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依臣之見,殿下最好将他趁早打殺了事,這孽障性子古怪至極,也不是什麽聽話之人。”

周玄對太子一番掏心掏肺,終于得到了對方一句:“孤記住你的功勞了。”

周玄心滿意足地離開,走出孽障視線消失的地方,他便倏地一驚。

渾身僵硬地擡眼看去,便見溫別桑的視線又釘在了他身上。

這孽障!周玄心中越發發毛,他以前跟這孽障打過交道,知道他古怪的性子,這厮怕是從他消失一直盯到他重新出現。

他腳步頓了頓,又不得不迎着對方的視線走上去,逼着自己與他對視,眉頭緊鎖,眼神陰狠。

他自對方的眸子裏察覺到了徹骨的恨意與殺機,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人,更不像是在看他的親大伯,分明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是一個獵物。

一個想法猶如驚雷一樣劃過他的腦海:這孽障根本沒有放棄殺他們!

雖然三年已過,可孽障看他的眼神卻比當年偶爾投來的一瞥更加令人膽寒。那會兒他尚且還會懂得藏拙,被打罵斥責的時候知道低頭示弱,蜷着身體渾身發顫。

可現在,他仿佛篤定了面前之人是他一爪可以輕易撕碎的老鼠,眼神裏面只剩下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腳步逐漸向前,那視線也越來越近,周玄咬牙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越走越覺得腳步沉重,背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甚至覺得,這家夥此時此刻,就有足夠的把握殺了他。

“周侍郎,一路好走。”一個矮胖的身影忽然擋在了兩人之間,周玄猛地如釋重負,笑着說了一句什麽,自己也沒記得,忙不疊地邁開腳步離開了太子府。

溫別桑的手無聲的把滑下袖口的小弩推了回去,依舊盯着他離開的方向。

“公子,吃點葡萄吧,公子?”

龐琦連續喊了好幾聲,溫別桑把臉轉回來,目光卻猶如一把利刃,依舊直勾勾的。

明顯雖然面對的是葡萄,心中卻還在想着周玄。

“哎!”龐琦這一聲不小,溫別桑頓時從思緒之中抽離,一轉臉,便見一個熟悉的白衣公子正在被人擡着從走廊過來。

“三公子!您怎麽出來了?”龐琦急忙跑過去,道:“您的腳好些了嗎?”

“我快要憋死了。”常星竹道:“承昀也不知道在忙什麽,除了前天晚上來過一回,現在是見也不見我,虧我千裏迢迢回來給他撐場子!”

溫別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又是安安靜靜的。

常星竹很快被人擡着走近,一眼瞧見他,就吃了一驚:“這,這是那,小夢妖?”

“把我放那,對,就是這兒。”

很快,下人根據他的指示,把他放在了溫別桑椅子的旁邊,兩人離得極近,常星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發覺他也在盯着自己。

這人長得委實有些好看,他贊嘆般地打量着,覺得面前的夢妖不像是個活物,倒像是個玉人。忍不住伸手——

“三公子。”一只手及時攔住了他:“您吃點葡萄。”

常星竹順手捏起葡萄放在嘴裏,表情有些興奮:“美人,你是不會說話嗎?”

溫別桑搖頭,道:“會。”

“你長得真漂亮啊。”

溫別桑禮尚往來:“你也是。”

“小嘴還挺甜。”常星竹樂呵呵地道:“沒想到你日子過得還不錯,承昀竟然還放你在院子裏曬太陽。我就知道,通緝令上那些都是騙人的,他肯定舍不得殺你。”

後方的長廊處,一只腳邁過來又猛地縮了回去。

承昀表情先是驚疑,在聽到他的話之後,又猛地一陣憋氣。

什麽叫舍不得?他什麽時候舍不得了?!

溫別桑來這麽久,還沒有人跟他說過太子為什麽要捉他,他道:“你知道他為何抓我?”

