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首繁華如夢渺(5)
第一章回首繁華如夢渺(5)
早上九點還差十分鐘,葉顯寧已經等在酒店門口,過了兩分鐘,那輛當時在機場接她的黑色保姆車開到了她面前,範蜀流從車上下來,要幫她拿包,葉顯寧朝他擺擺手:“沒事,上車吧。”
車上除了司機和範蜀流,還有一個攝影師和化妝師。正式采訪在下午,他們上午先過去踩個點,也和對方再檢查一下采訪提綱有沒有什麽敏感的部分。
去的路上,化妝師給葉顯寧簡單化了個妝,同時電腦裏還亮着一張白人女性的臉——葉顯寧和重洋之外的編導茱莉在開視頻會議,她需要留在多倫多處理一些事情,禮拜五才能飛來北京。
車到了地方,會也剛好開完,他們走到大門口,保安亭旁邊站着祁振杭的秘書,他走上前迎接他們:“葉小姐,是嗎?”
葉顯寧點點頭:“我是。”
“我姓張。”說完,張秘書領着一行人往一個房間走去,空曠的室內鋪着深黃色的地毯,房間的四分之三處放着一張小圓桌,兩側是兩把斜放的椅子,小桌上插的兩面國旗紅得十分耀眼。
攝影師剛拿出攝像機,祁振杭就走進來了,她穿着暗紅色的套裝,低跟的黑皮鞋,頭發盤在腦後,十分穩重得體的扮相。葉顯寧看着,從前她總是纏着叫“振杭姐姐”的那個年輕女孩的形象浮上心頭,漸漸和面前的這個女人重疊,她不免心頭一震,到底是這麽多年過去了。
祁振杭走上來抱她:“顯寧,天吶,我們多久沒見了?”
葉顯寧情不自禁地擡手回抱住她:“振杭姐……”
終于兩人松開對方,祁振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周:“真是長大了,昨兒祁振中還和我說見着你了。”
葉顯寧早過了那個會被說“長大了”的年紀,聽到這話有點窘迫地拉了兩下裙子,說:“振中哥的兒子都那麽大了。”
“融融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子,”祁振杭笑道,“骁骁給他名字起得有趣,‘祁樂’融融。”
“照這個下去,祁振京以後生個小孩得叫什麽?‘祁’思妙想?”
“京京那德行,肯定不能這麽聽話,估計要叫……”祁振杭想了想,“ ‘祁’形怪狀?”
他們說笑了一陣,張秘書檢查着采訪提綱,确認沒問題後,他走過去和祁振杭耳語幾句。
Advertisement
祁振杭站起來:“那你們先在這裏準備着,我還有事,到點兒我們準時開始。”
“好,振杭姐,你先去忙。”葉顯寧站起來,和他們一塊兒走到門口。
中午張秘書給他們送來了午飯,範蜀流和攝影師從角落再搬過來兩把椅子,四個人在那張小圓桌前擠着吃了一口。
範蜀流問葉顯寧:“顯寧姐,你們認識啊?”
“以前認識,”她輕輕搖了搖頭,“有點認識……”
範蜀流又問:“姐,你是出生在加拿大嗎?”
她還是搖頭:“不是,和父母一起移民過去的。”
“你有男朋友嗎,姐?”
葉顯寧忍不住笑了,放下筷子看着這個不過大學剛剛畢業的男孩:“範蜀流!問夠了吧?我來問問你。”
他讪讪地低頭:“我……我沒有什麽好問的。”
攝影師和化妝師在一旁偷笑,葉顯寧和他們看了看,問範蜀流:“你是四川人吧?”
他沒想到沖自己來的問題這麽柔和,看着她眨巴了兩下眼睛,老老實實地說:“是,我是成都人。”
範蜀流全然沒察覺到自己說着就帶上了川渝口音,葉顯寧聽着發笑,接着問:“家裏幾口人?”
“爸媽,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多大了?”
