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首繁華如夢渺(14)
第一章回首繁華如夢渺(14)
把媽媽送回家,祁振京在路邊給鄧肯打了個電話,一刻鐘後,鄧肯給他回電。
“是誰?”他急不可待。
鄧肯的語氣稍有遲疑,但還是如實回答了。
祁振京狠狠罵了一句,撂下電話,一腳油門踩到底,沒開出去一分鐘,前面路口就堵上了。
難得有一家讓他愛不釋手的餐廳,竟然是那個野種開的?
他在車裏不耐煩地拍着方向盤,一點一點地踩着油門,十分鐘才能往前移一米。他從中控臺的小抽屜裏拿出手機,給杜西亭撥去電話:“幹嘛呢?”
他那頭傳來蟬鳴和大片的人聲,祁振京接着問:“你在外面?”
“嗯。”
杜西亭在售票處的小窗前排着長隊,頭頂有成排的槐樹擋着陽光,他往前望了望,牆上挂的牌子寫着:绮園游客購票處。
電話裏祁振京的聲音比平時郁悶:“哪兒呢?”
“沒哪兒,就在外面轉轉。”
“你知道靜普的老板是誰嗎?”
“誰啊?”杜西亭胡謅道,“旗木卡卡西麽?”
“祁家義。”
杜西亭頓了三秒後,止不住地幸災樂禍:“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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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義似是有點低落,雖然他堅定地說:“我不會再去吃靜普了。”
“北京還是有很多好吃的日本料理的,別灰心。”杜西亭安慰他,雖然他知道,最讓祁振京沒辦法接受的,是祁家義居然把餐廳做得這麽成功,他瞧不起的人開的餐廳居然得到了他的認可。
“你在哪兒呢?我來找你。”
杜西亭看了眼就在手邊的入口,低了低頭,從隊伍一邊退了出去:“交道口。”
祁振京一聽這個地址,脫口而出:“你行不行啊?還倒窖你和她那點事兒呢?”
他抿了抿嘴,只是說:“你來吧,別啰嗦了。”
一陣熱風拂過,頭頂的綠葉沙沙作響,杜西亭往路口走去,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绮園,入口處那兩扇小小的木門,走進去曲折狹長,游客多的時候,一大群人簇擁着走進去,會覺得擁擠、壓抑,但這對一個私家園林而言是一個常見的問題,它的門口并非根據公共景區的标準設計,不考慮人流集散的問題。而這些那些對于一個景點而言的缺陷,卻恰恰不斷證明、提醒往來的游客:這裏曾經是一戶風光無兩的人家的自宅。
“诶。”
就在他扭頭的那刻,胸前紮紮實實地撞上來一個女人,兩人同時發出了一聲悶哼。
他轉回臉,垂眸看那人節節後退,手裏攥着一只棕色的皮夾,一邊擡頭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
兩人都愣住了。
高力蔡在葉顯寧身邊輕輕扶住她的手臂,看向她撞到的男人,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替她說了一句抱歉,随後低頭看向葉顯寧:“沒事吧?走那麽急幹嘛?”
葉顯寧慌慌張張地将皮夾收進包裏。剛剛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她看見斑馬錢前停着一輛黑色的風神,頂篷收起了,能看到駕駛座上開車的人,眉毛被頭發蓋着,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手指搭着方向盤輕輕地敲擊。這樣的習慣,這樣的臉孔,即使十年不見,這個人她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只是沒想到加快腳步逃離的路上,會撞上另一位舊交。
一個比一個讓她想躲。
茱莉和高力蔡一左一右站在身邊,眼前堵着一個杜西亭,而身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開車路過的祁振京,她一時間熱得人中上挂起了汗珠。
“走吧,葉顯寧,要排好長的隊。”高力蔡拉了她一下。
她擡眼,略略看了一看杜西亭,他戴着一副半框的黑邊眼鏡,陽光反射在鏡片上,看不清他的眼睛。
“走吧。”她跟上高力蔡和茱莉。
兩人擦着手臂就要錯身的那刻,杜西亭忽然說:“北京身份證可以半價。”
葉顯寧腳步一頓,高力蔡在前面也聽到了,轉身問她:“你有嗎?”
