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急雨

急雨

今天是周末,可惜虞栀也逃不了去舞室練舞的命運。

好困。

虞栀坐在公交車的座位上,打了個哈欠,看向了窗外。

雨下得可真大,傾盆下來,她只聽見了嘩啦嘩啦的雨聲。

“嘭——”

事故發生在一瞬間,公交車好像是撞上了什麽東西,直往一邊傾倒,虞栀覺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

心髒劇烈地跳動,身體比她的意識更快地預料到了危機,僵硬地冷了下來。

她就要死了嗎?

虞栀害怕地瞬間紅了眼眶,身體開始顫抖。

哭聲,喊聲,尖叫聲亂成一片,絕望浸滿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公交車徹底地被撞翻,一半傾軋在防護欄上,尾端有要着火甚至爆炸的跡象。

虞栀的意識已經開始不清晰,額角帶着被撞出來的血跡。

一片模模糊糊中,她看見了一個人,向她跑來,緊緊地抱住了她。

“轟——”

公交車頂不知道掉下來了什麽東西,她聽見抱住她的人發出了一聲悶哼。

虞栀清楚地感受着自己腳踝的劇痛,她的心沉沉地往下墜,喉頭艱澀。

死到臨頭,眼前的場景漸漸模糊,她努力保持清醒,硬撐着眼睛不讓它們閉上。

虞栀湊近了那個人,想要看清楚這個救了她的人的臉。

天光大亮。

虞栀從睡夢中睜開了眼,最後嘆了口氣。

-

臨南市。

手機鈴聲一直在響,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只手終于從被窩裏伸了出來。

這只手無疑是只很漂亮的手,骨節分明,伸展适當,修長有力,青筋若隐若現。

然後它慢慢地爬上了床頭櫃,拿起了手機。

“喂,有屁快放,沒屁挂了。”

被窩裏的男人掀開了被子,語氣懶懶,隐隐帶着煩躁。

手機裏的聲音輕笑了聲:“盛馳你還氣啊?這種事本來就說不清,你确實是倒黴了一點,不過帶你的主任很看好你,肯定是要保你的。”

聽手機另一頭沒有吭聲,他又繼續講了下去。

“那這麽着,這周末我休息,我們一起去爬山?你老悶在家裏不好。”

手機被抛在床上,盛馳盯着天花板,大概是過了幾秒,淡淡地回了句。

“行吧。”

程栩這一通電話也讓盛馳再也沒有心情睡回籠覺,他一把掀開被子起了床。

幾天前醫院出了事,有病人家屬來醫鬧,帶他的副主任被停了職。

本來這事跟他一個苦命的規培生沒有任何關系,但是人家家屬點名了指出他。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幫兇!把我家老太婆的腿弄殘了!哎呦喂我怎麽活,我怎麽活,黑心醫院!你們醫院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一紙“正在調查,無限期停職”的通知就是交代。

滾蛋。

做牛做馬的是我,白天臨床晚上寫材料的是我,每天連軸轉天天熬夜的也是我。

憑什麽?

不幹了。

盛馳把嘴巴裏的牙膏水狠狠地吐了出來,摻雜了一點發洩的意味。

“哥,你能不能快一點,搞什麽這麽久?

我要——”

盛書媗話還沒說完,廁所門就被打開了。

盛馳洗漱完畢,剃幹淨了胡茬,換了一身黑色沖鋒衣,眼尾懶洋洋地耷拉着,眉眼微冷,下颌抵在被立着拉上的沖鋒衣領。

“嗯,終于有個人樣了。”

盛書媗簡單概括為。

她邊說着邊拉開了哥哥的立衣領的拉鏈。

“那個——有點裝啊哥。”

“滾蛋。”

盛馳挑了挑眉,笑罵着走到了飯桌邊,坐了下來,玩了會兒手機等盛書媗完事一起吃早餐。

程栩的朋友圈很有這個科室的drama之風,夾雜着本人的性格特征。

“患者男,30歲,上班就頭痛肚子痛腿痛全身痛,伴嚴重困意,病理檢查原因未知,初步排除病理性原因。

醫囑建議是多放假多睡覺多吃飯少值夜班。”

盛馳點了一個贊。

“我能不能也住精神病院,我覺得自己精神有點問題。”

下面是一個熊貓頭的表情包,評論裏有不少+1+1的回複。

盛馳被逗笑,也評論了一個“+1”

“啊啊啊哥啊啊哥——”

盛書媗從廁所裏跑出來,一臉崩潰,她拽出椅子坐下來。

“哥你知道麽?我手頭那個作者還、不、交、稿,她說她現在在外出取材,暫時交不了稿,如果想要拿稿,只能去山上找她——”

盛馳看着妹妹一臉憤憤地咬着油條,不禁有點感同身受。

“住在山上”他喝了一口豆漿,啧啧了兩聲,一臉散漫,“看來這位大作家真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懂民生之艱啊,只有我們都是苦命打工人。”

