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閻王有人情味

閻王有人情味

閻焱左腳剛踏進森羅殿,她便四處打量,大殿的盡頭還是那老掉牙的寶座,只是沒有她那微笑的老爹。整個大殿空蕩蕩的,不似從前那樣每天充滿歡聲笑語。她扯着嗓子問:“範哥謝哥,我爹在哪?”

話音剛落,黑白兩道身影應聲從殿後走上前。黑無常一言不發,白無常罕見地搶先開口:“老大王已出游多日。”

一旁黑無常揣着手站立原地,臉上挂難解郁悶,他嗫嚅着問:“大王,您在天庭的時候不曾……”話未說完,白無常當即打斷,他道:“他是想問,‘天庭那些老頑固不曾為難大王嗎?’”說完,他轉頭一臉嗔怪,“都與你說了,大王沒事,你還問甚麽?”見狀黑無常自知失言閉口不談。

“範哥你看我沒事。”說罷,閻焱轉了一圈,黑無常像個老媽子一樣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再三确認她沒受傷,方才長舒一口氣。

看着兩人不同尋常的模樣,閻焱歪歪頭,不解地問,“你們今天好怪啊。先不說你們突然改口叫我‘大王’,稱呼父王為‘老大王’,我老爹難道遭遇不測了?”

她烏黑的瞳孔中滿是猜疑,直勾勾地盯着兩鬼,兩鬼面面相觑,一時啞口無言。突地,閻焱耳邊傳來一聲洪亮的笑聲:“閨女,在人間歷練怎麽樣?想爹了嗎?”

聞聲閻焱松了口氣,她問:“爹你在哪玩呢?”

傳音另一邊,老閻王笑道:“嗨呀,這不是聽說你前幾天看過你六叔了嗎,我也去看看他,我現在在枉死城呢。”

對于老閻王的跳脫,想一出是一出,閻焱早就習以為常。就算老閻王說他冰釋前嫌在天庭喝茶也不意外。想到這裏閻焱皺眉,自知不妥,立刻抹去自己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閻焱回:“好吧,老頭子玩得開心,照顧好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另一邊,老閻王哽咽着:“嗚嗚嗚,閨女去人間都有人情味了。爹好感動……”閻焱扶額,她能想到自己老爹此時應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臉上挂笑,一副欣慰的模樣。她就有些難為情,一下子切斷傳音。她轉頭淡淡地問,“兩位哥哥,你們也不必為老爹隐瞞吧,他丢下我出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料黑無常聽了這話,情緒激動,像是打了雞血,他不像剛才那樣沉默憂郁,他大喊着反駁:“老大王沒有!”

白無常神色異常鎮定,他接過閻焱話題,“下不為例,我二人必不會再犯,請大王責罰。”他心道:“大王看來不打算追究此事,并給了他們臺階下,他們當然要把握好機會走下去,不然呆呆站在臺上對他們毫無意義,此事不宜多言……”

角落裏綠光一現,閻焱眼前一亮,她對着角落招招手,大聲道:“馬面,你也在啊。”黑白無常順着她的手看去,一只馬頭人身鬼,一聲不響地站在大殿南邊最不起眼的角落中。

白無常有些疑惑,他微微皺眉,道:“你不是去人間勾魂?怎得這個時辰回來?”

誰曾想馬面畢恭畢敬對着閻焱一鞠躬後,他轉而面向白無常毫無客氣地反問:“老子給你做了七日事,回來歇息一下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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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無常自知理虧冷哼一聲也不過問,倒是黑無常開口,他道:“你既已回來,怎不出個聲,躲在角落裏吓死個鬼了。”

馬面口無遮攔,沒好氣地怼回去:“都是鬼了還怕吓?你不吓別人就不錯了。”

被這麽一怼,黑無常臉上郁悶一掃而盡,他恢複平日的模樣,他張口就罵:“賊驢!你胡說甚麽?你今日發甚麽癫?怎得到處亂叫?”

馬面兩手叉腰,他陰恻恻地斜眼一瞥黑白無常,眼發綠光,他幽幽地開口:“你替別人多做七日事,你看你什麽樣?”

眼看兩邊又要吵起來,閻焱站在中間再次化身和事佬,她勸道:“都消消火。馬面我要問問你,上次你帶回來的那個老人在哪?”

馬面鼻子一哼,帶着閻焱頭也不回地走了。黑無常在後面繼續罵:“哼個甚麽哼,可不像你從前那樣鼻子出大氣噴我了,現在就哼一下?沒勁!”閻焱聽這聲音,她竟聽出來黑無常有些高興?

