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一
阿音是個公主。
這聽上去是個能在金石玉器上躺一輩子的尊貴身份,不過顯然公主與公主之間也是有區別的。比如阿音二姐姐的那輛油壁車大到能夠住下一條龍,而她的小馬車被龍尾輕輕一掃就四分五裂了。
總之,阿音遭遇了一個默默無聞安分守己的公主這輩子都不該遭遇的事情——
她驚醒了一條惡龍。
二
“你是那狗皇帝的女兒?”
面對這張猙獰的龍臉,阿音果斷撇清關系:“不是。”
那條龍逼近了一點,龍須一揚:“你想騙我,那輛馬車上有皇族的徽記。”
阿音擠出一臉傷感的表情:“我一直懷疑我是母妃跟她那位竹馬将軍的孩子,龍君,我極有可能不是皇族血脈!”
龍君沉默了,顯然他并沒有想到現在皇室恩怨糾葛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正在阿音慢慢往後挪步的時候,那條龍搖身一變成了個高大的青年,身上的黑甲泛着陰森的光,他甚至連指甲都是純黑的,兩根手指提溜起阿音:“你為何出現在此?”
阿音順着他的動作晃了晃,欲哭無淚:“南山地動,父皇送我過來祈福。”
龍君現世,自然是天地都要為之變色的,阿音終于弄懂了為什麽前段時間南山地動頻頻,她的父皇聽信國師的進言,要求一名皇室血脈進南山為國祈福。宮裏的皇子公主一大把,這麽個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滾了一圈還是滾到了阿音身上。
龍君不太高興,于是四周便是一陣電閃雷鳴:“我現在就要殺了那個狗皇帝,非得将他千刀萬剮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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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君請留步。”
大宣朝開國皇帝封印惡龍的傳說阿音也算是從小聽到的大的,不過都已經過去三百年了,那位祖爺爺早就去世了。阿音剛剛才反應過來,龍君嘴裏的狗皇帝應該指的是宣武大帝而不是她的父皇。
“你說他已經死了?”
這位龍君顯然忘了自己已經被封印三百多年了。意識到仇人已死,龍君怒意勃發身邊缭繞的黑霧霎時間凝成了一道道利刃,阿音躲閃不及小腿和胳膊迅速留下了幾道傷口。
再這樣下去她可能真的會沒命,阿音急中生智大喊道:“龍君聽我一言,人族要報複死去的仇人通常會挖祖墳鞭屍!”
龍君那雙猩紅的眼睛朝她看了過來,她硬着頭皮繼續道:“我聽說那位下葬的時候嘴裏含了一顆夜明珠,可保屍體不腐不爛,到時候您挖出來想怎麽抽打就怎麽抽打,跟活人差不多,那叫一個解氣!”
為了保住小命,只能對不起祖爺爺您了。
三
龍君對于挖墳鞭屍這個提議感到十分滿意,順帶着對阿音的态度都好了不少,頗為矜持地開口:“你雖然弱了些,不過腦子還算好使,以後就在本君左右服侍吧。”
阿音就這樣成了此時龍君唯一的跟班,她接到的第一個命令就是給龍君帶路去皇陵。雖然阿音答應得很快,但她心裏對于帶人去挖自家祖宗的墳這件事還是很有負擔的。
她步履沉重,龍君眉頭一皺:“這樣走要走到什麽時候?”
眼見着龍君又要化身成龍,阿音連忙抱住了他的胳膊:“龍君三思!我怎麽能騎在您身上呢?”
龍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什麽時候說讓你騎在我身上了?”
