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齊瑛後來那些話幾乎可以說是低吼着喊出來的,梅妃聽着耳邊齊瑛的質問,她看着自己兒子臉上有些扭曲的表情,心中有股塵埃落定的感覺,她輕聲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梅妃問的很平靜,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似乎再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齊瑛抿了抿嘴,視線在宮殿內來回晃悠,他想集中精神看一樣東西,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心口那顆跳動的心根本無法平靜,他聲音裏充滿了難受,低聲道“母妃,那個被帶走的宮女,我曾見過她來尋你。只是當時我并沒有多想,我一直以為你是關心三哥,所以找她來問情況。”

說到這裏齊瑛笑了下,喉嚨有些壓抑,他直視着梅妃的眼睛繼續低聲道“母妃,我只是不想參與那些權勢的争鬥,但是我不傻。自我從邊關回京,發生的事情便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朝堂內外關于我的流言紛紛而起。這些日子你一直在暗示我,斐家和三哥之間有隔閡。你甚至還想讓我娶安寧表姐,安寧表姐是無辜的女子,婚事多有波折。但是無論她這麽無辜,我若是因你的話娶了她,那父皇怎麽看待我和三哥?三哥又會怎麽想我?到最後我又會怎麽想自己的妻子,會不會懷疑她,會不會因此懷疑三哥的為人?”

“當然,這些我還可以告訴自己是因為你擔心安寧表姐,或者說她心氣兒傲然,做不成太子妃也要做個皇子妃。”齊染說道這裏眼角似乎都染了一絲苦澀“但是今天東宮發生的一切,讓我明白,你都是設計好的。你先是心痛之病一直不好,禦醫又找不到病因。然後讓我在你宮裏親耳聽到兩個宮女提起厭勝之術,那時你就已經決定陷害三哥了吧。”

“厭勝之術,先疼,後吐血,最後人漸漸萎靡不振,郁郁而終。你為了讓事情看起來順理成章,今天甚至不顧及自己的安康,突然吐了血。”齊染說道這裏,他眨了眨眼,狠狠嘆了口氣“你這是打算要置三哥于死地嗎?母妃,三哥自幼養在你身邊,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梅妃靜靜的聽着齊瑛說起這些,許久後,她笑了,妍麗之色。她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是長大了,母妃也可以放心了。”

齊瑛執拗的看着梅妃,想讓她給出一個答案,而不是這樣似是而非的話。他說“母妃知道我平日裏不大想這些,若是真的不想讓我知道這些,做事肯定會周密細致把我瞞的死死的。母妃現在既然想讓我發現,此時又何必隐瞞呢?”說起這話時,齊瑛心頭隐隐升起一絲悲哀,母子之間都要用到了心計,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比這更讓人難受嗎?

梅妃眼底有些哀傷,她望着自己的宮殿,裏面的東西精致,宮宇繁華,她道“我是撫養了你太子長大,可他終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也只是他名義上的弟弟罷了。就如同九皇子一樣,他也只是太子名義上的弟弟。九皇子有野心,想要争奪皇位,你為什麽不能呢?”

齊瑛心裏雖然知道可能是因為這些,但親耳聽到梅妃說出來,心底還是忍不住有些難受,渾身有些泛冷,他道“就是為了權勢,為了地位?所以母妃可以派刺客刺殺三哥,讓三哥去死?”