就因為他沒有被噴?

這倒也是,從前誰惹馬面生氣了,他便仰頭露出兩個碗大的鼻孔對那鬼,直接一噴,哪怕是黑白無常也要被那氣噴得倒退一兩步。最窒息的是,那股強勁的氣流總會帶着大自然的氣味,雖說都是青草的芳香,但從馬面的鼻孔中出來芬芳也就變了個味了。

閻焱走着,她心中越來越覺得奇怪,自從她從人間歸來地府,地府中的鬼給她的感覺都與從前不大一樣。她只離去了不到半個月,地府變化之大之快至此,危機和猜疑在她心中升起。

為數不多能讓閻焱感到安心的便是,孟婆。閻焱面露一個堅強的笑容,眼角挂了一滴淚,她心想:“孟姐還是那麽暴躁,打鬼還是這麽疼,她真的放心了。”

等她回神,擡眼看去身前的馬面早在她四五丈開外,竟沒有絲毫等她的意思,自顧自地在前面昂首挺胸地走着。她邁開小短腿一路追了上去。最後在一間城隍廟前,馬面止步,手持長矛筆直矗立門的右側,為閻焱讓路。

閻焱跟在他身後跑了十幾丈,她累得氣喘籲籲,彎腰雙手撐膝,她仰頭看馬面一臉平靜,那張灰棕色的臉上連滴汗水都沒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馬面……偷偷鍛煉……怎麽走得這麽快……”說着她直起身錘錘細腰,喃喃道:“哎喲,苦了我了,今天行了這麽多路……”閻焱眼睛的餘光落在馬面手上的兵器,她湊近盯着那柄武器,烏黑眼球轉了兩圈,她問:“馬面你的慣用槍在哪?”

馬面仍然站立不動,他眼神正視前方,铿锵有力地道:“矛用得更順手些。”

聞言,閻焱仔細打量這只長矛。通體銀色亮的發光,好似一道突兀的光射到幽暗地府中;矛頭刃面較長,似是一柄短劍,鋒利無比。這矛頭被主人擦得锃亮,幾乎能當面鏡子,閻焱盯着刃面中的自己,看得入了神。

馬面見閻焱不動,他催促道:“大王,已經到了!”語氣中有些不耐煩。

閻焱一邊應着,一邊對着刃面捋順自己的劉海。待發絲服帖之後,她噘嘴向上吹口氣,輕微的口風将輕柔的劉海擊得四散開來。直接使得她之前整理的發絲約等于沒有整理,亂還是亂的。

看着閻焱傻子一樣的動作,馬面幾乎一個白眼翻上天。

此時廟內一個老人走出,他看見閻焱便伸手熱情地打招呼:“小閻王!”

聞聲,閻焱一雙黑眸離了刃面,她直起身向老人走去,她道:“老爺爺好久不見。”

老人露出笑容,滿面皺紋堆積在一起,他道:“您當真沒有食言,我在這真的好自在。”

閻焱笑了,她轉頭對馬面說:“馬面,本王給你放一日假,去歇息吧。”馬面猶猶豫豫,似是不願意。閻焱倒是奇了,她問:“讓你歇息,你卻不要了?本王與老爺爺敘舊一番,又沒有危險,你回去吧。”一番勸說下,馬面才不情願地離開。

送走馬面,閻焱帶着老人進廟內,她笑嘻嘻地搓手:“老爺爺你看啊,你能不能去鬼門關當差?”

話音剛落,老館長佝偻的身影一下子挺直,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試探性地問:“我這把老骨頭還要工作?我才剛退休沒享幾天清福。”

閻焱點頭,她解釋道:“就是在鬼門關拉個小板凳坐着,您就當是凡人的‘退休生活’?只是我要你對每個進鬼門關的人說……”閻焱擺擺手示意老人附耳傾聽。三句話結束,老人臉上皺紋逐漸舒展開來,他笑問:“您這是要鬧哪樣?”