“知道啊。”常星竹擲地有聲地道:“我要是天天被你這樣的美人騷擾,肯定也想趕緊把人抓回來藏在府裏。”

溫別桑似懂非懂,道:“可是他總是想殺了我。”

“那肯定是吓唬你呢!”常星竹馬上說,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過也說不定,他打小就脾氣不好……哎,你這小夢妖不會挑人,你來夢裏騷擾我啊,不然晚上你從他夢裏出來的時候,順道也來我夢裏轉轉呗。”

承昀陰恻恻地從牆後露出半邊臉,半眯着眼睛盯着常星竹的後腦殼。

“我不是夢妖。”溫別桑解釋:“他自己做夢總是夢到我,偏偏說是我的過錯。”

“他就這樣,你習慣就好了。”

溫別桑皺起眉頭,常星竹又想起什麽,道:“你知道他做夢都夢到了什麽嗎?”

“不知道。”溫別桑道:“他總是說我羞辱他,作踐他。”

具體是怎麽作踐的,天下人衆說紛纭,有說太子每天都會被夢妖刺上一劍,才會如此生氣。

也有說夢妖每天都會變成一條美人蛇,躺在太子旁邊用鱗片刮蹭他的肌膚,太子心裏膈應的很。

但因為夢妖那幅畫像實在過于美貌,大家說的更多的,還是一些暧昧之言,比如夢妖每天都纏着太子在帳子裏翻雲覆雨,太子是因為身體不堪承受,才會急着要抓捕夢妖歸案……

但這些傳言,是斷斷不可能傳到承昀耳朵裏的。即便是龐琦這種身邊人聽到了,也絕對只會假裝自己是個聾子,堅決不可能在太子面前多嘴。

常星竹眯了眯眼睛,腦袋緩緩朝他靠近,剛要說些什麽,忽然被一只手掰開了頭。常星竹猝不及防,道:“龐琦,你幹什麽?”

龐琦:“……您這樣,不雅觀。”

“有什麽不雅觀的。”常星竹道:“我又沒脫他衣服。”

龐琦臉色一白,忙道:“呸呸呸,快摸木頭,別說這晦氣話。”

這話哪兒晦氣了?

常星竹給他抓着手摸了木頭,一臉莫名其妙,逐漸古怪道:“龐琦,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沒跟我通氣兒啊?”

一個恰好經過的宮人忽然被人抓住領口,拖入牆角。

很快,他匆匆跑到了還沒想到怎麽解釋的龐琦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龐琦道:“三公子,你看這天好像陰了,要不奴才派人把您送回去吧。”

“你跟我睜眼說瞎話呢?這麽好的太陽哪裏陰……哎,你們幹什麽!龐琦,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告訴承昀,讓他罰你三個月不許穿鞋,把你剃成禿頭還不給你帽子戴!宮承昀,承昀救救我,龐琦要殺我——”

沒出息的東西,有本事自己從椅子上跳下來。

承昀目送他一路被擡着遠去,才走出牆角,面無表情地來到了溫別桑旁邊。

溫別桑本來拿着葡萄正在往嘴裏送,看到他過來,又放了回去。

怎麽說呢,面前的這張臉實在是很難和周玄說的那個一路炸開相府六道牆,還在自己大伯、爺爺,包括堂兄弟床下放了定時炸藥的人聯系在一起。

但他想起小方山上被炸開的墳包,還有森林之中被炸裂的樹木,以及溪邊坐在兩句骷髅旁邊一臉無害地抱着顱骨的身影……

假銀錠,君子城,黑市火器買賣……

似乎多多少少,又能和他挂上點號。

“你們兩個剛才在聊什麽。”

溫別桑道:“什麽都沒有聊。”

“沒說不該說的?”

溫別桑搖頭。

承昀嗯了一聲,伸手捏起剛才放回去的葡萄送到他嘴邊,道:“吃吧。”

溫別桑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遲疑着放在了嘴裏。

承昀把整盤往他面前挪了挪,道:“都可以吃。”

溫別桑弄不清他的打算,但看他這會兒似乎還算友善,便自己摘了葡萄靜靜放在嘴裏。

承昀看着他蠕動的嘴唇,眸子閃了閃,忽然偏頭道:“去喊樓招子來。”

接着又指了指溫別桑:“把他擡書房來。”

書房,承昀攤開了桌面上的紙張。

溫別桑看着面前的硯臺,眼眸顯得有些暗淡。

“研墨。”

溫別桑耷拉着睫毛,一聲不吭的朝硯臺上加了點水。

樓招子很快來到書房,行禮之後剛剛坐穩,就聽承昀道:“上次你說自己有認識的民間火器師,如今找到對方的下落了嗎?”