她搖了搖頭。
“我借你。”他看着她的側影,不知不覺地就說出了這句話。
高力蔡這才看出他們之間的不同,問道:“你們認識嗎?”
杜西亭打量了一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穿白色網球衫,米色長褲,白色跑鞋,手腕上佩戴一塊銀色手表,領口挂着一副黑色墨鏡,他的臉,一看就知道是個外籍亞裔,可能是因為他的眼睛,一雙黃種人的眼睛,卻沒有華人的內斂和含蓄,他的眼神是大方而真誠的。
想起他剛剛拉着葉顯寧手臂的自然,杜西亭忽然反應過來他是誰——在多倫多和葉顯寧一起推嬰兒車的那個男人。
他很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同游故居,真浪漫。
電話在口袋裏震起來,他接起來,眼睛卻時刻注意着那三人。
祁振京說:“我到停車場了。”
葉顯寧踮起腳,湊在高力蔡耳邊說了句什麽。
“噢,那我走過來。”杜西亭回答。
高力蔡驚詫地瞥了他一眼。
“我開的風神。”
葉顯寧點點頭,轉身看向茱莉,示意大家走過去排隊。
“知道了。”
他匆匆挂掉電話,追上去叫住她:“葉顯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高力蔡和茱莉說:“你們先去排隊吧。”
茱莉一步三回頭地看向他們,高力蔡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遠後告訴她:“那就是葉的初戀。”
風停了。
站在陽光下,葉顯寧熱得從頭到腳都不舒服,好像五髒六腑都在冒汗,連眼睛都有想流出一些東西的酸澀沖動。
其實她沒有想到杜西亭會叫住她,她記憶裏的杜西亭,溫吞、陰柔、瞻前顧後,她才是那個總會叫住他的人。
“杜西亭!要不要去聽我哥哥彈琴?”
“杜西亭!要不要一起去找祁振京打網球?”
“杜西亭!放學等我一起走。”
……
那段記憶,有美好的前奏、動人的主歌,可是最後那段風刀霜劍的尾聲,像是往一幅金黃熾熱的向日葵版畫上潑了一罐刺鼻的紅油漆,先前細心描摹的故事和情感統統作廢。從那段往事裏走出來的人,每每想起那幅畫,都只能看見畫布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油漆。
她看向杜西亭,若無其事地微笑了一下,很簡單地說:“嗨。”
明明是他要叫住她的,可他卻突然沒了主意,面對她的自然,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他端視着她起伏的胸口,灰色的衣領黏着雪肌,有點點的汗跡。那天在西點屋,她也穿了一件灰色衣服。杜西亭很快閃開視線。
葉顯寧穿一雙平底鞋,依舊是亭亭玉立的姿态。他看她不用怎麽低頭,看上去,她比他只矮了不到十公分,一雙秀腿外露,大腿上有一塊紫色的淤青。她背一只很大的黑包,沒拉拉鏈,能看見裏面亂七八糟裝了很多東西。這一點上,他們是一樣的,杜西亭去上班的時候也提一只很大的包,裏面什麽都有,記事簿、原子筆、筆記本電腦、書,還有各種各樣打印出來的文件。他們都是那種随時做好準備的人。
杜西亭把手機遞給她:“留個電話吧。”
“不了,”葉顯寧還是微笑着,像她每次錄影時的樣子,“我只是過來工作的。”
他看到她的微笑裏盡是疏離和敬而遠之,不知道為什麽,這比知道她已經結婚生子還令他難受,一抹軟弱就這樣從他眼底流露出來:“你我之間,總沒有那些血海深仇吧?”
“沒有什麽‘你我’,”這些年做采訪的經驗,讓她可以在任何時候都臨危不亂,反應迅速,“身家性命是第一。你我,和你我的家庭是一體的。”
他的手機又亮了,祁振京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
葉顯寧看着那三個字,睫毛顫了顫:“你去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