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落顏死了

花落顏死了

孟婆目送閻焱遠去,她并不擔心閻焱會一直保持這樣的理性。藥劑無法長久地壓制她的情感。離開地府就必定接觸感情最為豐富的凡人,她相信不久之後閻焱一定會染上凡人的情緒。感性會更多,多到她調試的藥劑再也沒法壓制分毫。

……

閻焱回到殡儀館,逢風生告訴她那個噩耗、那個她逃避十年的消息——花落顏死了。她與她的夫人剛剛相認,她們還沒來得及一起經歷跌宕起伏的故事,她們還沒來得及攜手去看世上千山萬水。

這位十六歲的女孩永遠停留于最美的年華。

閻焱嘴角抽了下,臉上并無天崩地裂的悲傷,她輕聲問逢風生:“是那晚的鬼怪找了她嗎?”

她企圖尋找一個借口,将她死亡地推到自己身上,是她沒有殺光那晚所有的鬼怪導致她喪命的。

不出意料的是逢風生搖頭,閻焱才知道花落顏在她離開兩天後病死醫院。

意外嗎?不意外。閻焱靜默了,沒怨天沒怨地,她早已知曉人間最無情的便是疾病。

此刻她心中有些慶幸自己是閻王,不然她同花落顏便會陰陽兩隔永不相見。

明明是用法力捏出來的肉身卻兀然無力,兩腿發軟像是剃了骨頭的橡皮泥擠兌在一起,腿上的肌肉就像沙袋拖着她的腿不讓她動彈。她分明壓抑了感情,為什麽心還是那麽痛,每次呼吸都會扯着心口抽痛,視線漸漸模糊。

無聲的疼痛使得她無法擡腿走上一步,這一刻閻焱切實感受到了她初到殡儀館時,那個因悲傷過度幾乎摔倒的老人是何種心情。

痛啊太痛了,沒有了感情的她尚且無意識的遭受着身體自發的疼痛,更何況感情豐富的凡人。每一次生離死別凡人都該如何面對?她的娘親徹底死後她花了一百年也沒有走出喪母之痛。人的一生不足百年,難道年少喪親需要一生來遺忘?

也許是逢風生和王笑嫣一路攙着閻焱來到花落顏面前,閻焱擡起無神的雙眼依稀能辨別出一襲白衣的風生和佝偻微胖的王笑嫣。

花落顏一襲紅裙躺在擔架上,火紅色的長裙勝似閻焱的紅蓮業火。她本就慘白的臉色被紅衣稱得更加雪白。見她這副模樣閻焱的心又再不自覺地抽痛,她感到心痛得快裂成千百瓣了!

孟婆給的藥劑是有用的,她沒有感到悲傷或是其他情感,是她的身體在自發的疼痛,是從骨子裏迸發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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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架上的少女依舊散着清冷孤傲的氣質。烏黑長發退了些光澤淩亂地散落臉邊,濃密睫毛掃在眼底,精致挺拔的鼻子高高翹起,她的眉尾垂下失了以往的銳利,雙唇沒有血色依舊嘴角下垂不含笑意。

王笑嫣讓逢風生拿來化妝盒,囑咐她為花落顏化妝,“起碼讓她有些氣色。”

閻焱的空洞的目光依舊俯視着花落顏,她無喜無悲的聲音幽幽地傳來:“我給她化。”語氣輕飄飄的,但又不容置疑。

王笑嫣與逢風生面面相觑,她們想到閻焱的化妝技術。王笑嫣面有難色,逢風生朝着她堅定地點點頭,王笑嫣也不說什麽了。

年輕人的世界變化太快就交給年輕人吧,她們總能進步得很快。

風生帶着王笑嫣離去為她們留了單獨相處的空間。

閻焱的顫抖着雙手費力地打開化妝盒,一番耗時耗力地為花落顏鋪上底妝。她拿起刷子要為她化腮紅,這和畫畫一般她早就爛熟于心,況且眼前的女孩不需要她怎麽繪制已是人間絕色。

只是她的手在抖,不受控制地瘋狂抖動,刷毛上的粉被她抖落在虛托着刷子的左手上,花落顏的臉蛋依舊慘白,閻焱的手掌倒是有了‘血色’。

閻焱伸出左手死死抓住握緊刷子的右手,再次嘗試化腮紅。不管是外表的年紀還是實際年齡她在兩個世界都是沒有成年的孩子,現如今她的手抖着卻像個耄耋之年的老人。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花落顏終于獲得全妝神色安詳地躺在擔架上。

一番操作下來,閻焱得以喘息。她将化妝盒置于地上自己坐上方凳,雙腳踩着上方的橫杆,雙手環膝靜靜地望着面前這位似花一般嬌豔的女孩。

腿上的淡藍色牛仔褲變成深靛色,溫熱的水滴濕潤了閻焱的膝蓋。她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擡手輕擦眼角。

她自問:怎麽哭了?孟姐給的藥湯裏面怕不是摻了水?

