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燈火之下,衆人才看到大殿之內到底是什麽情形。皇帝身邊穩穩站着安貴妃、梅妃等人,後宮之人幾乎沒有逃離的。齊染擋在皇上面前,胳膊上受了傷,他是在齊瑛沒有趕到之前,用胳膊為皇上擋了一劍,此時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袖,落在衣擺之上。

而林老太爺這些當朝權貴都在皇帝不遠處,對于林老太爺來說這甚至是個機會,他是很想替皇上挨上那麽一刀的,受點苦但能換取皇上的信任,只是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離皇帝沒有宗室子弟近,所以在事情結束前也沒有趕到皇帝身邊。

好在動作他們做了,皇上眼明心亮,自然能看得見他們的護主之心。

皇上聞着大殿的血腥味,覺得渾身不舒服。他沉着臉上前推開護着他的衆人,看到齊染胳膊處的傷口後,他眯了眯眼,眸色頓時有些晦暗不明,他沉聲吩咐禦醫給齊染包紮診治。

而後皇上的目光看向拿着劍渾身僵硬的齊瑛,他的神色很平靜,看不出喜怒。文武百官各自站好,看着眼前南诏鬧出的這一場鬧劇。

越秀和其他使臣拉白着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對着這一出鬧劇。越秀渾身發抖僵硬的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他咽了咽唾沫,哆哆嗦嗦軟軟綿綿的爬到地上,最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其他使臣忙跟着跪在了越秀身後不知該說什麽。

而此時被衆人目光注視的齊瑛在戰場上歷經生死,看慣了生離死別,也知道皇宮中人心叵測,害人手段高超,但是他根本沒想到自己剛從戰場上回來就掉入他人陷阱中。

在禦林軍上前把清歌制止摁住後,齊瑛一臉平靜的把劍放在地上,反身朝皇上跪下請罪。皇帝身邊的梅妃捂着心口一臉要昏厥的模樣,她滿眼驚恐,斐賀、斐清等斐家衆人在齊瑛跪下請罪後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上,說自己護駕不利,讓皇上受到了驚吓,卻絕口不提為齊瑛求情的話。

斐賀并非不想為齊瑛開口求情,只是此時他根本不敢開口。他了解朝堂上那些伶牙俐齒的同僚,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成為被禦史攻擊的把柄,說斐家以功勞脅迫皇帝無罪釋放齊瑛。若是那樣,他們斐家領的軍就會被人說成是七皇子的私軍,不是用來守護大齊安寧,而是給七皇子當靠山的。

所以任何人都能為齊瑛求情,他們卻不能。當然,所有人都知道齊瑛剛從戰場回來,即便這般無狀皇上也不會輕易責罰了,但總要有人開這個口,才能免去齊瑛的罪。

何況太子剛給陸家一記重擊,安家等支持齊靖的人都在虎視眈眈等着太子這一派落罪,他們怎麽可能任由事情朝好的方向發展。

安貴妃心下十分高興,她倒是想趁機說些什麽,只是在開口時看到了齊靖朝她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安貴妃知道,齊靖向來考慮事情周詳,也比較能忍,所以便按捺了下來。

這時,正在被禦醫包紮傷口的齊染掀開衣袍跪在地上開口道“父皇,七弟君前無禮,還望父皇恕罪。”

君前無禮和君前拔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罪名,一個可有可無,一個卻是死罪。齊染這話除了給皇帝和齊瑛找個臺階下,還有意想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妃聽了齊染這話,心中一定,勉強鎮定住臉上的表情跪下請罪道“皇上,七皇子年幼心性不定維護皇上心切,做事實在魯莽,但絕非有意冒犯天威做出如此無禮之事,請您恕罪。”說罷這話,梅妃朝皇帝盈盈一拜。

齊靖也跟着跪下朗聲真切實意的說道“父皇,太子殿下所言極是,七弟并非有意冒犯,請父皇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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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了齊靖一眼,又看向胳膊還在流血的齊染輕嘆一口氣道“王科,還不給太子好好包紮下傷口?”王科忙上前扶起去扶齊染。

皇帝又看向跪在地上低眉垂眼的齊瑛淡聲道“這次無禮之事朕就不做追究了,下次膽敢再犯,朕決不輕饒。還不快滾起來,丢人現眼。”

齊瑛聽聞這話知道這件事在皇上面前算是過去了,他真心實意的給皇上磕了個頭,站起身後又扶住齊染,一臉可憐兮兮的看着齊染道“太子哥哥,你的傷沒事吧?”

齊染被王科和齊瑛扶着,他神色冷凝,淡然道“一點小傷,無礙。”而後他的目光看向越秀和那些使臣道“父皇,南诏這些使臣竟意圖刺殺您,該如何處置?”