“為了權勢,為了地位還不夠嗎?”梅妃眼底泛起涼意,她道“這偌大的後宮,有幾個不是為了這些活着的?太子登基為帝,我有什麽,一個空蕩蕩太妃的稱號。太後的稱號是封給已經死去的皇後的。”

“你知道在這偌大的後宮有多無聊多寂寞嗎?”梅妃又嗤嗤一笑道“當初進宮撫養太子非我所願,但是為了斐家,為了我死去的姐姐,為了這個可憐無辜的太子外甥,我還是進宮了。我也想過把太子當做自己親生兒子撫養,可他終究不是我親生兒子。深宮寂寥深似海,陷阱重重,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別人的圈套。我若是嫁到尋常人家,背後身靠斐家,定能順順暢暢歡歡喜喜的過完一生。可是在這宮裏,斐家不是我的靠山,他們甚至因為地位身份需要避嫌,所有的困境都需要我自己面對。好在我有了你,我自己的親生兒子。我總是想要把好東西都給你的,可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卻永遠不是你的。”

“你父皇疼愛太子,你從小到大做的就算再好,也只是得你父皇一句誇贊,一句日後可以好好輔佐太子。皇上把你看成太子的臣子,斐家把你看成太子登基為帝路上的左膀右臂,你上戰場,母妃在京中每日心驚膽戰,生怕你有個閃失,你年紀輕輕立下功勞,在父皇眼裏,也只是在為太子守天下。你哪一點比不上太子?就因為他比你早出生嗎?我也想過放棄,可是我一想到日後他為君你為臣,我便不甘心。”

看着梅妃悠悠說起這些,齊瑛心裏跟有刀在割自己的肉似的,他低聲道“母妃,兒臣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成不了帝王。我只想當個懶散的王爺,到了歲數就出宮建府,日後把你接到王府頤養天年,遠離宮中的是是非非,兒臣好好孝順你。”

梅妃看着說這話的齊瑛,她搖頭道“晚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齊瑛有些急了,他道“母妃,怎麽會晚呢,你現在收手,三哥不會計較的。要不然我現在去給三哥賠罪,讓他不要多計較。”

梅妃拉着想要離開的齊瑛,她道“你不用去向他請罪,我已經收不住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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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瑛微微一頓,道“母妃,你還做了什麽?”

梅妃道“這些年我讓你舅舅幫你籠絡了一批臣子,就是為以後做打算。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沒有想過置太子于死地。我曾想着你登基為帝,就封他個閑王,讓他終老”說道這裏,梅妃輕輕笑了下,容顏如花,她道“我的确想要派人刺殺太子,也想用過厭勝之術來陷害太子,但是我都沒有來得及做。那你說,這些事都是誰下的手?安貴妃和九皇子嗎?”

說道這裏,梅妃死死的抓住齊瑛的手,她抓的很用力,像是要把什麽從手心裏傳遞給齊瑛那般,她身體還有些發抖,像是興奮又像是後怕。齊瑛被她的動作吓了一跳,他感到梅妃的手冰涼又有力,他忍不住低聲道“母妃,你這是怎麽了。”

梅妃直直的看着齊瑛道“定然是太子做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你想想看,他何曾拿你當過真正的兄弟看待。”

齊瑛搖頭道“母妃,不會的。”

梅妃松開他的手冷笑一聲“你口中的三哥,表面上看起來溫潤儒雅,但做起事來心狠手辣,他不會放過你我母子的。現在想來,從他拒絕安寧入宮為太子妃,怕是已經知道母妃的心思了,甚至是懷疑了你二舅,要不然這婚事絕不可能有變故。他就那麽不動聲色的設下陷阱,就等着看我和你跳進去。還有你二舅舅,他已經為了母妃和你背叛了太子,太子對你對我都這般,以後怎麽可能放過他。就算太子肯放過我們,那你父皇呢?他絕對不會允許母妃允許二舅舅有這般心思,你難道要真的要眼睜睜的看着你舅舅你母妃被你父皇發落嗎?”

齊瑛心裏現在像是有無數匹馬在上面蹦跶,他心裏難受的厲害,他低聲道“母妃,你這是在逼我嗎?”

