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秋夜月色勝春宵(8)

第四章秋夜月色勝春宵(8)

“對不起,顯寧,昨天練了一天琴,沒看手機就去睡覺了,補一句中秋快樂給你。”

“P.S.我有吃!月!餅!”

葉顯寧收到姐姐回過來的短信的時候人已經在麗江,一晚上,她先是坐了三個半小時的飛機到昆明,再搭高鐵到麗江,又是三小時,天已經亮了。

陽光落在她身上,她突然覺得自己來得很沒必要,一是她進不去災區;二是她即使進了災區也幫不上什麽忙,反而給救援隊添亂;三是杜西亭肯定不會出事的,杜伯伯怎麽舍得讓他的寶貝兒子出事?杜西亭傷着一根毫毛他都要讓整個救援隊陪葬吧?

可是昨晚下着雨,她就那麽被迷惑了心智,覺得不立刻見到他不行。

從高鐵站出來,她坐上出租車,說要去華坪。司機扭頭看她一眼,問:“朋友被泥石流困住了啊?”

她點點頭。

“這會兒去沒用,該救的都救出來了,早轉移到市醫院了。”

“是嗎?”她沉吟片刻,說,“師傅,麻煩你載我去市醫院好嗎?”

人來人往的醫院裏,她走到問診臺,詢問護士:“請問從華坪轉移來的傷員都在哪裏?”

護士很忙,電話叮叮當當地一直響,她接起來,另一只手拿着筆,指了一個方向。

葉顯寧循着那個方向走過去,是急診區,一張一張窄窄的病床緊緊地排在一起,中間用藍色的簾子隔開。她一張床一張床地看過去,走到頭了也沒看見杜西亭。她頓時有點兒緊張,不管怎麽說死亡人數都有五個,哪怕他爸爸算得上是個封疆大吏呢?人家黑白無常和你都不在一個維度,這會兒偏就找上你了,你能怎麽辦?

她又從尾到頭一個一個看了一遍,确實沒有杜西亭。她原地轉了一圈,抓住一個正在給病人量體溫的護士,問:“不好意思,請問傷員全都在這兒了嗎?”

護士手腳麻利地把體溫計塞進病人腋下:“有些轉移到病房了,上五樓去看看;要是還沒有,也可能正在手術。”

她道謝,腳下生風地朝電梯快步走去,擠在人群裏等電梯開門,又擠在人群裏進了電梯,貼着別人的胳膊、後背,在五樓從電梯裏擠出來。

住院區,人來人往的一間間病房裏,她一眼就猜到杜西亭在哪間——病房門口有個警衛站着的那間。

不等她走到門口,警衛就往前攔住她了。

她向他解釋說:“您好,我是病人的朋友。”

“不好意思,這間病房不允許探視。”

“麻煩您進去通傳一聲,我是葉顯寧。”

警衛狐疑地看着她,她真誠地點點頭:“謝謝。”

過了一會兒,警衛從病房裏出來了,請她進去。

她一時間心跳有點兒快,穿過警衛身邊,越走近那間病房,消毒水的氣味越重,夾雜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她好想轉身回去,大不了再坐三個小時高鐵和三個半小時飛機。

扭過頭,她看了眼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警衛,然後伸手推開房門。

杜西亭躺在病床上,身上是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他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麽大礙,除了左眼上覆着一塊紗布。

“你好。”她關上房門,忽然覺得說不出什麽話,可是又非說點兒話不可,結果就冒出這麽一句很官方的問好。

杜西亭沒有眼鏡,看得并不清楚,只知道眼前有一個影影綽綽的模樣,穿着白色的上衣,淺藍的長褲,單肩背着一只黑色的書包。他聽警衛說有個叫葉顯寧的人在門外,他真懷疑麻藥的勁兒還沒過去,腦袋還和現實解體,可是忽然這個人,真的就這麽出現了,像她在節目開頭和嘉賓打招呼那樣,對自己說了一句“你好”。

那天因為她不接的電話、不回的短信而飄飄的心,忽然踏實了,連“你為什麽會來”都無需再問,他終于在最迷離恍惚的視野裏,看清了她的心意。

他習慣性地擡手要去推眼鏡,手指撲了空,在鼻梁上摸了兩下,他也說:“你好。”

葉顯寧朝他走近了,莫名其妙的,就那樣毫無理由地笑了出來。

杜西亭輕輕咳了一聲:“幸災樂禍啊?”

她在床邊坐下來,撚着他的一角袖口,問:“你眼睛怎麽了?”

“眼鏡碎掉了,鏡片紮到眼皮。”

“啊?”葉顯寧湊過去看他左眼包着的紗布,“好痛噢。”

“嗯,”他拖長了聲音,撒嬌一樣,“好痛噢……”

配上他的閩南腔,真的是撒嬌一樣。

她笑:“痛死你。”

他好想笑,可是剛動了動眼睛,傷口就撕扯着發痛,他只有彎了彎嘴角,抓住了她捏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他撫摸着她的手心,描摹着細細的掌紋,好像要把她皺巴巴的一段日子展平了。他的大手,那麽溫暖,熨燙着她的皮膚,越來越平和、舒展。

床頭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瓶百合花,香得轟轟烈烈。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她抽出手,拿出手機看,是許亞均。

“亞均哥……”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焦急:“顯寧,你朋友是叫範蜀流嗎?現在傷員已經全部轉移到市醫院了,好像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

她聽着,咬住下唇,自己這事兒做得沒頭沒尾的。她說:“噢,我後來聯系上他,才知道他沒有在那裏。不好意思,弄錯了。”

他這才放下心:“沒事兒,人沒事就好。”

“謝謝,謝謝……亞均哥。”她離開床沿,走到沙發上坐下。

“和我有什麽好謝的?”他笑了兩聲,“不過我說,你這麽上心,這個人和你到底什麽關系?男朋友啊?帶過來給我看一眼。”

葉顯寧心虛地朝病床上的人看去:“什麽啊?真的是同事。”

許亞均意味深長地拖着音:“噢?”

她打斷他長長的尾音:“哥,你怎麽一大早就來問這些三八問題?”

“哇,哇,”許亞均在那頭怪叫起來,“這不是赤裸裸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嘛。”

她笑了。

等葉顯寧放下手機,杜西亭朝她招手,讓她坐回床邊,很好奇地問:“什麽三八問題?”

她看着他,搖搖頭:“不告訴你。”

“小氣。”

“就是小氣。”

他又是忍不住要笑,拉扯着傷口生痛,只有彎起嘴角。

葉顯寧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擺成彈弓的形狀,卡着他的嘴角往下挂。

“笑也不讓笑了?”他被按着嘴角,聲音扁扁的。

“诶?”她忽然想起來,問,“你的手機呢?電話也打不通。”

“眼鏡都沒了,手機哪裏還會在?”他抓着她的手放下。

“那你怎麽和家裏聯系?”

“我爸爸的秘書過來了。”

“噢……”她扭頭看了眼門口。

“他去給我配眼鏡了。”

葉顯寧點點頭,神色稍微又點兒不自然。

杜西亭握着她的手更緊了些。

視線交織在一起,一股模糊,一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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