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原諒
原諒
從酒店出來，葉舒瑾說要去外灘吹風，這大冬天的陸晏雲實在是擔心她受涼，加上外灘都已經熄燈了，于是哄她說家裏露臺也可以吹風，給她拿了毯子和熱茶陪她一起去樓上坐。
她在沙發上抱着腿縮成一個粽子，把頭埋在膝蓋上，一個人靜靜地思考心事。
陸晏雲把毯子披在她身上，靜默不語地陪着她，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我應該原諒他嗎？”
原諒，這是一個太過沉重的話題了。
陸晏雲在他們的這段感情糾葛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他有什麽資格來評判該或不該？
“我沒有辦法幫你決定，”他溫柔地摸摸她的頭，“但是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她擡起頭，好奇地看向他。
“我知道有很多人都羨慕我的出身，但實際上我的人生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一帆風順，我和我父母的關系也不是始終穩定和諧。”
葉舒瑾的表情添了幾分訝異，因為她多少也對他有着一種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印象。
“第一次和我爸提出創業的想法，是即将要去讀MBA的時候，當時他非常生氣，他覺得他送我去讀書是為了接管家裏生意的，所以除了房子還是給我住之外，斷了我所有的經濟來源，這也是我為什麽會找室友合租的原因，我那時候是真的缺錢。”他說着露出了自嘲的笑。
“還有我和我媽的關系，你可能想象不到吧，在遇到你之前是很緊張的。三十歲了還不結婚，在她眼裏可能是一種罪吧。你信不信她生日的那頓晚餐，如果按照原本的時間線，見面之後她的第一個話題絕對是先把我批判一頓，然後逼我去相親？”
葉舒瑾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我信！”
陸晏雲把她摟進懷裏，繼續和她訴說自己想要表達的道理：“這些曲折、阻礙在發生的當下一定是讓人困擾和心憂的，但如果你把它放進生命的長河裏來看，它就未必是一件壞事了。如果不是我爸逼迫我自謀生路，我不會遇到魏謙，或者說，大概率和他是個話都不會講兩句的同學。如果沒有我媽的催婚，我大概率也不會答應你那麽荒唐的一份婚姻合約。所以……或許我們可以試着和過去和解，然後向前看。你覺得呢？”
葉舒瑾恍然間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啊，如果當年她爸爸沒有出事，她不會那麽拼命地工作，想要盡快獨立有能力照顧母親，她不會成為今天的影後，更不會有資格站在她老公的身邊。
這一切本就是環環相連的，如果你很滿意今天的生活，那你何必還要對過去耿耿于懷呢？
“我懂了。”她直起身子，擡頭看他，“我想給我媽媽打個電話。”
“冷不冷？回房間打好不好？”他用手去捂她涼涼的臉蛋，語氣像哄孩子一樣。
“好。”她笑得甜甜的，“你抱我。”
她伸出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美滋滋地被他“端”回了房間。
趁他去洗澡的時間，她一個人坐在卧室裏撥通了葉瑤的電話。
“喂。”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
“媽媽，你睡覺了嗎？”她問她。
“剛要睡呢。”葉瑤如此回答。
實際情況是她已經睡了，但是睡得輕，而且她手機從來都不開靜音，為的就是不錯過女兒的任何消息。
“我今天見到……見到他了。”
葉舒瑾還是說不出那燙嘴的兩個字，但她知道葉瑤明白她指的是誰，畢竟是她促成的這次聯絡。
“嗯，”對方果然很快就心神領會，“他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她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末了又向對方抛出了一個靈魂拷問：“媽媽，你還恨他嗎？”
葉瑤的表情僵硬了一秒，然後笑出了聲：“我早就不恨他了呀。”
“為什麽？”女孩的語氣充滿不解。
