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悅緩緩坐起身感到頭部有些昏昏沉沉的,肺部是火燒火燎的,喉嚨也有些發癢,他剛坐起身就劇烈的咳嗽起來,那模樣好像要把肺給咳出來。
耳邊有婢女驚喜着說大少爺醒了要去禀告主人的聲音,有端茶倒水讓他喝幾口壓壓喉中寒氣的聲音。
這具身體的主人身子骨向來不好,容易着涼,天氣稍寒時房內就要放炭以免身體受不住,夏天也從來不用冰這些極涼之物的。現在正是春寒料峭之時,他落入水中,春水乍寒,他這病恹恹的身子骨可就不受不住發起熱來了。
驚天動地咳嗽了一番後,林悅平穩住心跳後,随手接過一旁婢女半夏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然後他把帕子給了半夏便準備下床。半夏是張氏親自調教好送來伺候林悅的,算是這梧桐齋的大丫頭,是個心靈手巧心思玲珑之人。
平日裏對林悅的衣食住行和身體狀況十分上心,加上張氏送來的緣由,林悅對她要比旁人高看兩眼。
此刻半夏看到林悅的動作,忙上前扶着他溫聲道:“少爺,你落水身子起了熱,大夫剛過來瞧過開了方子,丁香正在熬藥,您得把藥喝了啊。您需要什麽吩咐奴婢,奴婢幫你尋。”
林悅打量了她一眼,眸中銳利之色絲毫不掩,半夏被他瞧的心中微驚。她今年十七歲,四年前被張氏指派到梧桐齋,經過幾年的相處她可以說是非常了解林悅的。林悅是清冷的也是孤傲的,但同時又是可憐的。
他很少表達出自己的情緒,也很少主動要求什麽,他面上不顯心裏卻是羨慕自己弟弟妹妹的。他心裏惦念着父親母親,想要那份溫情,但卻是最難的。他們本是血脈至親,在這府上卻也是最疏離的彼此。
林悅的眼神從來都是孤寂的,半夏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桀骜不耐的樣子。半夏心中各種念頭飛轉,面上卻不露分毫,她低眉垂眼站在那裏,安靜美好的仿若一幅畫。
林悅懶得和一個自己命運都無法做主的小姑娘計較,他忍着頭暈起床就是要去看戲的。他怕去的晚了,那個屎盆子就真的扣到自己頭上了。
半夏看林悅默不作聲的收回目光,她忙上前給林悅穿戴整理衣衫,看出林悅想出門後,又從衣櫃裏拿了件狐領白毛披風給他披上。
這具身體雖然虛弱還病了,但林悅并沒有讓半夏扶着自己,他一步一步的朝梧桐齋外走出去。梧桐齋外面的芳華亭現在正熱鬧,是該他出場的時候。
半夏在林悅身後看着他的瘦弱嶙峋但挺得直直的背影,陡然覺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大夫剛剛來給林悅做檢查時,那暗含的意思是林悅怕是過不了這一關了,讓林家衆人好有個心理準備。她完全沒想到林悅會這麽快醒過來,而且興致還那麽高。
而此時芳華亭中,張氏正沉着臉看着地上跪着哭哭啼啼的婢女婉兒。這婉兒是張氏房內的二等丫頭,長得很是秀氣。她雖不常在張氏身邊伺候,但張氏向來喜歡打發她前來梧桐齋給林悅送東西,也還算得臉。
今天林悅落水被後院打掃院子的小丫頭發現時,就只有婉兒不知所措的站在池塘邊。而最讓張氏羞惱的是,當她和三房妯娌王氏還有幾位向來喜歡看熱鬧的夫人,聽到有人喊孫少爺落水時匆匆趕來看看到底怎麽回事時,這丫頭竟然是一幅衣衫不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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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成親有孩子的人,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情況。張氏心底恨婉兒青天白日大庭廣衆之下用這副模樣讓自己丢臉,恨不得直接開口讓人把她亂棍打死,但林悅落水之事沒有弄清楚之前,她不能那麽做。
在林悅被送到梧桐齋,大夫開了藥方後,張氏便準備在這裏把話問清楚。張氏這麽做也是讓其他夫人有個見證的意思,畢竟事關林悅。
三房的王氏平時就以嘴皮子利索的,以性格直爽出名,看到這情況便大大咧咧道:“大嫂,前面春宴還需要你主持,就先把這丫頭關起來,等宴會散了咱們再好好審審是怎麽回事,你看可行?”
其他幾位夫人聽了這話相互看了看,她們是喜歡看熱鬧,但沒必要參合這等污人耳朵的事,她們忙站起身道:“也是,我們來的也有一會兒了,該回前面了,那些詩詩詞詞也該評比了,就是不知這次誰能領先。”
她們面上都帶着得體的笑,嘴裏說着和善的話,至于心中怎麽想,誰也不能隔着肚皮看清別人的心。再說誰家後院還沒個惹人心煩的事,她們自然不會在別人家地盤上多說話的。
張氏本來準備順着王氏的話送幾位夫人回前院的,但還不等她開口,地上的婉兒突然抓着自己的衣襟襟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道:“夫人恕罪,奴婢不知道大少爺怎麽落水的。奴婢……奴婢是夫人身邊伺候的,又時常替夫人送東西給大少爺,大少爺落水之事奴婢若是知曉,奴婢……奴婢斷斷不敢隐瞞的。”
婉兒這話一出,張氏只覺得眼前一黑。婉兒若真是直接撞牆上死了,張氏說不定心裏還會高看她一眼。結果她衣衫不整委委屈屈哭哭啼啼說什麽她是自己身邊伺候的,又時常來看望林悅,嘴裏雖然沒有明說自己這模樣和林悅有關,意思卻是那個意思了。
張氏敢肯定,此時她若是處理不好這事,一夜之間,林悅和她身邊的婢女有不清不楚的事就會傳遍京城,那林悅的名聲……不但林悅他們林家其他小輩也會受到影響的,尤其是他們長房。
王氏也沒想過事到臨頭會有這種變化,臉上明顯的帶有驚詫之色,其他幾位夫人也是面面相觑,尴尬浮現在臉上。她們這突然親耳聽到了人家內宅陰私,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下賤的東西。”張氏睜開眼冷聲道:“大少爺身子骨向來弱,我冬天讓你多跑了兩趟梧桐齋,看樣子你是心存怨恨,不想說實話。大少爺一個大活人如何掉入水中的你竟然說沒看到?”
