩位公子其實也清楚,所以疏遠沈瀾公子。而沈瀾公子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卻是摸不清楚。

不對,是他從來就摸不清楚。

而能摸個清楚明白的,該是只有那牧葉,便連後來的那個周期,想來也是與他差不多。

衛東唇邊笑意淡漠,腳下卻是絲毫不慢,一步一步往前走,雖然一如既往般堅定,但也似乎多了些茫然。

衛東的用意,牧葉大概清楚。

示好而已。

回了殿中,周期正在忙碌,見了牧葉回來,擡手擦去了額角的汗,含笑道:“你回來了,快來搭把手。”

“哎,就來。”

牧葉放好了手中的東西,上前幫忙。

忙至午時,沈瀾從竹殿回來,用了午膳便又去了書房,牧葉上前伺候,周期則将食桌收拾好。

沈瀾笑容溫和,有着從沒在外人面前表露過的真實:“可是有事?”

牧葉略有些猶豫,想想沈瀾昨夜說的話,點點頭,從長袖下摸出那張紙條,将事情一一細說了。

沈瀾也知道來福公公,聽聞牧葉這般說來,似乎想起了什麽。

他接過牧葉遞過來的紙條,慢慢展開,拿眼去看。

果不出他意料。

顧城,浙江人士,年七,父母雙亡,現居京城八花枝巷巷尾談府。

十幾年後的顧大掌櫃,如今也只是一個父母雙亡的七歲小兒而已。

牧葉站在一旁,只覺得這一瞬間的沈瀾有些恍惚,但再看過去,卻對上那雙黝黑柔和的瞳孔,帶着淡淡的縱容。

他直直地迎上,看着那雙眼睛裏映出的自己,眉目柔和。

“如果為難,那也沒關系,師父本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牧葉并不想讓沈瀾為難,來福公公雖然對他不錯,但比起沈瀾來說,還是差得遠。

“唔,其實也不為難。這顧城我也曾與他打過交道,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能讓我省不少力了,瀾在這裏,多謝小葉子了。”

他當年愧對黎民百姓,雖然不後悔,但如今卻也想着補償一二。最便捷的方法,莫過于還他們一個太平盛世了。

這樣一來,明君不可缺,能臣亦不能少。

這顧城是個人才,當年僅憑來福公公的一點點助力就能在商界自開一片天地,那麽換了一個地方,應該也能有所成就。算起來,确實也是能臣的一個好人選。

牧葉見沈瀾歡喜,自己心中也是高興,便也回道:“既要謝我,那你先前得的那些好茶便給了我罷。”

這一句話,竟然就那麽脫口而出了。

不說沈瀾,便連牧葉都有些恍惚。

有多久了,他們有多久沒有這樣子打鬧過了?

只恍惚了片刻,沈瀾便即回過神來,眼神一轉,眉頭配合地皺起,簡直要擰出苦水來,聲音帶着點委屈。

“那點子新茶可是我尋了許久才找到的,花費老大的心力了,小葉子你不要那麽狠心好不好?”

說是這樣說,但沈瀾眼中的縱容卻是越發的深了。

“不是你說要謝我的嗎?”

牧葉也回過神來了,卻依舊回了這麽一句。

沈瀾聽聞,臉上綻開得意的笑容:“我倒是忘了,那些新茶給我放在侍郎府的院子裏了,不在宮中呢。不若這樣,小葉子,我明日再帶進宮來可好?”

牧葉看着沈瀾,笑容亦是柔和。

“公子你覺得呢?”

下午下了學,沈瀾并沒有直接回府,而是轉道去了八花枝巷,進了青磚白瓦的談府。

車夫不敢勞動沈瀾,只得自己上前敲門。

應門的是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他面容銅黑,皺眉深刻,身材矮小,但身體也算是康健,見了車夫,臉上便帶了些警惕。

“請問你找誰?”

車夫卻沒有在意,他轉頭看了眼已經下了馬車的沈瀾,回頭低聲道:“我家公子是沈侍郎府的二公子,來這裏找顧城。煩請老者通報一聲。”

約莫是沒有從來福公公那裏得到什麽消息,但聽聞沈侍郎府的二公子,老者也不敢怠慢,又猜到應該是和自家主家有關系,便将兩人引進前堂,喚了一個小厮前來伺候,便去請了顧城過來見客。

車夫不敢在沈瀾面前放肆,只站在沈瀾身後靜等。

沈瀾的視線随意在屋中轉了一圈,便收了回來,低頭喝茶。

很快便有人掀了簾子進來,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甚至有幾分憨色的小童。

他走到堂前,略有些拘謹地問:“我就是顧城,不知沈二公子過來有什麽事?”

沈瀾饒有趣味地看着那小童,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相比,确實是有幾分相像,但也生澀了許多。

是還沒有真正長成?

那就還得歷練!

沈瀾一邊與顧城閑聊,一邊暗暗想着。

顧城微皺着眉頭,看着那端着茶盞垂耳認真聽他說話的公子,摸不清這位公子的來意。

他其實也有點尴尬,這裏是談府,可他不是這裏的主人,他其實不能代表府中主人出來見客。

但每每他想要開口離開,卻都在那公子淡淡的視線中換了話題,半點不敢提起。

車夫站在沈瀾身後,低着頭誰也看不見的眼睛裏,夾帶着那麽一絲憐憫。

被公子完全輾壓,全然不能反抗,真是可憐。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楊^^你扔的地雷,來,抱一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