閻焱推着花落顏去往靈堂,逢風生早已在門外等候已久,她在前面拉擔架想要為閻焱分擔絕大多數重量。接手的那一刻,她的動作一滞,誇張點說擔架上沒人也不為過。

花落顏比看起來還輕,更何況疾病已經将她的身軀蠶食殆盡。

靈堂內,沒有多餘的悼念者,只有花落顏的父母。他們在見到花落顏的那一刻號啕大哭,兩人的哭聲并不比七八個哭喪的人聲音小。

主持葬禮的是除了柯玖之外的一位女主持人高心敏,她讀着致詞不由得觸景生情眼眶泛紅。她的聲音溫柔又不失莊重,氣息虛實交加,清晰地傳遞着兩個世界的情感。

父母受到她的情緒感染不由得哭得更大聲。逢風生雖然腹黑但情感細膩為人敏感,聽着致詞她也不由得落淚。

主持人有些哽咽的聲音回蕩在略顯空曠的大堂內,閻焱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她四處探頭尋找。花落顏的靈魂不在自我遺體附近也不在父母身邊,她在哪?

告別會結束,閻焱送花落顏去火葬,在逢風生遮掩下,她親手用涅槃之火送葬花落顏。

涅槃之火能救人能殺人,這可能是閻焱會的最溫柔火焰了。

看着火焰燃燒,女孩在此間消失,閻焱的心中突然刺痛,像是一顆子彈打穿心髒。

她意識到,自己來殡儀館這幾個月第一位全權由她送葬的遺體便是花落顏,她的夫人。閻焱神經一跳,她想:如果是凡人親手送走親人,他們會怎麽樣?會哭嗎?還是她所不知道的情感。

……

閻焱不願翻看花落顏的生死簿,她再清楚不過她的一生是如何度過的。花落顏的一生短暫,大半的時光還是與閻焱息息相關。六歲時閻焱救下她,她們的十年因彼此而改變。

她回到地府,四處尋花落顏。白無常卻告訴她,花落顏不在地府,他們并沒有勾魂。

閻焱一腳踏離森羅殿,挂在腰間的将軍令亮起,上面浮現一行暗金色小字:六叔邀請您視頻通話。

閻焱接聽,卞城王的虛影投在面前,他高興地擺擺手,一手撫須問:“這‘視頻通話’相當不錯吧?”

他接着說:“好侄女不是要尋你黑無常?在六叔這。”然後他有些不解摸摸腦後的頭盔,“是八弟送她來的。”

黑白無常立于閻焱兩側不禁感慨:六殿的八卦能力又上層樓。

聽到八殿都市王的名字閻焱心中立即反駁:都市王主審不孝父母、背棄親情的人,花落顏怎麽會是這種人。閻焱心中存疑:病死的人為什麽會去枉死城。按理說一生不行惡事應該會被無常領了去,投胎一個好去處而不是在地府久留。

***花***

枉死城的集市依舊熱鬧非凡。大紅的燈籠下鬼來鬼往好不熱鬧。閻焱在鬼中尋尋覓覓,她傳音問:“六叔,她在哪?”

誰曾想這對面的大老粗竟然語重心長地對她說:“自己的夫人自己尋。”

閻焱:“……”她內心無語:六叔還有何事是你所不知的?她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告訴十王她有個夫人。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閻焱覺得今天集市上的鬼格外多,密密麻麻的半透明鬼怪層層相疊竟使她看不到盡頭。

她孤身一鬼在鬼潮中不斷穿梭,功夫不負有心鬼一炷香後,終于在一個賣面具的攤子前看到駐足的花落顏。

為鬼後她的膚色更加慘白,沒了病痛的她氣色倒是好了許多,黑色長發如瀑布傾瀉至腰間。她不再穿病號服而是穿着她父母為她購置的紅色長裙,他們說這是花落顏要求的。她不要壽衣,要一襲紅衣去見閻王。

她纖細似白玉的手上拿着一張黑色雙角面具。這面具正是閻焱見她時戴的那張。

待閻焱走近一瞥眼,她便看到小販的廣告詞:閻王同款,童叟無欺!八個血淋淋的大字用雞血書于白布之上,非常奪目地鋪在黑色的城磚上。

花落顏也許是瞥到閻焱的黑金色短靴,她細細翻看手中面具,“來了?”

閻焱:“你怎麽……”她正要問她來這裏的原因。

誰想花落顏不等閻焱說完,她徑直拿起手中的那張‘閻王同款’面具戴在了閻焱臉上。大一號的面具把閻焱巴掌大的臉完全遮住。閻焱只得透着眼睛的孔洞向外看去。

她看見花落顏對着她莞爾一笑,她打了個響指:“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熟悉的你。”說完她拉起閻焱的手像從前一樣帶着她在集市上游玩。

她的聲音飄到身後的閻焱耳中,“我不想聽這句話。”她轉過頭,清冷的臉上平靜又帶着些許期待,“應該是‘別怕,我在。’”

這句話正是閻焱從祭壇上救下花落顏時,她安慰身邊瑟瑟發抖的女孩時說的。閻焱卻不知這一說,這四個字被孩子記了一生。

閻焱語氣平靜如水,“你早認出本王了?”

