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情冷暖非天造(6)
第三章人情冷暖非天造(6)
高力蔡那張忍着笑的臉離葉顯寧的距離只有一公分,灼熱的呼吸炙烤着她的鼻梁,就這樣盯了她一會兒,他往前一倒,把額頭貼到了她的額頭上。
“诶呀,行啦。”葉顯寧推開他,越過他那雙和精靈耳朵似的招風耳,望着那四人遠去的背影越來越小。
高力蔡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冒出來一句很地道的俗語:“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葉顯寧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笑起來:“這話真不像一個香蕉人說出來的,”
“哼,”他走在前頭,“走啦,我倒是要去嘗嘗你口中數一數二的黑森林蛋糕有多好吃。”
她跟上他。來之前他說自己剛下飛機肚子很餓,問他想吃什麽,他說想來點兒甜的,葉顯寧一開始想到的是沁蝶的千層酥,可他挑三揀四,不要吃酥性的甜點,她就想起從小到大每逢生日一定會訂的凱賓美食廊的蛋糕,對他誇下海口:“那兒的黑森林蛋糕絕對是全北京數一數二的水平。”
最開始她接到高力蔡的電話時還吃了一驚,他明明前陣子說很忙,有很多別的城市等着去,怎麽突然又回來了?
他在出租車上回複一封郵件,頭也不擡地回答她:“來看你啊,怕你被打擊到了,又變回剛來多倫多時候的那副衰樣。”
她心跳一亂,聲音小下去:“什麽衰樣啊……”
“好吧,好吧,你沒有,”他放下手機,朝她笑,上下揉了揉她的胳膊,“你剛去多倫多的時候就是有勇有謀的波德萊爾。”
“誰是波德萊爾?”
“《紫羅蘭永恒花園》裏的,她的家族也發生了一系列不幸的、棘手的問題。”
她沒有嘆氣,甚至都沒有沉默,而是接着他的話和他繼續聊下去,可她的心思已經飄遠了,想到自己,想到家人,想到那個她很早就懂得了的道理:她永遠不可能只是她自己。
酒店門口有服務生在收指示牌和花柱,每人一手擡着一個往裏走。她和高力蔡走進去,遠遠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賈伯母和一個女孩兒,他們身後的兩個男人高高地露出腦袋。她吓了一跳,拉着高力蔡就轉進拐角,他哇哇喊起來:“幹嘛呀?”
來不及解釋,她拽住他的領子,用他的後背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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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美食廊在哪個方向麽?”葉顯寧在後面叫他,“左邊!”
高力蔡倒退兩步,停下來等她,她腳步輕盈,走起路來,輕柔的粉裙就着風,微微鼓起,像一朵花苞。
“那幾個是誰啊?”他們一道兒走着,他問。
她抿着嘴不語。
高力蔡說:“有一個我認出來了,杜——”
“閉嘴啦!”她瞪他。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他今天和上次在你家門口見到的時候好不一樣。”
“你家門口”這個地點讓葉顯寧思索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绮園門口。她小聲說:“什麽‘我家’啊,早就不是我家了。”
高力蔡還在耳邊絮絮叨叨,她卻垂眸盯住了身側的一塊指示牌。
訂婚宴:朱品植,賈思捷。
難怪他會和賈伯父一家走在一起,那賈伯母旁邊的女孩子,大概就是敏敏吧……
在她思索之際,宴會廳的大門打開了,她擡眼看去,一個年輕女人挽着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她看着這個男人,愈發覺得眼熟,對方也盯住了她,短暫地一陣愣神後,她後退一步,和他打了招呼:“杜伯父。”
這麽多年,她的父母頭發灰白了,身體不時冒出些大病小病;可這個人,和十年前簡直一模一樣,神采奕奕,身型挺拔,絲毫不見老。
杜同文沒動,看着她一笑:“顯寧。”
高力蔡站在她旁邊,感覺到她的緊張。
杜同文看她神情,一如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和藹、溫厚,他很自然地寒暄道:“顯寧是越來越漂亮了,多高啦?”