阿音沉默着被龍爪拎起騰空,然後在呼嘯的風聲中成功暈了過去。龍君在南山被封印了三百年,他都快忘了人類原來是這麽脆弱的存在。
這個小公主也不曉得是吓暈過去的還是疼暈過去的。小臉煞白,一身宮裝經過這番颠簸已經髒得快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鞋子還掉了一只,手腳俱都留下了傷口。
龍君有些煩躁,真是麻煩,他可沒學過什麽治愈術法。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公主軟乎乎的臉蛋,猶豫了片刻,龍君拉着張臉把人扛到了醫館。
盡管他刻意收斂了龍的氣息,醫館大夫還是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接了診。那大夫在龍君淩厲目光的注視下,手不自覺地發着抖,藥粉撒在阿音的臉上,她無意識地哼了兩聲。
“輕點。”
龍君丢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醫館。
耽誤點時間就耽誤點時間吧,他也想看這看三百年後的人間究竟是何模樣。
醫館裏大大小小的大夫齊齊松了口氣,掌櫃的抹了把汗:“哪裏來的煞星。”
醫婆在邊上幫着上藥,感嘆道:“這姑娘生得可真好。”
說着說着,醫婆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阿音,神色微變。
再不受寵的公主也是公主,阿音實則是被醫館簡陋的床鋪給硌醒的。她睜開眼就看見窗臺上坐着個黑衣青年,背靠窗戶腳踩長靴,百無聊賴地丢了顆山藥豆到嘴裏,似乎是嫌味道太甜,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落日的餘晖打在他冷厲的側臉上,望之竟有幾分溫柔意味。
“醒了?”
阿音回過神來,幹巴巴地喊了一聲:“龍君。”
她這才注意到窗邊放着一籮筐的吃食,油炸麻花鹹炒瓜子,香氣直往人鼻子裏鑽:“原來您也愛吃零嘴。”
阿彌陀佛,她還以為自己才是龍君的零嘴。
龍君淡淡地“嗯”了一聲:“比三百年前多了不少花樣。”
又看了眼她:“想吃自己拿。”
阿音眼前一亮,抓了把瓜子高高興興地嗑起來,龍君看她一臉興奮,微微挑眉:“這瓜子有這麽好吃?”
阿音連連點頭:“在宮裏的時候嬷嬷都不讓吃,說嗑壞了牙不好看。”
她的門牙上就嗑出了一道淺淺的凹痕,後來嬷嬷發現了就再也不許這樣的零嘴出現在她的寝殿內,即便是旁人剝好的也不行。
食不過三,公主的喜好若讓外人知曉難免會被鑽空子。阿音想不明白,她又不是二姐姐,誇一句珍珠秀麗就有無數商人前往都城獻寶。從來都沒有人會去琢磨透明人似的七公主喜歡什麽。
“那現在就不怕嗑壞了牙?”
阿音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我現在是龍君手下的人,誰敢對我說三道四。”
龍君顯然被恭維得十分舒坦,輕哼一聲:“你倒是上道。”
“行了,既然傷好了就繼續趕路。”
阿音望着剛剛西沉的落日瞠目結舌:“夜裏趕路?”
四
阿音自然不敢反駁龍君的決定。
不過今晚的街市還真是熱鬧,街上人潮湧動摩肩接踵,阿音看着覺得十分稀罕:“是什麽節日嗎?”
阿音大約知道這裏應該是京城周邊的某個小縣,天子腳下,生活還算安逸富庶。
一個挎着竹籃賣彩繩的婦人與阿音攀談起來:“趙員外李員外兩家喜結連理,今兒晚上要放煙火好好熱鬧熱鬧。”
阿音眼前一亮:“有煙花看?”
擺攤算命的老頭卻哼了一聲:“真是不知所謂,南山崩塌惡龍現世,天下将要大亂啊。”
婦人撇撇嘴:“姑娘你別聽他胡咧咧,這天底下哪有什麽龍,南山崩塌是因為地動的緣故。就算是有,當初宣武大帝能封印他一次,現在咱們就能封印第二次!”
婦人這番壯志躊躇的話聽得阿音魂飛九天,恨不得捂住龍君的耳朵,她壓低聲音勸:“龍君您大人有大量,百姓無知不必同他們計較……”
阿音話未說完便聽到一聲慘叫:“我的孩子!”