婉兒一聽忙磕頭淚流滿面驚恐道:“夫人,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夫人饒了奴婢吧……”張氏還沒有開口說處置婉兒,她這麽一求饒,在外人看來就是張氏想要滅口。
王氏有些幸災樂禍的看了一眼張氏,本來想說什麽時,看到了一旁坐着的幾位夫人,她勉強忍耐住了。
不等張氏開口說什麽,只聽不遠處一陣陣低沉的咳嗽聲,衆人擡眼便是林悅慢慢走過來的場景。
林悅一路走來,腳步并沒有停下,也沒有給在場的衆人行禮就進入亭子了。他這麽未經禀告就直接進來的行為在外人看來是極為失禮的。
張氏的眼皮動了動,滿臉痛心迎了上來,她道:“大夫說你舊疾複發需要卧床靜養,怎麽就起來了?你身邊的人怎麽任由你這樣胡來?”她也是知道剛才大夫那些話的,看到強撐着身體起來的林悅,心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跟在林悅身後的半夏聽了這話,忙跪下請罪,倒是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
林悅看都沒有看張氏一眼,他攏了攏自己的披風,看着地上跪着的婉兒,低聲淡淡道:“我剛剛聽到你說不知道我為什麽掉入了池中?”
婉兒擡起頭一臉驚恐的看着林悅,她渾身顫抖的厲害,林悅咳嗽幾聲擡手打斷她要說的話,淡漠的說:“既然這樣,那就跪到池塘邊好好想清楚。”
婉兒愣愣的看着林悅,遲遲沒有動作,林悅淡淡一笑,雙眸森然:“是了,你都快成這府上半個主子了,是有點身份了,我吩咐不動也在理。”
他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臉色晦暗不明,婉兒哭道:“大少爺這話是要要了奴婢的命,大少爺讓奴婢跪奴婢跪就是了。”說罷便走出亭子,跪到了池塘邊。
林悅則在她剛剛跪下時便走了過去,從她背後一腳把她踢到了池塘裏。而後他斜靠在欄杆上,就那麽靜靜的看着婉兒在水裏撲騰着驚恐着喊救命。
池水刺骨,婉兒在裏面浮浮沉沉,眼看着就要沒命了。張氏等人呆愣的看着他,一陣冷風拂過,王氏是第一個醒過神的,她拍手叫喊道:“我說這叫什麽事,來人,快把人撈起來。”四周站着的丫頭從震驚中回過神,拿繩子的拿繩子,用棍子的用棍子,都忙着去撈水裏的婉兒。
張氏看着面色沉沉的林悅,她上前一步滿目複雜道:“悅兒,你……”即便是真對一個奴婢不滿,哪有當着別人的面就要人命的?這傳出去別人可不就給他安插個心思歹毒的罪名?
他是這林府的嫡長孫,下面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小一輩怕都要被他連累名聲的。
在衆人打撈婉兒時,前去送大夫出門的林忠、醉醺醺的林良和張氏幼子林如安也到了此處。
林忠看着眼前鬧騰的一切,對着張氏皺眉冷聲道:“這是怎麽回事?”林家內宅之事怎麽能發生在別人內眷眼前?
張氏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只好神色黯然的沉默着。
王氏快言快語道:“大哥,這可不能怨大嫂,這林悅不知怎麽就看不順眼這丫頭了,剛讓她跪到池邊就上前一腳把人踢下去了。”
林忠額頭青筋一跳,他拿眼看向林悅只是還不等說什麽,便見林悅回過頭看向王氏,眉眼含笑道:“三嬸這是心疼了,這也是了,恰好這丫頭和三嬸也是有緣分的。我剛經過這裏的時候,可是親耳聽到三叔和這丫頭說一個月身孕了,三叔歡喜的不行,準備擡她做姨娘的。只是三叔也是,看上我娘身邊的丫頭直接和我娘說一聲就是了,有這種喜事還悄悄的私下說,想來是要給三嬸一個驚喜,畢竟三叔膝下子嗣少。不過當時路靜人稀,估計兩人正高興的被突然出現的我吓到了,所以三叔驚慌失措從假山中出來時,才從身後把我給撞到了這池子裏了。”
林悅這話一出王氏的臉瞬間雪白,幾個看熱鬧的夫人這次是真坐不住了,紛紛找借口離開了。
林悅看着衆人的神色,尤其是林良那青紫交替的神色,心中十分滿意。
他本就是提着一口氣來惡心這群讓他惡心的人,現在他目的達到了,也就放任自己頭暈目眩順着欄杆暈倒在地上去了。
至于這事會被傳成什麽樣的版本,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