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定侯斐賀同七皇子齊瑛率大軍歸京的那天是三月十七,那是個極好的豔陽天。陽光明媚,溫風柔和拂面而過,京城舉目之處皆是喜氣洋洋。

太子齊染攜文武百官奉皇帝之命親自京城外拜別亭迎接斐賀和七皇子大勝而歸。

這值得在歷史書上記載的一天,皇城裏通往皇宮的街道一大早就被禦林軍把守着,開始全面戒嚴。

太子、斐侯、七皇子同文武百官回宮時要經過的街道上一直是清水撒地,鑼鼓喧嚣,熱鬧非凡的。而禦林軍守衛面前默認任何人不得擅自闖入,否則将被扣以謀反之罪名。

之所以有這樣的規定,是因為當年大齊太祖剛剛推翻前朝登基為帝後,時常出宮體察民情,拉進自己與老百姓的距離。

那時常常有人沖出守衛防禦處攔禦駕告狀,太祖為了表示自己親民,對這些冒着生命危險告狀的人不但不怪罪,還把人帶到禦前十分和善的詢問緣由,親命刑部和大理寺主持審理此等事。而後來太祖這一舉動被前朝餘孽利用,太祖差點被刺殺身亡,自此大齊便有了這番律法。

君前逾越,視同謀反。若真有天大的冤屈,告禦狀的鐘鼓樓随時可以敲響,鐘聲只要響起,皇帝必然要上朝聽冤。但無論有多大冤屈,絕不可沖破禦林軍戍守之地,攔截告狀。

好在經過了這麽多年,住在皇城的人甚至整個大齊早已經習慣了這些規定。而且皇帝偶爾出巡游玩時,陣勢也不輸現在。他們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只是打了勝仗,總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大家都喜歡。

不過每當皇城內遇到這種情況,街道兩邊的酒樓就成了香饽饽,其中以離宮城最近的醉仙樓最為出名。

醉仙樓的地理位置極好,總共有三層一樓大堂二樓雅間三樓要有點真本事能對的上醉仙樓出的題才能入內。醉仙樓乃是京中風雅之地,又因視野開闊,背後有權貴撐腰,一般人不能輕易得罪了去,裏面布置的更是文雅到了極點。

有權有勢的人自然能在醉仙樓得到一個視線極佳的位置,還能有屬于自己的雅間,享受着最為舒心的待遇。

當然,自古以來京城裏最不缺的就是達官貴人、宗室子弟,這時就能看出誰是真正的掌權人,也能看出誰才是皇帝心中的紅人。

而林悅這個布衣之身今日卻在醉仙樓最高最好的位置裏坐着。

他能得到如此待遇自然是托了太子的福。那天林悅和太子聊着斐賀和七皇子齊瑛回京之事,林悅開口說自己想去看看熱鬧。

林悅也不是真的對打勝仗這種事好奇,他只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告訴林老太爺,他背後有人,他樂意做什麽就做什麽,所以有事沒事都不要随意耍幺蛾子。

齊染心裏透亮自然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看在兩人特殊的合作關系上也願意這點方便給林悅。所以才有了安然無恙順順利利出了林府大門的林家孫少爺林悅,坐在此處觀看這等熱鬧非凡場景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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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所在的這個地方是東宮的吉祥和斐清一同前來包下的,有心人一問便知這地方是太子的地盤,誰敢輕易得罪?而太子的隔壁是斐家。

斐家斐賀打了勝仗,太子齊染七皇子齊瑛又是斐家外孫,斐家正值如日沖天之時,沒人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他家。

京城那些能上達天聽的權貴自然能想明白這房間是誰的,避開太子和斐家鋒芒低調行事是自然的,不惹事收斂性子裝純良是基本的,巴結表現自己的文雅之事是必須的。

只是林悅在這個房間裏除了令人羨慕就是備受人注目和猜測了。這也是了,太子此時正在拜別亭接斐侯和七皇子,太子雅間裏坐的是誰,他和太子是什麽關系,這總要有個說法的。

而至于一想要找林悅麻煩的林老太爺現在根本沒時間沒心情想他,一來林老太爺現在自顧不暇,他一直在努力想如何挽救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對在皇帝心中有印象的林悅做什麽。

二來,近些天皇帝在林老太爺面前提起了林悅三次,這對文武百官來說都是非常難得的事,林老太爺這個老狐貍自然明白皇帝這是想讓林悅露臉。他剛剛莫名其妙得罪了皇帝,這個時候不但…不能阻止林悅出門,還要向世人表示他們家的嫡長孫身體已經大好的事實。