“但是哥我跟你說,她特別厲害,所有的植物都是她自己手繪的,而且她在專業知識通俗化的這方面做得特別好,她的書銷量都特別好,不然啊,你妹我怎麽能混到現在這個地位。”盛書媗表情有點小驕傲,透出一點崇拜。

盛馳無語地瞥了妹妹一眼。

行。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

臨南市歷史悠久,自然條件優越,崇山是臨南市衆多景點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山峰,好在今天也不是什麽節日,爬山的人并不多。

但是今天爬山的人卻出奇地少。

市中心出發,開車開了幾十公裏,差不多就是郊外了,程栩把車停在了山腳下,背上了登山包。

“盛馳你倒是講點話啊,看你一路上都怪安靜的。”

“程醫生放心,我沒得精神病。”

盛馳擡眼看向程栩,也背上了登山包。

程栩是大他三年的學長,他們在大學打羽毛球認識的,兩個打快球的相見恨晚,相愛相殺。

不同的是程栩已經正式入職,他還只是個規培生。

今年是他規培的第一年。

現在是六月初,初夏泛着熱氣,盛馳有些後悔自己今天穿了沖鋒衣,但是都到這兒了,山這麽高,說不定爬着爬着就冷了。

“盛啊,伯母現在怎麽樣了,身體是不是好一點了?”

程栩這爬山喜歡聊天的毛病還是改不了,不過這兩人體力都不錯。

“好多了,自己在老房子那兒閑不住,種點水果蔬菜,前幾天她還叮囑我給你寄一瓶自己做的醬。”

“嗯?所以醬呢?”

盛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挑了挑眉,張了口。

“啊——忘菜鳥驿站了——”

“滾蛋。”程栩瞥了他一眼,放心了下來。

這人應該沒太大事,還能開玩笑。

爬了兩個多小時,兩人身上都出了細汗,盛馳停了一會兒,仰起頭喝了口水。

這天……

今天本來就是個陰天,盛馳擡起頭時,剛好看清楚了天邊烏雲的形狀。

“你約我出門不看天氣預報嗎?”

“你出門自己不看天氣預報嗎?”

“……”

“……”

兩人面面相觑,最終陷入了沉默。

“我想上廁所。”

程栩打破了沉默。

盛馳嘆了口氣,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下山去。

“你個路癡別亂走哈。”程栩走得很遠,繞過了一片樹林,背影轉過來打了個招呼,盛馳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盛馳覺得時間過了很久,久到他無聊地薅禿了一個蒲公英,久到天上烏雲密布,片刻之後就有大雨将襲。

“他不會自己迷路了吧我靠。”

盛馳等不住了,按着自己記憶的方向繞過了那片樹林,準備再找找,找不到就下山。

可惜老天從不等人。

這場雨沒有打雷,大雨嘩啦啦地就潑下來,風也呼嘯而過,夏天的雨燥熱得很,叫盛馳喘不過氣。

雨水輕易濕了他的衣發,汗和雨交雜在了一起,又黏又濕,腳下的路也變得泥濘。

他還走得出去麽

盛馳不知道,他一直跑,企圖跑到一片沒有樹林的空地。

他被停職罵天罵地的怒意被一道雨澆得涼透,從前好多回憶湧上來,他越覺老天不公,人生可惡,最後讓他停下來這些越來越極端的情緒的,是關于一只小天鵝的回憶。

一只跛了腳的小天鵝。

但他覺得那是他看過最優秀的一場芭蕾舞表演,雖然沒有觀衆。

身外雨聲嘈雜,他的心裏開始寧靜下來,冷靜地尋求解決辦法。

前面有塊空地。

盛馳跑到了空地邊上,在石頭堆上坐了下來,喘了會兒氣,突然發覺前面有道人影出現,好像是個女人,她撐着油紙傘,穿得很素,衣角拓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背上背了什麽東西,手裏也提着什麽東西。

傘的主人似乎也是發覺到了有人的聲音,朝盛馳的方向擡起了傘,把傘撐着傾了過去一半,擋住了落在盛馳身上的雨滴。

傘下是一張古典的鵝蛋臉,柳葉眼盈盈,眉眼清麗,神色很淡,周身氣質只讓人覺得清冷。

不食人間煙火。

盛馳愣了兩秒,不說話了,表情看起來有點呆。

對面的女人先開了口,神态自若,帶着淡淡的疏離:“我叫虞栀,你是不是迷路了?”

盛馳聽到這話,溢出了笑,扯了扯嘴角。

他的黑發被打濕貼在額前,眼睫也被打濕挂着雨滴,眼尾耷拉着,冷白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

他幾乎咬牙切齒,骨子裏的桀骜快要藏不住了,微微昂着頭,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最後一字一句地吐出。

“裝不認識我是吧。”

“虞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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