“十六歲。”
“還在上高中呢,”葉顯寧若有所思,忽然笑道,“妹妹有沒有男朋友?”
範蜀流朝她嚷嚷:“顯寧姐!”
吃完飯,化妝師幫葉顯寧補了妝,範蜀流幫着攝影師立好燈箱。兩點前祁振杭走進來,範蜀流幫她夾話筒,葉顯寧和她在椅子上坐下,兩點鐘正式開始采訪。
範蜀流一畢業就進了GTN亞洲臺的總部,葉顯寧主持的《環球對談》他常看,尤其是他上大學的時候,要考外語,而《環球對談》的訪問對象遍布世界,往往都是英文交流,況且,主持人還那麽賞心悅目。
到今天為止,他和葉顯寧只接觸過兩次,去機場接她那天,他有點怕她,覺得她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氣場,不知不覺就在她和旁人之間劃開了距離;今天見到的葉顯寧,可能是睡飽了的緣故,看上去柔和一些,對他,竟也說起了一兩句玩笑。
葉顯寧和祁振杭兩人的身側各有一架燈箱,範蜀流知道那燈照着是很熱的,好在房間裏四處吹着冷氣,但他還是看見葉顯寧的額角沁出了一點薄汗。兩人一來一回、一問一答,葉顯寧抓住一些小小的、極易被忽略的細節問得清清楚楚;那些被祁振杭巧妙回避的枝節,被她一個一個從話堆裏拾起來,套上一個新的殼子,不斷再問。
範蜀流看着兩個女人之間絲毫不見上午的那種親近,反而有種讓人熱血沸騰的争鋒,他漸漸有些渾身發熱。
采訪比預計的時間拖延了一刻鐘,葉顯寧才把膝蓋上墊着的筆記簿拿到小桌上放下,起身和祁振杭握手:“謝謝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
攝影師走過來,照例給葉顯寧和受訪者拍了幾張合影。
直到攝像機關閉後,範蜀流和化妝師一起幫攝影師收拾器材,葉顯寧和祁振杭走到角落裏,小聲說了幾句。
祁振杭問她:“顯寧,你是回來了呢,還是只是回來工作?”
葉顯寧垂了垂眼,絲毫沒了剛才在攝影機前的氣魄:“工作。”
“葉伯伯、伯母好嗎?”
“還好。”她心裏揪了一下,怕祁振杭下一句就要問哥哥或堂姐,又怕祁振杭到最後都不問一句哥哥和堂姐。
祁振杭頓了頓,眼神飄忽了幾秒後說:“大家都很想你。振群還是在倫敦,她前幾天打電話回來,還說想去多倫多看看你。”
很長一段時間了,祁振群也是長輩口中諱莫如深的一個名字,因為她交往了一個同性伴侶,帶回家公開承認了關系。同輩的幾個都不把這當回事,可是落到長輩的耳朵裏,這簡直是大大的不孝和不端。以至于她坦白後的半年裏,他們都不敢在父輩面前提起祁振群的名字。
但是比起葉先平和葉顯青當年鬧出來的事,祁振群這只能算是毛毛雨。
直到祁振杭把葉顯寧一行送上車離開,她也沒有問起一句“你哥哥怎樣”。
葉顯寧托腮看着窗外,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身邊的位置上的人從化妝師換成了範蜀流,也全然沒有聽到上車前化妝師和範蜀流說自己暈車想坐到前排去,她滿腦子充斥的都是那一刻祁振杭的停頓。那種因為難以啓齒才閉口不談的停頓,幾乎從他們家出事開始就占據了葉顯寧的生活。
“你好嗎?”
“你爸爸、媽媽好嗎?”
然後就是一個試探的眼神瞟向她,張了張嘴後又怯怯地合上嘴,最後說出一句不痛不癢的:“那不是你的錯。”
她心跳快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
範蜀流在一旁觀察着葉顯寧,覺得她又變回了剛下飛機時的樣子,周身有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冷氣。
高處不勝寒。
他忽然想起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