花落顏細密的長眉輕揚,她有些俏皮地反問“你終于肯認我了?我的夫君。”聲音有些挑逗的意味。

變為鬼魂的花落顏與人間有些改變,雖然鬼魂面色發白但是臉色比活着時多了許多精神。她不再惜字如金,甚至會打趣閻焱。

閻焱追問:“你到底為何?”

花落顏拉着閻焱的手走在前面,時不時東張西望一下熱鬧的攤位,她滿不在意地随口答道:“自殺。”

閻焱直接否定:“不會的,你沒有死亡的意願。”

花落顏依舊在前走着,她說:“我不想回答,帶我走吧。現在我是你的黑無常了,我很期待你說的熱武器。”

閻焱眼神不由得飄忽起來,她糾結着回:“對不起,沒有。”

聞言花落顏頓住,兩人站立原地。花落顏回頭看着她,透過面具的孔洞閻焱清晰看清花落顏臉上有些不高興。

“圖紙呢?”

“不懂。”

“材料呢?”

“沒有。”

花落顏微微挑眉,語氣有些不悅:“又騙我?”閻焱算是明白了,花落顏的眉毛比她面部表情豐富多了。

閻焱不解:“本王何時騙過你?”

花落顏癟嘴:“不止一次……”她又問:“你不帶我走?”

這一次換閻焱拉着她走,沒走幾步她感到身後的花落顏停住,閻焱轉頭還未開口,花落顏有些扭捏地問她:“能把我變成大人的樣子嗎?和逢風生一樣的年紀。”

聞言閻焱從袖中拿出一枚血滴玉佩,她手中散出幽幽綠光,玉佩将她的力量盡數吸收,裏面的三滴血也變得亮了些。她道:“給你,裏面凝了本王的力量可供你長大。”

花落顏一手接過眼中有了閻焱不曾見過的亮光,她有些激動地說:“我一直沒想過自己長大後會是什麽樣子。”對于她來說想象明天活着的自己已是奢求更別說長大了。

她兒時一度以為,閻焱不接受她的告白是因為她的年紀尚小,所以她一直期待自己能夠長大。因為是閻王夫人她常常被鬼纏身,逢春生作為驅鬼者救了她不止一次,她因此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時過境遷,病痛折磨的她幾乎要尋死。直到那天在春生腳邊跪下,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她抓住這唯一的希望再次掙紮着尋找一條活路。

哪怕是須臾缥缈的希望也好,她想長大見到那位心心念念的鬼。不過她還是失敗了,明明還有兩年她就長大了,明明就快了。

花落顏将玉佩戴于脖頸上,随着玉佩中閻焱力量的到來,她長高了,身體也變豐滿了,五官長開,清冷的面龐上多了抹嬌豔的韻味。

她沒有問閻焱自己是否好看,因為四周不論男女鬼魂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好看與否不問自知。她現在需要彎腰才能與閻焱平視,她的聲音清冷又攜着一絲輕柔,她問:“現在接受我嗎?”

閻焱不明白她什麽意思,以為問她現在好不好看,她下意識點點頭,“很美。”

花落顏知道她沒有理解自己的話,她斂了笑沉了嘴角,直接俯身擁抱閻焱,在她耳邊柔聲低語,“我愛你,現在你能接受我了嗎?”

花落顏的聲音不大卻震得閻焱心頭一顫,周圍的鬼魂也不動了,他們靜靜地看着這出告白,自從來了地府他們可不曾見過什麽告白場景。此時不湊熱鬧更待何時!

一鬼振臂高呼,它激動地看向自己身邊的同伴,誰曾想卞城王手握一把瓜子夾在它們中間,他正興致勃勃地望向鬼群中的兩位女主角。見有鬼看他,卞城王一邊嗑瓜子一邊擺擺手,“看本王作甚!有好看的還不看嗎?”兩鬼仰望他連連點頭,視線重新聚在中央。

衆鬼只聽到閻焱略顯沙啞的嗓子回:“對不起。”鬼群中立刻傳來一片唏噓。卞城王馬上維持紀律,他中氣十足地吼了一嗓子,“聽我侄女繼續說!”

“我不知道,如果說愛會心動,會臉紅,那麽我沒有這種感情。我也不能以理性地來愛你。”

花落顏将頭埋在閻焱肩上,她将懷裏的鬼抱得更緊了些,她委屈地問:“那我還是你夫人嗎?”

閻焱想都沒想直接回:“是,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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