葉顯寧回答了他的問題,謙虛幾句後,她拉住高力蔡的手:“我們還有事情,先走了,杜伯父再見。”
“男朋友?”杜同文追問。
她笑而不語,拉着高力蔡走了。
杜同文盯着她的背影,臉上的溫和消失了。
“誰啊?”邱潔挽住他的胳膊問,看着他淩厲的眼神,心裏一震。
他簡單回答:“以前一個朋友家的女兒。”
“好漂亮,”她壓低聲音模仿他剛剛對葉顯寧說的話,酸溜溜地說,“真是好漂亮。”
杜同文大笑:“你還計較起這個了?”
時候有點兒晚了,櫃臺裏只剩下一塊黑森林蛋糕。空空的廳內,兩人坐在靠牆的一張木桌前,把裝飾的花瓶移到了角落,桌子中間擺着一塊醇香濃郁的蛋糕。高力蔡問服務生要了兩只叉子,葉顯寧沒想要吃,那把銀光閃閃的小叉子就一直搭在盤子的一邊。
高力蔡問她:“真的不要?”
她搖頭。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第一下就叉起了蛋糕上那顆粉紅的櫻桃,咽下去後失望地扁扁嘴,“怎麽是罐頭櫻桃?”
葉顯寧睇他一眼,嫌他挑剔。
他又嘗了蛋糕,眼睛一亮:“好吃诶。”
他那副搖頭晃腦的幼稚模樣,終于讓她一笑,有一股涓涓細水,從兩人的心潭蜿蜒流過。她想他什麽都知道,從她叫那人“杜伯父”的時候,他就知道她處在一個怎樣的境地了。
高力蔡看着她放在桌面上攥緊的兩只手,慢慢地放松了。
“那個新聞是你姐姐身邊的助手賣出去的,”他朝她比劃了一個數字,“大賺一筆啊。”
歐陽?葉顯寧眉尖一蹙,她跟着姐姐時間不長,怎麽會知道這些事?難不成哥哥去找過姐姐?不會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該放下了……
思緒在心裏翻湧,但她什麽也沒有說。
他安慰道:“別擔心,新聞已經被撤掉了,報社也被起訴了,名譽權侵權。”
“謝謝。”她非常真誠地說。
高力蔡單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叉子轉圈:“其實我請人去處理的同時,也有別人在想辦法撤掉這條新聞。”
葉顯寧不屑地一笑:“你是幫我忙,但那個‘別人’,只是為了到最後不要把他們家扯進去罷了。”
他垂下眼,默默吃掉了最後一口蛋糕。
她的話,是說那家人,也是說當時選擇和她分手的他。
葉顯寧臉上升起一點窘,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補了一句:“但是我完全能理解,這很正常……很正确。”
他說:“對不起。”
“真的沒關系,”她的目光,輕輕落在他身上,“是我該謝謝你。”
他把叉子放到空空的小圓盤上,和她的那把叉子,尖對着尖。
認識葉顯寧的時候,高力蔡全然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的背景,複雜到足以決定一段感情的存留。他們念同一所大學,在同一個校區,很早他就注意到她了,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非常消沉,對他的追求視若無睹。是在臨近畢業的時候,她的狀态漸漸好起來,人也開朗了很多,但那個時候高力蔡已經有了別的女朋友。
有一天,高力蔡和他的朋友打算來一場四人約會,他再度見到葉顯寧,而她是他的好朋友的女朋友。畢業之後,當時的兩對情侶雙雙分手,葉顯寧去了GTN工作,一開始她只是記者,在高氏控股的酒店做采訪的時候又見高力蔡,他對她,回回都是見色起意,只是這次葉顯寧總算拿正眼瞧了他。
他們交往快兩年的時候,葉顯寧請他去聽了哥哥的演奏會,散場後哥哥邀請他上家裏坐坐——去的是葉先平在愛德華茲公園旁邊的房子。高力蔡去過葉顯寧自己的住處,有時送葉顯寧回她的父母家,也知道那裏的地址;他第一次知道,她家還有別的宅邸,看着車往那個社區開,心裏忽然有點不好的預感,因為這裏,曾經是他家的房産。彼時因為一些原因出售,雖然他沒有經手這件事,可是隐約聽父母提過,買家的背後,水很深。
後來他請人去調查,才知道葉家的窘況,和這些惹上關系,恐怕會給他的家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那時他甚至沒有等父母插手這件事,就和她提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