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請辭
☆、第三十六章 請辭
翌日晨起,沈瀾坐在床榻上,鼻端萦繞着牧葉的氣息,他笑了,喚道:“來人。”
溫暇領着人捧着銅盤溫水等物推門而入,伺候沈瀾洗漱穿衣。
沈瀾進宮,一如既往地先回了自己慣常休息的偏殿。
才進了大門,迎接他的,是滿臉疲憊強打精神的周期。
周期見了他,臉上先是激動得發紅,但瞬間又變得灰白,最後平靜下來,只如往常一般伺候沈瀾。
沈瀾只見到他,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又等了一陣不見牧葉,當下就皺了眉,問:“周期,牧葉呢?”
他聲音很平緩,是他慣常的語調,但又透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周期不敢擡眼看沈瀾,只得低下頭去:“回公子,牧葉他,出花了。”
到了最後,他的聲音都已經破碎了,卻還是強撐着不敢擡頭。
在這宮裏,對他們這些身份卑微的宮女太監來說,哭,也是不被允許的。
可他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就讓公子誤認為牧葉此時不到就是見着公子狀況不好,叛主了。
沈瀾的聲音更冷了:“這是怎麽回事?”
周期忍耐不住,便将這兩日來的事情都跟沈瀾說了。
無外乎就是,宮裏七皇子殿下出花,殃及牧葉這個池魚,更讓陛下震怒,整個後宮因此風聲鶴唳。
到了最後,周期的聲音越漸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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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低頭,認認真真地将掃視了一遍。這還是他第一次将周期看在眼裏。
按說周期到他身邊都有七八年了,但他真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他。
畢竟這裏的所有事情,都被沈瀾交給了牧葉處理。
周期低垂着頭,不說話,只默默地伺候沈瀾。
沈瀾将殿中自己的東西收拾妥當,招了周期過來。
他取出一個錦盒,推到周期面前。
“你我主仆一場,日後我怕是不會再入宮了,這個,你收下吧。如果,牧葉能夠活着出來,這裏面的東西,你且記得,要分他一份。”
周期看着那個錦盒,搖搖頭,低聲道:“公子還是收回去吧。”
公子被出繼,身上伴讀的差事要辭去,他也不用多想,便知此時公子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牧葉如果知道,也該是贊同的吧。
牧葉他,是被公子親自挑到身邊,自來對公子最是上心。他自認也算是個忠心的,卻真的比不上牧葉的五分。
如果他在這裏,該是說什麽都不會收的。
沈瀾搖搖頭:“我也不差這些。”
他看着周期,又說道:“你就留着,若是牧葉能熬過這一場,這些東西,也夠你們打點了的。如果牧葉還是熬不過這一場,你就,”他頓了頓,終于還是繼續道,“你就給他好好打點,就算是燒了,好歹也能将那些灰攏一攏,給他尋個地方,好好葬了。”
他這樣說着,明知到牧葉這一次會“死”,明知道被燒了後那點子灰不會真的是牧葉,但他還是忍不住哽咽。
他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閃過夢中的那一幕幕,想起當年無論他怎麽找,還是沒有絲毫蹤跡的牧葉,想起當年,他空了一塊的心。
周期站在那裏,心中悲痛,但也有歡喜。無論如何,公子總算是沒有辜負了牧葉對他的那腔赤誠。
他最後還是接過那個錦盒,其他的,卻是什麽都沒有提起。
沈瀾見狀,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麽,招了人來将他的東西送到宮門外的馬二那兒,又與周期說了幾句,便往竹殿去了。
竹殿裏,齊暄早早就到了。
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長席上,手中拿着一卷書籍,卻半天沒有翻過一頁。
沈瀾自殿外走入,在殿門前停了兩步,掃視了一圈殿中的諸位學子,眼神平靜無波,臉上亦是沒有半點波瀾。
他自然地往自己的坐席走去,到了齊暄身前,還像往日一樣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穆谙棋看着這樣的沈瀾,眼底不自覺地泛上笑意。
他的位置在齊暄的後邊,故而根本就沒有看到齊暄低放在書案下的左手掐得發白,更不曾看到,齊暄眼底洶湧的陰郁與不快。
但不管這些人心底什麽想法,沈瀾只是平靜如往日。
午憩結束時分,沈瀾去找齊暄。
齊暄看着垂手躬立的少年,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的臉上,甚至有着從來沒有人得到過的笑容。
這笑容裏,有着太多東西,所以,太複雜,複雜到讓人難以看清。
但這笑容裏,也有一種,一眼就讓人看透看懂,輕易便會被它吸引住的東西。
可沈瀾,卻是全身繃緊,遮掩在寬大長袖裏的雙手更是緊握成拳,十指深插入掌心,印出一個個半月白印。
他需要用盡全部的心力去克制,克制自己惡心作嘔的沖動,克制着讓自己站在這個人的面前,不要讓自己一時沖動将眼前這個人直接掐死。
齊暄沒有注意到沈瀾的模樣,他滿心滿眼裏,都是眼前的這個人,都是因這個人而起的種種情緒。
他知道,自己對眼前的少年動心,不願讓他離開,想要将他鎖在身邊,想要讓他陪着他,想要在自己需要的時候就能見到他。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羽翼未成,不能沖動。
而在這些種種裏,還有他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其實對于沈瀾的離開,他還是松了一口氣。
沈瀾離開,他或許就會忘了他,或許就能繼續做他的皇子,日後與衆位兄弟奪嫡,順順利利地登基踐祚。
如果他能不再因沈瀾心動,他就沒有了弱點。
但這樣的心思,太過于隐晦,在那洶湧的少年情思裏,根本無力抵抗。
這時,他只是癡癡地望着沈瀾,将眼前的這個人深深烙在心底的最深處。
“出了宮,你有什麽打算?”
