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覺得我畫的人很喜慶啊!

我覺得我畫的人很喜慶啊!

王笑嫣直起身子,一手拿化妝刷,一手打着石膏立于胸前,她面容疲憊,眼底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圈。她有氣無力地問:“剛才說的你們兩個記住了嗎?”不等兩人答應,她舉起化妝刷指向一旁角落的兩顆橡膠人頭,繼續說:“你們用這兩個練練手,一個小時之後我來檢查。”說完她放下刷子,單手扶腰轉身離開。

偌大的化妝間內只留下閻焱與逢風生兩人,王笑嫣走後,閻焱立刻放松下來。她吊兒郎當地站着,手指矮凳上的紅色小圓盒問:“小風,這個是幹什麽用的。”

風生站在兩顆練習用橡膠人頭前,她側身看向閻焱,面帶微笑着說:“叫姐姐,我在人間看着比你大,這樣稱呼更正常些。”她眨眨眼期待着閻焱開口。

閻焱熟練地哦了一聲,她乖乖改口叫:“風生姐姐,這個小匣子裏是什麽?”

沒想到閻焱毫不在意地就這麽叫了,風生有些失望地垂下頭,她回:“這是腮紅,就是你熟知的胭脂了。”

閻焱應了一聲,“我已經全部了解了!”,說完她撸起袖子就要開始大展拳腳。沒承想風生咳嗽兩聲示意她停下,她說:“焱曉,要先對逝者鞠躬。”閻焱抓化妝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她有些不解地問:“它們不是逝者,有必要嗎?”

見閻焱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逢風生搖搖頭。她圓圓的臉上沒了笑意,言辭誠懇地問:“焱曉,有句老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勿以善小而不為’。”閻焱雙手一攤,她搖頭。風生解釋着:“不要因為是很小的好事就不去做。”聞言閻焱百思不得其解,她問:“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

逢風生彎腰拿起化妝刷,遞給閻焱,她語重心長地說:“焱曉,王副館長教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尊重逝者’。”閻焱雙眼迷茫,她不懂。從始至終每一個失去的人來到地府,對她都是畢恭畢敬,她是閻王,說實在的她其實并不在意凡人的生死。她一直認為凡人脆弱如蝼蟻,一觸即亡。直到她看到熊熊烈火中,憑借自我意識擺脫千面控制,殺死自己的風生;她看到十歲多的女孩學成出師後,在降妖除魔中度過一生。

凡人弱嗎?好像也不是。

她來人間歷練就是為了學習凡人嗎?也許是的,她爹說了她更有人情味了。

閻焱呆呆地愣在原地出神,逢風生擡手隔着橡膠手套揉揉她的腦袋,而後攬住她的肩膀兩人對着人頭模型深深鞠躬。

兩人各自坐定,拿起化妝盒就要開始化妝。

兩聲清脆敲門聲傳來,閻焱兩耳不聞窗外事,自顧自地對着模型手舞足蹈,快到留下殘影。風生說聲,“請進。”

推門進來的是一位眉眼清秀,朝氣的年輕人,他張口就是致歉:“抱歉兩位女士……”待看到坐在一邊的背影是小小一只的閻焱,他立馬改口,“……女士和小姐,我們來帶往生者去大堂舉行葬禮。”他語氣客氣,筆直立在門口一米處,遲遲不動似乎在等待她們的同意。

風生起身,來到逝者身旁,拿起棺內的卡片問:“是……張許忘女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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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上前一步,看清卡片上的名字後,他連連點頭。随後他朝身後招招手,說:“叔叔,我們帶張女士去大堂。”一個滿臉胡茬,面帶兇相的男人從門外走進來,他與男人站在一起。明明在同一世界,卻像是在不同圖層,一個溫文爾雅,一個不修邊幅。

年長的男人在前面拉擔架,年輕人在後面推。到門外,他轉身輕輕帶上門,說:“打擾女士和小姐了。”

腳步聲和輪子的聲音越行越遠,小插曲結束,化妝間再次歸于平靜。逢風生在座位上剛剛坐定,誰曾想,閻焱不知從拿來一塊灰色舊布蓋在人頭模型上,她腿邊的化妝盒中,一片狼藉:幾個刷子因為大力導致毛分叉,不同的眉粉混了色,口紅竟然折斷一只。

閻焱滿臉高興地坐在位子上,雙手叉腰,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模樣。

逢風生不可置信地問:“畫完了?”

“那必須的。”

“十分鐘?”