梅妃閉了閉眼,把眼睛裏的淚水逼回眼中,她道“瑛兒,你難道對皇位一點想法都沒有嗎?你難道真的願意一輩子跪拜他人,自己只是個閑散的王爺。争奪皇位這條路上本就艱險,尤其是在太子受寵受信任的情況下,九皇子又何曾想過同太子争奪?明知路途艱難,可他必須這麽做。因為他身後站着安貴妃,有安家,這些人推着他不得不去這麽做,九皇子知道,如果太子登基,安貴妃和安家肯定落不了好。瑛兒,人不能只為自己活着。”

齊瑛靠着桌子站着,神色滿是荒唐,梅妃道“母妃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齊瑛往後退了兩步,轉身離開了。拉開門的一瞬間,齊瑛覺得殿門外的陽光實在是太刺眼的,讓他感到眼睛疼的厲害。

梅妃看着他,然後把服侍自己的嬷嬷給喊了進來,有些事有些人需要盡快處理掉的。

齊瑛從梅妃宮裏出來,直接回自己的住處去了。他躺在床上,把自己包裹成一個蟬蛹,被子裏的天是暗的。齊瑛閉着眼睛,心想,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醒來,一切還和以前一樣,他母妃還是那個疼愛自己和齊染的母妃,不是有這樣心思用盡了各種害人手段的梅妃,齊染還是那個對自己疼愛不會使用心計的三哥,而不是母妃口中那個冷眼旁觀算計他們的太子。

齊瑛把自己藏在被子裏不知多久,天,不知何時變了。雷聲從遠處滾滾來,殿外傳來嘈雜聲,說是天要下雨了。

齊瑛從床上起身,他走出殿外。時辰還早,但天已經開始下起了雨。齊瑛走在雨裏,有太監要給他拿傘,齊瑛沉着語氣道“不必了,我出去走走。”說完這話,他頂着雨便離開了,他走的很快,轉眼消失在門前,留下身後的太監急的直跺腳,喊着“王爺,你不撐傘也穿上蓑衣啊,這雨可林不得。”

齊瑛冒着雨走到東宮門前,他在東宮巍峨的大門前站定,明明是他無比熟悉的地方,他卻感到無比陌生。他想進去問問齊染,他有沒有做那些事,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設下的陷阱,可是到了門前,突然害怕起來。

他不敢聽齊染的答案,如果沒有,他等于陷自己的母妃于危境之中,如果是真的,那不知該拿什麽樣的面孔來對待齊染。

他和齊染之間隔着這些事,還能如往日一樣親密無間嗎?又或者齊染在做這些事時,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一分?

齊染斜躺在寝宮裏看書,因天暗,宮裏點燃了燈,燭火因從窗戶刮進來的風而來回晃悠着。不多時吉祥在門口求見,他讓人進來,看到吉祥神色有異,便道“怎麽了?”

“太子,青王在殿門外站着淋雨呢。”吉祥低聲道“好像有一會兒了,身上都濕透了。奴才想青王心裏肯定有事,怕自己勸不住,特來禀告。”

齊染聽了這話,放下手中的書,坐起身道“怎麽不把人請進來?”一邊說着這話,一邊從一旁拿了件白狐披風披在身上,然後由吉祥為他撐着傘,朝東宮大門口走去。

齊染走到東宮門口,門外已經沒有了人。他輕皺了下眉,拾級而下,四周除了風聲和雨聲,悄無人煙。細風吹拂着雨絲飄落在齊染的臉頰上,絲絲涼涼的有些冰冷,白狐披風也被雨水侵濕了細領。

齊染攏了攏披風,突然覺得周身有些冷。

吉祥看了看天色,有些憂心道“太子,青王肯定是看雨越下越大就回了,您也回吧。”

齊染眼中浮過一絲複雜,在雨中站了一會兒,他低聲道“想來他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回去吧。”

齊染回去的時候走的有些快,吉祥幾乎有些跟不上。雨淋濕了齊染的發絲和眉眼,他的背脊挺的直直的,輕裘緩帶白狐披風,讓他看起來就像是行走在水墨畫中的獨行者。

東宮門外寂靜無聲,齊瑛從一顆古老的杏花樹上輕輕跳下來。他定定的看了看東宮的大門,悄悄轉身離開了。

齊染回去後沒了心思看書,吉祥一邊給他擦拭濕了的頭發,一邊忙命人給齊染熬姜茶去寒。

吉祥是滿臉心疼,他道“太子,這天雖然開始暖了,但雨氣還是涼的,你萬一着了寒,那該怎麽辦?”