閻焱雙手叉腰,擦擦鼻底,頗為自豪地宣布:“這是本王新想的口號,每個進鬼門關的都要說,不論神鬼。”她接着小聲地道:老爺爺,如果有人不願意或者說的時候面露難色,吞吞吐吐的。你就那厮的樣貌名字記下來,切記不要伸張,直接與本王說就是了。

說罷,她不知從哪拿出一枚紅色玉佩交于老人。說是紅色,倒也不是,這玉本身是白色的,只是裏面有幾縷頭圓尾細的紅豔絲線。二者合一确實像塊精美的紅色瑪瑙,美的讓人愛不釋手。

她囑咐道:“老爺爺你将這玉佩随身攜帶,只要你對着它說話,本王都能聽到。倘若你遇到危險,你便牢牢握住這玉,本王保你平安無事,玉在你在。”

與老館長交代完,閻焱來到奈何橋,準備帶逢風生回人間。

橋邊,站着一老一少,不是春生風生是誰。閻焱走到大鍋前,先是畢恭畢敬對着孟婆一鞠躬,孟婆面朝她滿意地點點頭,她暴躁的臉上鮮少地露出慈愛的笑容。下一秒她毫無征兆地豎眉瞪眼,大聲呵斥:“該死的玩意,給老身過來喝湯!還要老身請你們嗎?”閻焱注視着她撸起袖子,箭一樣地飛出,速度快得像是從拉滿弦的弓上射出。一個老态龍鐘的老人,健步如飛,四處追趕鬼魂,登時奈何橋邊再一次充滿鬼哭狼嚎之聲。

閻焱笑着搖搖頭,走向二生。剛近了幾步就聽到,逢風生撒嬌的聲音:“奶奶我不想走,我要留在這裏陪你。”她拉着逢春生的手,輕輕左右搖擺。

逢春生的聲音不容拒絕,她回:“不行,你還這麽年輕,外面的世界你還沒有好好看過。”

風生小聲辯解着:“我看過更高的天上了,那裏和人間沒什麽區別。”

兩人争論不休。閻焱到兩人身邊五步開外站立,她道:“風生小姐,我們該走了,凡人不可以長時間留在地府。”

無可奈何地,風生自知說不過奶奶,她不舍地轉身站在閻焱身邊。臨走前,她留下一句:“奶奶等我。”

......

人間,王笑嫣站在大門處早早地等候着,終于盼到兩個年輕人的身影。她迎上去問:焱曉你沒事吧?風生也沒事,太好了。你都去了三天了,我真害怕你也出什麽事。說着她掏出手機,口中念叨着:“你這丫頭把電話給我,我以後好聯系你。”

這一問,閻焱呆滞,她呆呆地回:“我沒有。”她感到心髒漏了半拍,心中叫苦:“沒有錢啊!只有冥幣也不能去買吧。謝哥也沒有給我整一個,他說,他也搞不會那黑匣子。”而後,手機一事只得作罷,只是她們沒想到手機對于現在的凡人這麽重要!

王笑嫣一臉震驚,拿手機的手僵在半空中。此情此景,風生腦子轉得飛快,她慌忙打圓場,她回:“王館長,這孩子路上和我說,她是個孤兒,她一直都沒有手機。”

聞言王笑嫣低頭略作思考,喃喃道:“這就不意外了,父親确實會領養小孩子。你沒有手機也解釋得通了。你和風生看起來也認識,那你認識逢女士也不意外。原來是我自己吓自己啊……”

看到王笑嫣這副愁眉不展,努力整理信息的模樣,閻焱與逢風生四目相對。她們一臉不解,但是心中還是覺得,目前沒事了,王笑嫣不會對閻焱來歷有什麽懷疑。

王笑嫣已然從長久的自我攻略中出來,她看向逢風生問:“風生你以後要怎麽樣?”

逢風生快速組織語言,她回:“我打算和這孩子住在一起。奶奶的壽衣店也鎖了。”

王笑嫣問:“好,你要來我這裏工作嗎?”她真的求賢若渴,或者說是個人都行只要肯來殡儀館上班。她內心嘆氣,上個月四個實習生全吓跑了,這個月還沒招到人。

話音剛落,閻焱就看見逢風生臉上笑開了花,酒窩淺淺,煞是可愛。她問:“可以嗎?我對這份神聖的工作仰慕已久。我應該能當個化妝師,我對自己的化妝技術還是很有自信的。”

兩人飛快地達成工作契約,看得一邊的閻焱一愣一愣的。她心中大喊:“我還沒有拉她入夥呢,我的白無常怎麽成為別人的化妝師了。在我面前搶人!”

閻焱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被風生收在眼中,她想了想,勾起嘴角,笑了。其實她對于閻焱的那個問題早就有答案了,只是她還不想說。奶奶讓她看看這個世界,那她就不要着急說出答案,先看看世界吧,她的人生還很長,她這樣告訴自己。等到哪天去了地府也可以給奶奶講自己的經歷,替她再看看這個她深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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