後來林老太爺暗中打聽,得知了林悅被皇帝放在心中的緣由,幾次都是皇帝在詢問太子朝堂之事後,兩人進行父子間的友好交流時,齊染無意中說起林老太爺的嫡長孫,覺得他很有趣。

而太子為什麽會在皇帝面前提起林悅,是因為斐清覺得林悅挺好玩的,說話做事和傳說中的頗為不同。斐清覺得林悅和自己挺像的,頗為想把他發展成摯友的意思。

看在斐清的面上,太子對林悅也多了幾句嘴。

當然林老太爺要想的多點,他心底以為太子這是知道拉攏不到自己,故意從林悅身上下手。

因為有了這等想法,林老太爺此時深深覺得林悅八字可能真的和林家不對付,有礙他們的前程,內心對林悅這個孫子極度不滿,連帶看林忠和張氏都覺得氣兒不順的很。

而皇帝對上次林老太爺在禦書房被驢踢的反應記憶很是深刻,覺得林悅說話做事也很有林老太爺的風骨。

說來皇帝還是很信任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老老實實的林老太爺的,但他心裏不舒坦是事實,所以便直接給林老太爺找點不痛快。

林老太爺不是覺得林悅難成大器嗎?他偏偏要稍微擡舉擡舉林悅,就為了看林老太爺糾結難受又感恩戴德的模樣。

所以在這種時候,林悅想出府,林老太爺不但不能派人阻攔,還得表現出自己疼愛孫子的風度,給林悅拿銀子讓他随便用,更是開口直言林悅銀子不夠的話,他看中什麽就讓那些店家直接派人到林府取銀子。

不過對林老太爺的示好,銀票林悅接了,卻連給林老太爺回個話請個安都沒有,直接開溜了,氣的林老太爺心口都疼了。

想到林老太爺鐵青的臉和自己兜裏的銀票,林悅心情極好的,他還讓店小二把酒樓裏最高的茶都來一壺。

店小二在醉仙樓有些年頭了,這些年見過各種各樣性格各異的達官貴人,也受過很多刁難,只要不是特別過分,他們都能處理好。

因此,在林悅說完這些話後,店小二神色如常且語氣歡喜的說了句,好的,客官您稍等,您要的東西馬上送來。

林悅笑眯眯的嗯了聲,朗聲說讓他們盡快端上來,他要品嘗好茶。

林悅說這話時,店小二已經打開雅間的門準備退下的,這話自然能被隔壁雅間的人聽的一清二楚。

随後隔壁傳來一道嗤笑聲。

對林悅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發出嗤笑的是斐家二房斐錦的嫡子斐悅,斐安寧的嫡親哥哥。

別人不知道太子房裏的人是誰,他們斐家的人卻是知道的。而斐悅對這個和自己同名的人一點好感都沒有,甚至心底隐隐有些鄙視的意味。林悅這個克六親的人在京城很有名,而斐悅也含有名。

斐家世代出武将,斐悅卻是個例外,他自幼聰慧,能文能武,本就是京城子弟的榜樣。他家世好,自己又富有才名,在皇上面前也是說的上話的人,自身有着心高氣傲的本錢。實在是看不上和自己同名卻廢物般存在的林悅。

此時咋然聽到林悅這般沒有見過世面的話,簡直是有辱這個房間主人的身份,斐悅便忍不住冷笑了兩聲。

斐家的房間裏自然不只有斐悅一人,還有斐靜雅和斐安寧,至于斐清,則以安定侯府世子的身份随太子去了拜別亭。房內其他人看到斐悅這般反應,斐安寧皺了皺眉秀氣的眉峰,有些不贊同的看了看斐悅一眼。

斐悅也知道自己太唐突了,這種場合他這樣表現的确有些不恰當,便苦着張臉連連朝自己的妹妹抱拳求饒,斐安寧瞪了他一眼才收回視線。

而這時林悅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我說店小二,按照我的理解,能坐在這個位置的人不應該是德才兼備之士,剛才是誰那麽沒禮貌?是對太子不滿嗎?要是不滿,說個名,我幫你向太子轉達?”

斐悅一聽這話,臉色立刻通紅起來,他從小到大哪裏被人這麽指責過?他剛想說什麽,斐安寧拉住了他的衣袖,輕聲道“人家又沒有指名點姓,你何必上前讨嫌?”