“我做事太靠譜了。”她毫不客氣地誇贊自己,然後搬着小板凳靠向逢風生那邊,一副監工模樣。逢風生試探性地問:“給我看看。”閻焱當機立斷拒絕:“驚喜。”

風生瞟一眼化妝盒,它已然成為化妝品地墳場,她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希望不是驚吓吧。”盡管如此,她仍然揚起笑誇贊閻焱,她說:“真棒,很厲害。”閻焱很受用,她興沖沖地盯着逢風生化妝的一舉一動,一筆一畫盡收眼底。

逢風生舉止輕柔,輕捏鑷子夾起成片的脫脂棉,她輕擦眼球模拟逝者沒有閉上眼睛的情況。人頭模型并沒有眼睛,只有兩塊凹陷來表示眼睛的位置。只見她手腕轉動,就帶着“上眼皮”往下卷,使得“眼睛”閉上。她将一條毛巾用溫水打濕,折成長方形,輕覆模型臉上。她的十指順着五官,輕輕按壓。擦淨模型臉頰後,她撚起一支棉簽輕沾溫水,徹底濕潤後,她小心翼翼地擦拭逝者五官可能納垢處……

不知是她動作輕柔遲緩,還是閻焱自己累了,她打了個哈欠。她懶懶地從矮凳上站起,躺在化妝間另一個沒有屍體的擔架上躺平。風生看了搖搖頭,繼續全神貫注地集中在手上的工作上。

閻焱雙手交疊置于腦後,她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心中思緒萬千,不一會她竟沉沉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搖晃迫使閻焱睜開惺忪雙眼。她還沒徹底清醒,腦袋上實打實受到熟悉的毛栗子撞擊,她哎喲一聲喊了出來:“誰啊?”

王笑嫣清冷的聲音從她身邊幽幽飄來,“是我。”她伸手一拎,閻焱便向一只小貓咪被她提下擔架。“好好好,我讓你化妝,你給我躺這睡覺了。”

閻焱嘟哝:“累。”

話音未落,王笑嫣當即氣得驚呼:“累?小祖宗,你來殡儀館一個星期了,每次叫你學點什麽,你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擺爛。你不想幹了?”話畢,她自知不對,小聲自語:“你就是館長,也沒人能辭退你。”

看她臉色一會紅一會青,閻焱在空中憨笑,一手指後背,她說:“王姐放我下來?”王笑嫣立刻放下她,她心裏感到奇怪:這拎和不拎感覺沒差多少重量啊。她态度一轉,拍拍閻焱腦袋,慈愛地說:“多吃點。”

閻焱懵着點點頭,她一個閃現躲在逢風生身後,踮起腳尖湊到她耳邊,問:“我應該多重?”逢風生心領神會地伸手比了個五,意為:“你這個年齡段的人類孩子應該五十千克。”閻焱挑眉,低聲說:“五斤?凡人幼兒還比不過一只小豬崽?”聞言,逢風生差點噴了,小聲說:“五十公斤!”

王笑嫣催促道:“好了年輕人別說悄悄話了,我來驗收你們的學習成果。”她走到逢風生的人頭模型前,只是一眼,看見唇紅齒白、活靈活現的模型,她心中止不住點頭。她不自然地勾起嘴角:”可以,繼續保持。”

二人跟着她的步伐移到閻焱遮起來的“驚喜”邊。她扯起舊布一角,正欲扯開,下一刻她一頓,回頭看閻焱問:“我打開了?”在兩人好奇的目光下,閻焱瘋狂點頭,口中念叨:“大驚喜,大驚喜。”

舊布扯開,揚起一陣灰塵,王笑嫣擺擺手驅散部分塵埃。塵埃落定,王笑嫣定睛一看,心中忍不住叫罵;逢風生眼神落在閻焱畫的這張臉上,雙眼猛然睜大,下一秒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閻焱看到風生臉上笑意,不免心中有些小驕傲,她是絲毫沒有看到王笑嫣被劉海遮住的臉已經挂滿黑線。

王笑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喊道:“王!焱!曉!”不知怎麽的這胡謅的名字被這麽鄭重一叫,閻焱不由得立住身姿,心中七上八下的。她暗忖:“這是什麽咒語?”

“你這白得像鬼一樣的臉是什麽?你這畫成對勾的大紅唇是什麽?你這蘋果肌上的兩瓣猴屁股又是什麽?*文明*你到底用了多少粉底?這,這臉還裂開了三道縫?這是牆皮??”王笑嫣湊近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心中嘆道:“乖乖,這粉比我指甲蓋還厚啊……”看到後面王笑嫣喊不出來了,她一把勾過閻焱,按着她的頭,指着那兩條又黑又粗的碳棒,聲音沙啞又無奈地問:“你說說,誰家眉毛三個色?你這一條眉毛更比三條粗……”

逢風生站在一旁強忍着笑幾乎憋出內傷,她勸:“王副館長,焱曉第一次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她還要時間多練練。你消消氣,以後我來教她化妝。”

得到肯定後,閻焱附和着:“我覺得我畫得很喜慶,不好看嗎?”

話音剛落,王笑嫣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支支吾吾半天,她留下一句話便捶胸頓足地離開了。

“去火化間學習。”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地來到火化間,還未進門,閻焱便笑不出來了。她體內的三團火焰在瘋狂躁動,一股沖擊不停地撞擊她的手掌,幾乎要沖破她的手心的桎梏。閻焱拍拍手,說:“紅蓮不要欺負涅槃。”

盡管如此,她體內的三團火焰還是明裏暗裏地互相較勁:霸道的紅蓮恃強淩弱直接把涅槃踢了出來,老大叔的混沌真火原地立住,一動不動。

涅槃之火灰溜溜地在閻焱身邊轉悠兩圈,閻焱隔空拍拍它的腦袋,像勸孩子一樣勸它:“沒事吧?回去吧。”豈料涅槃之火打轉了一會,它突然轉頭,猛地沖向火化間。

“涅槃!”閻焱在它身後低聲呵斥。

涅槃少有的不聽閻焱指揮,光速地鑽進火化間。透過火焰的眼睛,閻焱感受到爐內的生氣,她自知不妙。她立刻跑到管理房中,大聲喊:“叔叔停下!不要開火!這裏面的人還活着!”