高高揚起的馬蹄不知為何竟停在了半空中,與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只剩巴掌寬的距離,剛剛尖叫出聲的女子沖過去抱走了孩子,駕馬的人面露恐懼下一秒就被一道力量掀翻在地。
圍觀的衆人都為剛剛的那一幕大感驚嘆,人群立刻騷動起來,阿音卻看見了龍君眸中隐下的銀芒。
是他?
阿音尚未想清,那個縱馬之人的同夥也趕了過來:“是七公主!”
公主生死未蔔皇帝自然是要昭告天下尋人,不過南山崩塌後瑣事繁多,也沒人顧得上這個沒什麽分量的公主,尋人帖甚至還沒擴出京城。醫館的醫婆有個孫兒在京城當捕快,她看過阿音的畫像一認出人就去通風報信了。
“不自量力。”
話音剛落,阿音就被兜頭蓋上件披風,眼前一黑腰間一緊,再次跟着龍君飛上了天。
阿音貼着龍君的胸膛心想,原來他不變成龍也能飛啊。
落地之後龍君掀開阿音身上的披風,左右看了看見人完好無損頗為滿意:“這披風賞你了。”
阿音尋思着這估計是什麽寶器,當即樂呵呵地系在身上。龍君直視着前方:“這就是皇陵?”
每年去皇陵祭拜先祖是阿音難得能出宮的機會,所以這裏的路她還是很熟悉的。
龍君眉峰聚起:“不對,這裏沒有他的氣息。”
死人還能有什麽氣息?阿音猶豫了一會兒才解釋道:“宣武大帝當年建造皇陵花費了十餘年的功夫,皇陵內構造精巧機關重重,歷代皇帝都是要入皇陵的……”
龍君神色沉沉:“若他在這皇陵之中,我不可能察覺不到,除非有人挪走了他的屍體。”
阿音眼看着那股駭人的黑霧又聚在了龍君四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龍君,皇陵的建造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當年為宣武大帝操持喪事之人恐怕早就化成灰了。”
天色突變,雷聲滾滾,龍君擡起的左手迅速聚齊靈流。狂風帶起的飛沙走石砸在阿音身上預想中的痛感卻沒有來臨,阿音怔怔地看着身上的這件披風。
龍君動怒,半邊皇陵瞬間化為廢墟。
阿音無措地往後退了兩步,心中的震撼難以言表,龍君收了手:“走。”
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去哪兒?”
“去找現在的皇帝問清楚。”
阿音怕他又一個不高興直接毀了皇宮,連忙道:“還是別去了,說不準現在皇宮之中已經有術士埋伏在哪兒了,您還是小心為上。”
龍君不屑一顧:“當年若不是那老賊下毒诓騙我,區區一百個術士也想封印我?”
他瞥了眼臊眉耷眼的阿音,語帶不悅:“怎麽,不想跟我一起去?”
阿音還真的不想回宮,她低着頭想了一會兒:“我不想回宮。”
龍君不懂,抱臂打量着她:“為什麽?那不是你家?”
阿音揉着自己的指尖:“我母妃很早就去世了,父皇不喜歡我,所以這麽危險的事才會被丢到我的頭上來。”
這個祈福的差事不僅是個苦差,還很有可能就此送命。南山地動驚了馬,她跟着馬車一道摔下山崖,若不是龍尾勾住了馬車,恐怕她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阿音心裏不是不難過,她強打起精神繼續說:“這次有龍君在,我才活了下來,那下一次呢?如果到了要命的時候,他們又把我推出來,我哪裏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龍君不知為何聽了這些話便覺得心裏有些不痛快,耐下性子問:“你一個人能活下來嗎?”
阿音吸了吸鼻子,難得露出了幾分固執:“不管以後如何,我好不容易才離開皇宮,如今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龍君抿着唇臉色緊繃,過了一會兒忽然輕笑出聲:“你放心,有我在,沒人能逼你留在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