一旁一直文靜不說話的斐靜雅此時也開口道“太子殿下他們該回來了,咱們莫因這點小事讓人看笑話。”說道這裏,她看了眼斐安寧道“那人雖有些失禮,但畢竟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咱們現下也不好多做計較的。”

斐悅被兩個這麽一說,心下雖然不忿,但到底忍耐下來了。場合不對,他的确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來。

而斐安寧聽了斐靜雅這打趣的話,她神色不悲不喜,眼神平靜,看上去十分端莊大氣。

而另一個房間的林悅等了許久沒等到反駁聲,他有些無趣的嗤笑兩聲。斐悅聽到他毫不掩飾的嘲諷聲,心下不斷的說,我要忍耐要忍耐。

齊染同齊瑛、斐賀還有前來說和的南诏使臣等人回到京城,他們身後是威風凜凜的士兵,他們一路走來,守衛兩邊都是老百姓的歡呼聲。齊瑛騎馬跟在太子的轎攆前,他穿着已經擦洗幹淨的盔甲,還有些幼稚的臉上卻是沉穩大氣的,雙眸也因見過生死而有些荒涼。

一群人在經過醉仙樓時,斐悅悄悄把窗戶打開一個小角,他本意是讓斐安寧看看齊染。斐安寧的确朝人群中看了過去,但目光卻不經意的落在了一臉寂寥的齊瑛身上。

這一刻斐安寧覺得齊瑛既英武又可憐。

這一仗大齊大勝,等衆人入宮見了皇帝後回去修整一番,等待他們的自然是盛宴。而林家,林老太爺在林悅下午回府後特意交代,他今晚一同去赴宴。

林悅今天心情很好,看在林老太爺愁眉苦臉的份上,他一臉勉強的同意了,林老太爺看他這副表情心更塞了。

皇宮裏的宴會自然是盛大且精致的,衆人雖然對第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的林悅都有些好奇,但這種場合,有比林悅更吸引人視線的東西,他們暫時掩下的詫異,看着更引人注目的人和事。

斐賀戰場上十分英勇,但人卻如同書生一般,面相十分儒雅。他若穿着長衫,定然沒有人會把他和那個在戰場上殺氣騰騰的斐侯聯系再一次。

今日南诏使臣也在,南诏這次而來的還有一個公主清歌,一個王子越秀,明面上說是前來領略大齊風光,其實公主是送來和親的,王子則是質子。

皇上當着南诏使臣的面還特意獎賞了斐侯和齊瑛,并開金口封齊瑛為青王。

齊瑛還不到出宮建府的年齡便封王,實在是紮眼的很。皇帝身邊安貴妃臉上的笑差點維持不住,齊靖的手也只是微微一頓,而後若無其事的放在了袖子裏。梅妃臉上的笑有些勉強,她還特意看了齊染一眼,生怕齊染會多想那般。

齊染看着跪在地上一臉震驚的齊瑛,神色平靜。

簡單的一番封賞後,宮中的宴會才正式開始。南诏為了表示自己誠信投降,特意準備了歌舞,是公主清歌主動求情獻藝的。

公主清歌長得美豔動人,一雙媚眼裏仿佛含了春水,讓人不敢直視。南诏風俗比大齊開放,清歌公主穿着紅色的裙裝站在一群白衣婢女間,随着樂器聲起舞時,袖裙微動,稍露白淨的腰肢,場面卻是豔而不色。

而随着樂器聲的越來越緊緊促,清歌公主旋轉的舞姿越來越快,朝皇帝的方向也越來越近。齊瑛看到這種情況微微皺了皺眉,他和斐賀相互看一眼,然後不自覺的摸向自己腰間,可是腰間空蕩蕩一片時,他才發現,自己腰間的劍早已在進入大殿中卸了。

皇上面前,不可出利器。

而正在這時,清歌身邊跳舞的宮女突然都從頭發裏拔出短刃,把四周的燈射滅,而清歌公主則在燈火暗了下來時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直直朝皇帝奔去。

衆人驚恐的嚎叫着護駕,在大殿一片混亂聲中,只聽齊染冷聲道“放肆,找死。”而齊瑛只覺得斐賀吼道,七皇子身後有木劍,護駕。然而不等齊瑛伸手,有人便在他手中放了一柄輕劍。

齊瑛并沒有多想,拿起劍擋在了皇帝面前,他離皇帝很近,堪堪在黑暗中擋住了清歌的劍刃,然後一腳把她踢翻在地上。

等侍衛把燈火點燃後,只見齊瑛的劍泛着冷光指向清歌的脖子,其他宮女則死的死,傷的傷。

齊瑛救了駕,但臉色并不好看,他望着自己手中的劍有些出神,因為他手裏是一把真劍。

大齊律曰君前出利刃,視同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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