“我現在的生活多好呀，衣食無憂，想出去旅游就出去旅游，打麻将想打幾圈就打幾圈，沒有人催我回去做飯，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哦！”
她的語氣略顯浮誇，葉舒瑾持懷疑态度：“你最好說的是心裏話。”
葉瑤輕輕笑了一聲，她就知道她的女兒沒有那麽好糊弄。
“那我再告訴你一個原因，你知道我為什麽恨不起來嗎？”
“為什麽？”
“因為沒有他就沒有你啊，傻孩子。我擁有你這麽好的女兒，已經很知足了，至于他怎麽樣，那都不會影響我的幸福。”
葉舒瑾的眼睛酸酸的，她知道她媽媽真的是這麽想的。
“那我要是……想幫他找更好的醫生，想讓他們暫時住在我閑置的公寓，你會生氣嗎？”
葉瑤先是有些驚訝，而後欣然一笑：“我會很欣慰，我的女兒長大了，居然有了以德報怨的氣度。是跟小陸學的吧？”
“怎麽啦，我自己就不能是這麽大度的人嗎？”
“我還不了解你啊。”
……
于是母女倆的聊天在插科打诨中宣告結束。
第二天一早，葉舒瑾跟陸晏雲一起把吳斌和李願接到了她那套已經閑置了一陣的公寓裏去。
“太麻煩你們了。”李願置身于上海黃金地段的豪宅，有一種無所适從的感覺。
“是這套房子閑着可惜我才想到你們的。”葉舒瑾滿不在乎地說，轉而又對着正在欣賞她的獎杯牆的吳斌警告道：“別亂動我的東西。”
吳斌連忙舉起雙手：“不動，絕對不動。”
在陸晏雲這邊強大的人脈運作下，很快就安排了上海最好的專家團隊進行了診療和手術，住的也是醫院的VIP病房。
術後葉舒瑾去病房裏看望了他們一次，當李願感激到快要給她跪下的時候，她不禁懷疑：
她真的是在“以德報怨”嗎？會不會她只是在享受這種曾經的仇人現在淪為了她的裙下臣的爽感？？
不過不管怎麽說，她心中的郁結的确是消解了。
她已經可以波瀾不驚地面對他們，就好像他們只是她的父母和平分手後她爸爸重新組建的家庭。
送他們去高鐵站的那天，離除夕只有三天了。
“過年回家嗎？”臨別之前，吳斌問她。“我是說……你媽媽家……”他又補充道。
“可能要回吧。”葉舒瑾含糊其辭地回答。
其實他們已經決定了今年在陸家過完除夕，之後就回娘家待幾天，因為陸晏雲還沒去拜訪過，葉舒瑾也難得工作上比較閑。
可是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他，因為他大概是想邀請她去家裏坐坐，而她還沒想好她願不願意。
吳斌點點頭，沒有再追問她，而是給李願使了個眼色。
李願立刻心神領會地從包裏掏出兩個厚厚的信封。
“我們知道這次手術、住院的開銷不會這麽低，你們肯定偷偷結掉了一部分。這些雖然不夠，但也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們一定要收下。”她說着把一共五萬塊的紙鈔往葉舒瑾的手裏塞。
“你幹嘛？我不要。”她連忙躲開，“我差你們這點錢嗎？”
“我們知道你們不差，但是我們不能不給。”李願态度也很堅決。
“你們快走！車要來不及了。”葉舒瑾急忙催促道。
吳斌從李願手裏把信封接過來，語重心長地拉着女兒說：“小瑾啊，你結婚的時候爸爸什麽都沒能給你，這些就當作是我祝福你們的禮金，可以嗎？”
說着趁她不注意把錢塞到了她的手上。
“你煩不煩啊。”她一邊埋怨着一邊濕了眼眶。
吳斌見她沒有再推脫，知道自己這一招見效了，他跟他們擺擺手：“那我們就進站了。”
在他的背影消失的前一秒，葉舒瑾突然大喊道：“爸！”
吳斌瞬間定格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我想吃你做的豬肘子了。”她泣不成聲地喊出這一句，然後就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哭到身體一顫一顫的。
陸晏雲蹲在她身旁，一邊給她擦眼淚和鼻涕一邊撫摸着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另一邊，從進站的人流裏退出來的吳斌忙也笑淚交加地回答她：“好好好，我給你做，你還想吃什麽？”
“油焖大蝦，紅燒羊肉，還有……還有三鮮餡的餃子。”情緒雖然還未平息，思路倒是很清晰。
陸晏雲扶着她站起來，溫馨提醒道：“你确定要讓剛做了肺部手術的病人接觸這麽多油煙？”
“哦。”她恍然大悟，立刻降低了要求：“那餃子就行了。”
李願連忙幫着解圍：“沒關系，我來做，讓你爸爸指揮，行嗎？”
葉舒瑾點點頭。
然後和她相視一笑。
和那個她曾經恨之入骨的，破壞了她的家庭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