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悅的魂蹲在林忠頭頂上方的梁頭上,至上而下冷眼旁觀衆人的表情。張氏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讓人把林悅送回梧桐齋,讓林如意回前院去不必參合這些糟心的事。

而後她才擡起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林良道:“三弟,悅兒的話可是真的?”一個小叔子勾搭自己嫂嫂身邊伺候的婢女不說,還弄出了懷孕這等令人不齒之事。又把看到自己醜事的親侄子撞到水中不救,這與殺人滅口何異?

剛才林悅暈倒前不管不顧當着外人的面把這事給嚷嚷出去了,那幾位夫人雖然嘴上沒說,但她們回去後怎麽可能不和丈夫家人談論起此事?這事若是處理不好,那從今往後別人又當如何議論林良、議論林悅,甚至議論整個林家?

他們林家今天算是出了一件在整個京城都沒臉面的事了。

張氏簡直不敢相信林良會做這等蠢事,她盯着林良雙眸含淚,委屈且厲聲質問道:“三弟,一個婢女而已,你若是喜歡直接開口便是,我絕不會因她和三弟生分。只是悅兒身體向來虛弱,三弟即便是不小心把人給撞到了池子裏,這天寒地凍池水又這般刺骨,三弟自己不便下水救人難道還不該喊人把他救上來嗎?三弟當時去了哪裏又做了什麽?大夫說悅兒浸水過久,怕是撐不過去時,三弟聽了這話可有良心不安?”

還有更難聽的話張氏沒有說出來,她怕說出來髒了自己的嘴。剛才婉兒在他人面前吭吭哧哧一副自己和林悅有什麽的模樣,現在想想她那明顯是想等林悅死了,要把肚子裏的野種栽贓到林悅頭上。

話又說過來,如果林悅這次真的這麽去了,只要婉兒話裏沒什麽漏洞,那她肚子裏的孩子肯定是要留下給林悅留個根兒的。

一想到會有這個可能性,張氏恨不得直接讓人把林良和婉兒這對狗男女給拿下扔到大牢裏關起來一輩子。

林忠也看向林良,他并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克制平靜,但在場的人看他那泛冷的雙眸中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林悅即便是命硬名聲不好,那他還是自己的嫡長子林家的嫡長孫,豈能任由他弟弟和一個婢女踐踏作賤?

林良本來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此時被衆人這麽注視着臉上淨是慌張。剛剛聽大夫說林悅不行了,他心底是既慶幸又害怕。他根本沒想到林悅還能起身,甚至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這件事說出來。

說來他生性放蕩,家裏媳婦是武将出身,十分蠻橫不講理也不溫柔讨喜。林老太爺覺得他整日不務正業又管的緊,妾室都人老珠黃的,身邊也沒什麽可心的人。

婉兒年歲已經十八了,在府上當丫頭已經不大合适了,不是配人就是要給點臉面放出去的。她人正值妖嬈的年齡,她又是個有心往上爬有意勾搭想更進一步當林府半個主子的人。

這一來二去,林良可不就着了道,不過婉兒溫柔體貼身段嬌軟,加上王氏看他看管的嚴,他也偷吃不了幾嘴,心底是越發難耐。

今天林府舉行春宴,人都在前面服侍,假山旁人少,婉兒趁着機會找到他,告知自己有孕一事兒。他膝下只有王氏生下的兩個女兒,聽聞此事自然是歡喜的。加上婉兒又刻意婉轉勾引,當時他喝了點酒腦子不大清醒,就忍不住許下好處順便心猿意馬起來。

好在他也知道今天這種場合,也沒有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胡鬧,只是隔着衣服吃了些嫩豆腐。只是他嘴上說着貼心話,心裏卻是有點怵王氏這個母老虎的。而且這種勾搭嫂子身邊婢女的事被林老太爺知道了,定是要請家法處置他的,要不然他大哥這裏不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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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甜言蜜語安撫着婉兒一邊想辦法解決此事,孩子他肯定是要留着的,萬一是個男孩,那就是他的庶長子,只是要怎麽留這個孩子還要想想法子。而正在兩人濃情蜜意時,外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而且是朝着這假山洞口處來的。