越秀一聽這話整個人都軟了下來,他慌忙擡頭“不是的,我們……沒有,我們沒有。”他身後的使臣還算淡定,行禮道“我南诏奉國主之命前來求和,定然不會做出此等違背誓言之事,還望皇上明鑒。”

使臣的話一出口,齊染便冷下眉眼,他言辭鋒利道“簡直是笑話,你這話說出來自己信嗎?這公主難道不是你們南诏的公主?這公主身邊的人難道不是你們南诏千挑萬選的?你們想趁給父皇獻藝的機會謀殺我大齊帝王,現在還敢在這大言不慚,實在是罪無可赦。”

使臣被齊染這話說的一臉垂頭喪氣,卻無法辯駁。他們跪在地上只能等待命運的裁決,清歌是他們南诏最漂亮的女子,誰曾想她卻也是個最瘋狂的女子。如果大齊因此再對南诏開戰,那就等于他們給南诏帶來滅國之災。

齊染其實挺想趁機和南诏繼續開戰的,可是他也知道大齊現在是有心無力。南诏地處特別,和大齊相交之地是一片樹林,常年有瘴氣。

這次大齊是硬攻,死傷嚴重,需要休養生息才能再恢複戰鬥力。現在大齊無論是從財力還是從人力上都沒有閑功夫去和南诏折騰,但是該有的氣勢,該要的東西,大齊是不能輸的。

齊靖聽了齊染這話,看了他一眼。他心下有些奇怪,齊染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溫潤如玉符合一個顧大局太子風範的。這話說的并沒什麽毛病,但從齊染嘴裏說出來,總是讓人覺得鋒利了幾分,倒是挺像自己開口說話的風格。

不過齊靖轉念又想,這次南诏刺客差點連累到齊瑛,齊染向來心疼齊瑛這個弟弟,為此難為難為南诏使臣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對齊染這話還是挺滿意的,他一直覺得齊染這個太子做的很好,但手段有時太過柔和,沒有帝王的殺伐決絕。如今看來他也是有虎牙的時候,這一發現讓皇帝很是欣慰。

而此時地上的清歌公主笑出了聲,此時她是有些狼狽的。頭發淩亂,衣衫也有些不整,她跪在地上直直的看着南诏的使臣和越秀笑出聲。她滿目憤恨道“南诏就是因為你們這些沒膽量的窩囊廢而被人攻下的,南诏邊境城鎮被這大齊的狗賊們屠城,血流成河不說,多少人生離死別妻離子散?而你們卻還在這裏跪地求饒求和,把自己國家最值錢的東西送來給仇人,把自家的公主送到仇敵的床上……還有你,身為南诏的王子,卻是最沒用的最膽怯的。我雖為女子,但我也知道什麽是仇恨,我沒有你們這樣的親人和臣民,黃泉路上也不必作伴。不要說是因為我給南诏帶來滅頂之災,是你們選錯了求和的人,與我無關。”

越秀這個王子被清歌這話說的垂下了臉,他人很是瘦小,此時雙肩耷拉,又滿臉通紅,神色懦弱的緊,十分讓人看不上眼。

而說完這話的清歌,把自己的脖子朝身邊禦林軍的劍上撞去,利劍入喉,清歌緩緩躺在地上,血染紅了她的衣衫。她睜着好看的眼睛擡頭看着天空,仿佛看到了什麽美好的事,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同她一起跳舞負責謀刺沒有死的女子也紛紛咬舌而亡,越秀神色呆呆的看着一身紅衣的清歌,整個人都呆傻了。

齊染看着這場悲劇心下無波無息,說來上輩子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有些事是不需要阻止的。他是後來才明白的,清歌是個剛烈的女子,而越秀是個非常隐忍的王子。

越秀的母親是南诏名妓,被南诏國主一見傾心後帶入宮中,受南诏國主極度寵愛,榮耀一時。但生下越秀後,有人傳越秀并非南诏國主親生子,南诏國主便冷落了他母親,且越發覺得越秀不是自己的兒子。

越秀不受南诏國主的疼愛,在南诏後宮歷經冷眼,眼看着要活不長,這次趁着南诏想派王子到大齊做質子,越秀便主動請纓,說是想為南诏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南诏國主自然是同意的,反正他也不喜歡這個兒子,越秀在大齊是生是死他都無所謂。

而清歌不一樣,清歌是南诏國主最喜歡的女兒。有着讓人嫉妒的美貌,也有着開朗的性格。在南诏清歌是有喜歡的人的,那人是南诏的一個将領,家世不顯,但有勇有謀。不過那人在和大齊的對戰中戰死了。