齊染看了吉祥一眼,道“孤沒事,你下去吧。”吉祥還想說什麽,但看着齊染的眉眼,最後還是退下了。

齊染在想齊瑛,齊瑛心思算單純,少有失态的時候。這種天氣這個時辰路東宮而不入,怕是梅妃和他說了什麽,他心中裝滿了事。吉祥是他貼身太監,平日裏見到齊瑛都是直接讓人入內的,但今天吉祥卻是禀告了自己,無疑是在向齊瑛表示,很多事他知道。

想到這裏,齊染嘆了口氣。明明早已下定決心做的事情,但事到臨頭,心裏還是有些難以控制的不舒服。

“一來就聽見你在嘆氣,在想什麽難過的事?”正當齊染的心沉沉浮浮沒有着落時,他身後突然傳來林悅的聲音。

齊染回頭,看着有了一顆完整的腦袋和脖子的林悅,忍不住眨了眨眼道“你怎麽來了?”

林悅毫無形象的伸了伸懶腰,不過想到自己的魂魄在齊染心中的形象,他笑了下道“我讨厭打雷下雨的天,本來也沒想着來打擾你的,可是這京城裏我就對你熟悉,也只有你能陪我說說話,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不委屈自己了,就來了。”

說到這裏,林悅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東宮大門的方向,道“我剛看到七皇子離開,他臉色好像不大好的樣子,你們這是說開了?”

齊染垂目,低聲道“沒有說開,不過他該知道的怕都已經知道了。梅妃又不是真的是個傻子,這種事經過幾次懷疑也就變成确認了。”

林悅歪了歪頭,他第一次看到齊染披着頭發的樣子,他随手拿了細巾,幫他把泛濕的頭發擦了擦,然後漫不經心的說道“也是,身處皇宮裏的人哪有幾個人是傻的,只是看願不願意多想罷了。不過如果梅妃現在收手,你會看在七皇子的面子上放過她嗎?”

齊染擡頭神色淡然“如果她會收手,以齊瑛的性子,剛才就會來東宮告訴我這一切。可是齊瑛沒有,所以梅妃怎麽可能會收手呢?人一旦戀上了權貴,就不會輕易丢掉的。”

“我就是有點好奇,你說了這麽多也沒回答我的問題啊。”林悅站起身道“你這人真矛盾,你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但你就是不趕盡殺絕,你這是在給她們機會嗎?”

齊染笑了,眉目冷清,他說“怎麽可能,我是在消磨掉她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他并不是不想回答林悅的問題,因為他知道梅妃根本不會收手。如果她真的會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也許會看在齊瑛的面子上放她一馬,也許不會。

但齊染知道,如果梅妃不收手,他一點都不會心慈手軟,上輩子那種在天牢受盡刑罰,暗無天日的生活,他這輩子再也不想經歷一次了。

林悅看了看齊染,在心底默默說了句,在古代當皇子真累。他看齊染的頭發差不多幹了,便放下細巾,從袖子裏拿出個糖人放在齊染手裏,道“送你的。”

糖人是他在雨前聽到叫賣後,買的。他還特意讓那制作糖人的師傅,弄的是齊染的模樣,雖然有點失真,但還是有幾分相似的。糖人上面包裹着一層糖紙,人物還沒有變形。林悅也是買了這東西才覺得自己應該來東宮看看齊染的。

林悅送了東西,便準備離開,他在窗戶前時,突然回頭挑眉道“我嘗了下,可以吃,味道很甜。這東西就算是我對太子殿下無禮後的補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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