林良第一反應就是他和婉兒的事被人發現了,這種事若是自家人關起門都好說,若是外人知道了他這個官怕都做不安穩了。他心中一緊,匆匆從假山洞中走出,便看到了不遠處的林悅。

林悅看到他十分平靜的行了個禮便擡腳離開了,林良心中有鬼,覺得林悅面上平靜心裏大概什麽都知道,他忙朝林悅跑去。

林悅和府上人的關系都淡,因為命格的緣故他相當避嫌,走的路離假山和林良遠,離池塘近。林良跑的太快沒剎住腳,直接把林悅撞到池子裏了。

林悅是不會游泳的,林良看着他在池子裏撲騰掙紮,不知為何心中微微一動,愣是自己沒有去救他,也沒有喊人前來。

他看着林悅快要支持不住時回到山洞裏,冷聲問婉兒:“你是願意平安把這個孩子生下來,自己當夫人,還是願意沒名沒分的跟着我?”

婉兒不明所以的擡起美眸,小心翼翼道:“婉兒是爺的人自然是要跟着爺的,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良也沒有給她客套,直接道:“林悅那小子掉到池子裏了,看樣子是活不成了。他還沒成親,總要有人給他披麻戴孝的。你時常在他院子裏走動,現在又有了身子,可不是老天的安排嗎?”

婉兒一聽這話就明白林良的意思了,她睜大眼有些害怕道:“三爺,這……這恐怕不行吧。”

“只要你有心沒什麽不成的,馬上就有人來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兒子生下來是個人人看不起的庶子還是個林府嫡長孫的遺孤,就看你這個做娘的怎麽考慮了。”說完這話,林良甩袖子離開了。

婉兒猶豫了一番,從假山中走出來,然後她愣愣的看着林悅手腳無力的沉到了水中,直到被人發現。

婉兒在被人帶到張氏面前時,聽聞林悅怕是不行了,府上怕要準備後事了。她心中權衡利弊一番,榮華富貴還是迷了眼迷住了心,在向張氏請罪時已經有了別樣打算。

她說話藏藏掖掖吞吞吐吐,就是為了引起張氏和別人的懷疑。然後她在‘暈倒’,事後定然會被診出有孕。林悅死了,這個孩子就是林悅的孩子,誰也不會動她的。

若是林悅真死了,事情說不準還真如他們所願了,但現在林悅死了又沒死,還直接把他們的事情給抖露了出來。

張氏死死的盯着林良,看那模樣,是一定要他給個說法的,林良被他看的渾身發涼。

王氏出生武家,雖說脾氣和說話一樣直爽,但她也明白事情輕重。

她是最先接觸婉兒的,又親自見證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此刻聽了張氏這樣的話,她冷哼一聲上前給了被撈上來渾身發抖的婉兒兩巴掌,把人直接扇倒在地上。

然後鐵青着臉看着張氏道:“大嫂你先別生氣,事情真相到底如何,需查證清楚才是,畢竟這只是林悅的一面之詞,真不真先不說,咱們可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再者大嫂,你這以後挑丫頭服侍得看清了,免得再挑出這等下作勾引主子,惹得旁人聽了看笑話。”

王氏這話有那麽些許張氏故意讓自己身邊丫頭勾引林良的,林悅那話不過是為了張氏故意說的。

張氏冷笑一聲,這林府甚至整個京城,人人都說王氏心直口快沒什麽心眼。此時事關自己,說話還不是伶牙俐齒的緊?這後院的女人,果然都是不可小瞧的。誰能分得清這些人是人是鬼。

張氏淡淡道:“看笑話?我們林家現在可不成了笑話嗎?有身子這種事一查便知,前兩個月悅兒可是一直卧病在床,身邊也一直有人伺候,定不會讓人鑽了空子的。”

婉兒被本身就覺得冷,此時聽了張氏這話,整個人瑟瑟發抖,她覺得自己可能活不成了。

正當王氏想說什麽反駁張氏這話時,林老夫人趕了過來。

林老夫人精神頭極好,她看着這一攤子爛事,拄着禦賜虎頭錫杖狠狠在地上戳了兩下,怒聲道:“都在這裏嚷嚷什麽?有什麽事不能回屋子裏說,還嫌不夠亂是吧?”