清歌知道那人是想有軍功能配得上自己才會那麽拼命,她聽了那人陣亡的消息并沒有哭鬧,甚至在得知自己要去和親後,人也表現的十分平靜。

她在南诏并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甚至還親自編了舞要跳給大齊的帝王看,只是這些随她而來的舞女卻是她親自挑選的。而這些女子都是在戰火中死去了丈夫或者親人的人,她們有着自己的仇恨,也有着複仇的心。

南诏國主并非不知道清歌的想法,但清歌是他的愛女,他最終還是沒有過問,默默容忍了這些事。也許心裏想着,事情萬一成了呢,大齊失去了帝王,又是一次打擊,他們可以趁機休養生息,又或者是現在南诏已經是這般境地了,家底已經全部被掏空,大齊多要或者不多要東西又有什麽區別?

至于越秀,南诏國主根本沒有考慮過他,他想活,要自己在大齊趟出一條路的。

皇帝現在自然不明白這裏面的關系,他看着死去的清歌,淡淡道“性子還算剛烈,留她個全屍。立刻派人送信給南诏,其餘的事讓他們看着辦吧。”謀殺皇帝,按照大齊律例,是要被五馬分屍挫骨揚灰的,清歌能得到留全屍,算是皇上心情還算好。

不過皇上的心情在看到大殿上的鮮血後簡直是糟糕透頂了,今天本來是大齊的盛宴,是個喜慶到了極點的日子,結果卻出了一件這麽糟心的事,日後還要被史書如實記載,想想就令人心塞。

皇帝心下不悅,語氣微冷到“散了吧。”然後便甩袖離開了,後宮嫔妃自然是跟在皇帝後面離開的,梅妃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齊瑛和齊染,看向齊染時,她滿目感激。

皇帝都走了,大殿的血跡也需要清理,其他人更沒有留下的理由了。齊染身為太子自然是要比其他人先離開的,他朝文武百官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了,目光不經意和林悅那雙仿佛什麽都知道的眼睛對上,他心下微微一愣,而後若無其事的收回了視線離開了,齊瑛自然是跟在他身後的。

齊靖看着齊染離開的背影和受傷的胳膊,微微眯了眯有些秀麗的雙眸,然後跟在齊染身後慢騰騰的走着。

文武百官在大殿默默站了一會兒,也相互抱拳一言不發離開了。本來好好一場喜宴,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現在很多事都需要操作,他們需要回家好好想想該怎麽做才好。

而皇宮裏也有很多人一夜未睡。

半夜時分,齊染看着林悅飄然而來,他喝着冰涼的茶水淡淡說了句“你來了。”林悅坐在太子對面,淡淡的嗯了聲。

齊染把一杯茶喝完,看到林悅還沒有說話,他放下茶杯道“你這個時辰前來,可是有事?”

“你這個時辰沒睡,可是有事?”林悅并沒有把齊染的話放在心上,反而懶懶散散的問了這麽一句。

不知為什麽,齊染聽了林悅這話,心情突然平靜下來了。他比別人多活了一輩子,自然知道很多事的軌跡,今天南诏清歌公主刺殺之事也不例外。

他為了這一天早早的做了準備,那把真劍就是他讓人拿給齊瑛的。上輩子也是他先為父皇擋了一劍,然後齊瑛拿木劍救駕。

那時梅妃得意,安貴妃氣憤。

而現在,梅妃惶恐不安,安貴妃心疑不定。

齊染知道齊瑛剛剛立下大功,又被封為青王,皇帝不會責備他的,所以他開口為齊瑛求了情。一來他和齊瑛感情本來就好,不可能一下子撕破臉,那樣會讓父皇懷疑他不注重兄弟之情,二來是想借這件事給安貴妃和齊靖找點麻煩,梅妃肯定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那在梅妃心底能做這件事的就只有安貴妃了。

但是即便這樣做了,即便是他在慢慢脫離和齊瑛的兄弟之情,可是他心緒仍舊不穩。在回東宮的路上,面對齊瑛關懷的眼神,和齊靖那句,太子殿下和青王感情真好,他的心悶仍舊悶的厲害。

兄弟之情,在父皇眼中,他和齊瑛是有兄弟之情的,在斐家衆人眼中,他和齊瑛也是真正的兄弟之情,可是這種兄弟之情的真假誰又能說的清?他和齊瑛這種在未來注定要兩敗俱傷的兄弟之情,現在不要也罷。

林悅看着眼前這個太子的神情從恍惚變成冷酷,他突然感到很有趣,他發現這個太子是個非常矛盾的人,他很想看看這人心底到底在想什麽,他人又想做些什麽。

生平第一次,林悅對一個人起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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