樓招子:“?”

什麽什麽民間火器師?他什麽時候認識勞什子的火器師了?

再說了,民間哪可能有什麽火器師,誰不知道火器是大梁管制品,私自研制可是要牢底坐穿的。

承昀瞥了一眼身旁無精打采的溫別桑。

樓招子反應了幾息,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根據多年以來的默契,還是正色道:“不巧,貧道派出去的人至今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他年事已高,我們又多年未見,還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尚在人世。”

“那真是太可惜了。”承昀煞有其事的讨論着:“孤的雷火營如今孤立無援,竟然找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發現太子又看了一眼太子妃,樓招子的眼神裏面閃過一抹驚訝。

他這時已經明白過來,太子妃極有可能精通雷火之術,這消息也不知是周玄告知還是殿下的夢境預測。

只是太子殿下估計覺得直接問有失身份,于是故意喊他過來演這一出雙簧,想讓太子妃主動承認。

他當即嘆道:“是啊,雷火營如今交到您手裏兩年了,營裏卻連一個像樣的火器師都沒有,這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承昀揉了揉額頭,嘆息道:“孤也頭疼啊。”

樓招子料的沒錯,自周玄離開,承昀滿腦子都是那個可以定時引爆的黑龍,不說已經造了出來,單是将這個機關與黑火放在一起的想法,就足夠驚為天人。

雷火營若能拿出這樣讓人眼前一亮的火器,老皇帝那邊自然得老老實實給他批預算。

此事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承昀倒也不介意屈尊請上一請,可對這妖孽,他是斷斷不可能把主動權交出去的。

以他夢中對妖孽的了解,這厮可是會蹬鼻子上臉的。

思來想去,他心中便生了這妙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主動透露。

畢竟,這妖孽如今是他的階下囚,随時還面臨着可能被殺的風險,還得仰仗他的鼻息活着,相信他不可能會放棄這個可以過得更好的機會。

正常人都會這麽幹。

然而,他和樓招子一來二去,把關于雷火營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翻來覆去說了快一炷香,妖孽愣是沒給他們一個眼神。

樓招子實在忍不住,口幹舌燥地道:“殿下,喚人添一壺茶吧。”

承昀也抿了一下幹裂的嘴唇,懷疑周玄是不是在騙他,這妖孽但凡有那真本事,早就主動坦白了。

畢竟,能為他辦事,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妖孽若能在他手下當火器師,那也相當于有了免死金牌。

……正常人都會這麽幹!

但,妖孽明顯不是什麽正常人,他只是默不作聲的研着墨,仿佛研墨是他活着的唯一訴求。

樓招子和承昀分別灌了一壺茶。

承昀表情逐漸有些怪異和不耐,看向妖孽的眼神也染上了幾分不滿。

不識時務的東西……

到底還是樓招子,在一聲長長的嘆息之後,忽然道:“溫公子。”

溫別桑扭臉朝他看過來。

樓招子一笑,道:“不知道溫公子混跡江湖,有沒有遇到精通雷火術的人?”

承昀吐出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着溫別桑。

他希望對方最好識趣一點,不要等到他把他老底揭穿,到時候他可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他甚至懷疑這厮這麽久不出聲,說不定是已經看破了他的計謀,故意在晾着他,想讓他求着他辦事……

這個想法讓他的臉色越發不善起來。

溫別桑搖了搖頭。

眼看着太子殿下的臉拉成了僵屍,樓招子再次确認:“當真沒有?你,你使用的那些雷火彈,的制造者呢?”

“不知道。”溫別桑再次搖頭,道:“我只是買家。”

“咔噠——”

一聲輕響,狼毫斷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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