林老夫人既然開口了,她的兩個兒子兩個媳婦只能說是自己錯了,然後一行人去了老夫人院子裏。

林悅自然跟了上去,他并不擔心昏迷的殼子被人誤會已經死了。他曾經在白天特意睡着,放任自己靈魂出竅。

然後他看到他同事包括老板都圍在自己身邊,嘀嘀咕咕讨論說他睡着後特吓人,呼吸輕的跟沒氣兒了似的,還差點把他送到醫院去搶救。

所以這個時候躺在床上的林悅頂多被大夫診治為氣虛,至于靈魂出竅的事,大夫又不是會做法的道士,自然是看不出的。

而這廂一群人到了林老夫人院子裏,林老太爺正端坐在前廳中。

林老夫人坐在一旁的軟椅上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張氏吸了吸鼻子,眼淚巴巴往下落,她把事情說了一遍,沒添加但也沒有減少。

林老太爺皺眉聽着這話,随後隐晦的看了林良一眼,他沒什麽表情,林良被他看得瑟縮了下。

林老夫人是比較疼小兒子的,聽了張氏的話差點說不出話來,她第一反應是痛罵了張氏一番:“你當家做主了這些年了,難道還看不透這些嗎?這事明顯的是你身邊的丫頭眼皮子淺,想要攀高枝兒,定然是她想要勾起林家的主子,壞林家的名聲,我看她本身就不是個好的。”

張氏知道老夫人這是想把此事掀頁,把一切事都推到婉兒頭上,顧全林良的顏面,也顧全林家的名聲,但她還是有點不甘心。

林老夫人對張氏的情緒心知肚明,但她不想在這件事上退步,她看着林忠語氣稍軟了一分道:“這些內宅子虛烏有的事若弄的人盡皆知,傳出去了對你們兄弟對整個林家都不好。趕緊處理了,也免得污了林家的清白,讓你們在皇帝面前都不好看。”

王氏冷冷道:“母親,那丫頭長的就是一副狐媚樣子,的确是個不安分的,大嫂這個丫頭可是挑走眼了。”

張氏擡頭冷聲道:“不及弟妹半分。”

林老夫人腦殼泛疼的看着她們妯娌針鋒相對,随後扔了個茶杯道:“你們鬧什麽?是當我老婆子死了嗎?”

張氏和王氏自然請罪說不敢。

這時林老太爺開口了,他說:“你們兩個先到書房等我,我有話和你們說。”林忠和林良忙站起身,恭敬行禮離開。

林老夫人看老太爺有自己的想法,便讓張氏和王氏也回去了,至于婉兒先被關押在林老夫人院子裏的柴房裏,等候再做處置。

等房子裏,林老太爺看着林老夫人捋了捋自己的胡須道:“這事你怎麽看?”

林老夫人淡淡道:“那丫頭不安分留不得,她肚子裏有沒有孩子都兩說,讓人診治了再說吧。”

“那林悅那裏呢?”林老太爺又問道。

林老夫人沉默了下語氣有些低沉道:“林悅是個孝順的,想必能明白我的這番苦心。”

林悅看到此處也知道林家人對此事的态度了,他們這是根本不打算追究此事了。

林悅的死也沒有什麽公道可言了。

林悅并不生氣,反正他以後是林悅了,這些賬他可以慢慢的算。只是此時他覺得腦袋很沉,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吸他的腦袋,弄得他腦殼一陣一陣的泛疼。

等他腦子徹底清醒過來,突然發現林老夫人那張老臉正對着自己輕幽幽的說道:“老頭子,這事又和林悅有關。林悅從小就多災多病的,要不然把他送到南安寺住一段時日如何?”

林悅聽到這裏第一反應就是皺眉不樂意,他憤怒嘲諷道:“你想讓他出家當和尚嗎?”只是他這話一出口,不只是林老夫人驚訝了,林悅更加驚訝。

因為他發現自己現在是長着胡子的林老太爺。

為了确認事情真實性,他眨了眨眼,不自覺的拽了把下巴上的胡須。疼痛告訴他,事情是真實的。

林悅一直以為這世上沒有比他會靈魂出竅更讓人驚訝的事了,在這個莫名的大齊,他發現還真有。

成為一個老太爺是比他能靈魂出竅還要驚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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