盡管十分不解,化火工還是猶猶豫豫沒有進行下一步,見他将信将疑的樣子,閻焱一個快步擋在開關面前,她張開雙臂不讓火化工上前,她嚷道:“不要開火你們不是有句老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風生随後跟來,她不慌不忙地對火化工說:“我們剛接到消息,那位先生不是腦死亡,還有生還機會,請快點開門!出了事我們替你擔。”

聽到責任由他人擔着,火化工這才止住了按開關的手,他操作火化爐将“屍體”重新帶出。

那紙質棺材剛出來,一幕奇景出現衆人眼前。溫暖的橘紅色火焰籠罩男人全身,他臉上安詳得像是在熟睡。在衆人的注視下,男人打了個哈欠,倒是把火化工吓了個半死。随着男人睜眼,涅槃之火漸漸消退,悄無聲息地鑽回閻焱手中。

閻焱拍拍手,心中默默誇贊:“幹得不錯。”

體內,三團火又開始鬧騰。

涅槃被誇後開心地搖頭晃腦,紅蓮氣它得了主人誇獎,它一惱就要揪着涅槃打。紅蓮一邊打一邊罵,涅槃一邊反駁一邊炫耀:“我被誇了你沒有,你幹什麽啊!別打了!”

兩火在閻焱身體內前前後後繞了好幾圈,混沌煩了,就把紅蓮拎起來毫不客氣地給它的臉來了一拳。它道:“你們吵到九味了,不想讓小主知道,就安分點。”聞言兩火靜悄悄地各自坐定,潛修了。

不一會,王笑嫣和家屬匆匆趕來問,他們各自尋找自己在乎的人,王笑嫣一把拉過閻焱和風生,拉着她們轉了一圈後,她着急地問:“怎麽樣?你們又出什麽事了?”

另一邊兩位花白頭發的老人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們緊緊抱着那個‘死而複生’的中年男人,口中不停念叨:“歡迎回家……”

……

殡儀館大門前,老婦人緊緊地握住閻焱雙手上下擺動,老人揩淚,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念着感激之詞:“謝謝您,我們都聽說了是您和這位小姐一起阻止了火化,謝謝你們……”

她看向自己的兒子,兒子面色慘白,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看到母親看自己,他也報以微笑。他沙啞的嗓音安慰說:“媽媽我在。”老父親攬住兒子的肩膀輕輕晃了一下,眼角堆笑:“老婆,貨真價實的兒子。”三人對視,各自笑了。

閻焱俏皮一笑,她說:“閻王和我托夢說,你們的兒子還有很漫長的一生,她祝福你們幸福。”

聞言,家屬沒有因為提及閻王有任何不适。老婦人的手握得更緊,擺動幅度更大。她感激涕零地說:“謝謝,您就是活閻王,您讓我兒子起死回生了。”話音未落,她自知不妥,慌忙解釋:“我是說您很好,沒有別的意思。你們小小年紀就能選擇這份職業,真的值得我們敬佩。”兒子和父親在邊上附和說:“膽真大啊。”

閻焱笑着點點頭,她反過來安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當閻王能救回更多人,又有什麽不好的……”

遠遠望着兩道佝偻的背影攙着一道消瘦身影遠去,閻焱感慨,“我竟然有被人感激的一天?好神奇!”

正感嘆着,一個瘦弱黑衣女孩從她們身邊走過,她立在原地同樣注視着三人遠去的背影。她眼眸低垂,神色抑郁地喃喃自語,“起死回生?那我呢?”

閻焱聞聲看去,那個女孩正是那天在春生面前哭訴的女孩。閻焱忽地皺眉,她随着一股奇怪的感覺視線上移,她仔細端詳那父母的異樣臉色,他們面色陰翳不亞于他們身邊的女孩。那詭異之色在女孩感嘆之前可不曾出現。閻焱心道:“太奇怪了。”

父母蹲下,臉上散去陰霾,他們笑着輕柔女孩頭發,說:“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再一次目送一家三口離去,閻焱眯眼,她想起逢春生的另一個囑托,她知道自己該了解這個女孩的身世了。

閻焱轉過身,笑眯眯地問:“王姐,剛才那個黑衣服女孩是誰啊?您知不知道啊?”

王笑嫣搖頭:“名字叫花落顏,剛才是來看預定的墳墓。至于其他的,我只知道他們一家是外鄉人,剛來一年,為人低調,周圍了解他們的人不多。”

聽到這名字,閻焱微微蹙眉,她竟然感覺有點熟悉,而且還是近些年的事。她心中下定決心,自己必須更加關注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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