終于将自己的視線收斂,齊暄又與沈瀾閑話了幾句,終于還是将自己心底想了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低垂着頭的沈瀾死皺了眉,沉默一陣,還是說道:“祖父學識淵博,我想追随祖父學習。”
齊暄将自己想的主意壓下,勉強道:“這樣,也好。”
沈瀾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趁着齊暄沉默開口:“殿下,時辰不早了,我想到桃李殿一趟。”
“哦?哦,你去吧。”
沈瀾拱手,轉身退去,獨留齊暄一人站在原地。
桃李殿離竹殿很近,這個時候又正是午憩結束下午課時未開的時候,沈瀾到的時候,幾乎所有授師都在。
沈瀾向來是個沉靜不惹事的,雖然不是太得授師們看重,但也從來沒有礙過他們的眼。
而且沈瀾被出繼的事情,這些授師們也都知道,如今見了沈瀾,不用他多說,便都知道他過來的目的。
有人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有人眼中不屑權當沒有看見,但也有人将沈瀾拉了過去,低聲囑咐。
而這人,正是一直很看重沈瀾的許澤成許師。
許澤成伸手順順自己的長胡須,看着他,也不跟他客氣,直接了當地問:“你不在宮裏,以後有什麽打算?”
青年一輩的學子他可見多了,沈瀾可是少有的對雜學深感興趣的呢。如果因為離開了竹殿,沈瀾就放下雜學,那可就真的是朝廷的一大損失了。
沒見這些年,工部都沒有什麽作為麽?
想到這裏,許澤成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他當年年輕的時候,其實也沒對雜學有多大興趣,甚至很看不起,若不是後來入了工部,更是翻查了工部裏的大量資料,只怕他也和其他人差不多。
許澤成對沈瀾是真好,沈瀾也不瞞他:“許師,學生家中祖父學識淵博,想随在祖父身邊進學。”
許澤成皺眉想了一陣,忽而擡起頭,問:“你祖父?是沈公濟林?流舒先生?”
得到沈瀾的肯定,許澤成的眉頭立時就松了,臉上更是綻開了笑容:“是了,我倒是忘了,流舒先生可是你的祖父呢!”
他笑容忽然停了,問道:“你這個打算可曾問過流舒先生了?流舒先生怎麽說?他可同意了?”
沈瀾點頭:“祖父已經答應了。”
早在他出繼之前,沈濟林就已經答應了。
許澤成舒了一口氣,忽而又道:“流舒先生近日可有空閑?若得了空,我好送上拜帖。”
沈瀾搖頭:“祖父近日忙得很,似乎是哪裏又有了些想法,許師的拜帖,只怕祖父不會收。”
沈濟林的怪癖許澤成也聽說過,忙起來那是誰都不理不論的,當然,許澤成也理解就是。
他點點頭,又拉着沈瀾細細叮囑了,眼見着下午的授課要開始了,才放沈瀾離開。
當日申時中,沈瀾與竹殿中的諸位學子告別,将東西收拾了,上了馬車回沈府。
穆谙棋和張霆站在宮門口,看着沈瀾的馬車遠去。
“他走了。”
“是啊,他總算是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