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愛你”
“我愛你”
***花***
閻焱離開了枉死城,她漫無目的走在回去的路上,還是殡儀館附近的空氣更讓她喜歡。
她默默地走着,一步兩步,她感到腳步越來越沉重,眼眶充盈淚水,口中發澀,她想哭。她輕撫自己的眼角,她哭了,她蹲在路燈下強忍着淚水。她想回家,她想要自己的娘親,她想要她爹。她快崩潰了。
這幾日她見到了凡人的罪惡,她再次回憶了從前的痛苦回憶。她想要找她爹,但是她找不到。她沒有得到叔叔的認可,她覺得自己沒用,她很難過。她不想找人訴苦,她只是想要一個人誰都好,不用安慰她,陪陪她就好。
萬籁俱寂,周身只有動物的低語,以及自己抽泣的聲響。一個熟悉的聲音破了寂靜月色,那人釋然地長舒一口氣,“找到你了。”
虛無的腳步傳來,閻焱擡起哭花了的臉蛋,來人一襲黑色長發直直地垂落身後,她就是花落顏。看到這張熟悉的蒼白臉龐,閻焱笑了。有人來找她,她不是孤單一人。
花落顏單膝跪地抱住她,随後為她擦去淚水,“別怕,我在。”就像她們第一次見時,閻焱曾對她說的話。
聞言閻焱哭了出來,她像個孩子肆無忌憚地哭了。有一個肩膀可供她依靠,她不再是一個人。她顫抖着說:“夫人……”凡人有夫妻可以相互依靠,那麽她也有夫人她可以依靠她嗎?
聞言,花落顏身形一顫,她笑着應了,輕輕将閻焱揉進她瘦小的懷中。
夜風吹拂花落顏的柔順的長發,她的頭發不算很多,因為化療脫落了很多,可是她不願意剃發。她總在想如果她變成光頭,那麽她的救命恩人還能認出她嗎?
事實證明她沒有剃發,她也認不出她。
閻焱靜靜枕在花落顏腿上,她閉上了眼睛,雖然細眉依舊蹙着但她總算靜靜沉入夢鄉。
花落顏冰冷的雙手輕撫閻焱臉龐,她拿出手機置于閻焱面前,她輕按開關打開鎖屏,一張手繪的黑色面具‘戴’在閻焱臉上。看見‘戴面具’的閻焱,她笑了,她思念多年的大王終于又回到她的身邊。
二人在徐徐秋風中歲月靜好。忽地路燈不合時宜地突然地閃動,花落顏沒有在意,她滿眼都是閻焱。遠處走來幾個身形奇怪的影子,兩腳走的,四腳爬的,陰風吹來惡臭,花落顏自知不妙。
放平時閻王如果落單自然沒有鬼怪敢上前,可是如今閻王崩潰氣息不穩正是天賜奪舍良機,不少鬼怪蠢蠢欲動不斷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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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逢風生趕來,她看到二人圍在黑壓壓的怪物中,她拿起玉佩大喊:焱曉快起來啊!
閻焱應聲彈起來,她四處審視,二話不說要大展拳腳。見閻焱醒來花落顏眼底暗了三分。逢風生來到兩人身邊,她面朝花落顏問:“不是說好了誰先找到焱曉就通知對方嗎?”
國慶假期的第四天花落顏出院找了閻焱,但是逢風生告訴她閻焱已經離開了四天。逢風生拜托花落顏如果看到閻焱一定要互相聯系。
逢風生之所以能這樣說是因為閻焱曾對她說過,花落顏是下一任黑無常。想來以後都是同事,逢風生也就這麽拜托了。
花落顏眼眸低垂靜靜地望着閻焱背影,淡淡地回:“抱歉,忘了。”
閻焱也沒把花落顏當外人,她直接一揮手,火焰所到之處怪物蒸發,原地只留下一小堆燃盡的黑色灰燼。
上一秒黑壓壓的怪物化為齑粉消失不見,逢風生啞然。在花落顏頗為不爽的眼神下,她拉過閻焱胳膊附耳低語:“她現在還是普通人啊,要讓她忘掉嗎?”
閻焱笑笑,睡了一會她的心情有所緩解,她轉頭面對身後的花落顏。右手貼着下巴略微思考一番,她問:“當黑無常嗎?本王許你,早十晚六,包吃包住,五險一金,工資補貼,績效獎金。”人間招人的時候似乎都是這番話語。
花落顏殘留些被打擾的火氣,她面無表情地回:“我未成年,雇用童工?”
閻焱登時感覺五雷轟頂,陰陽變色,雇用童工在人間可是犯法的。她思索片刻決定對症下藥,“有熱武器。”通過上次一起玩游戲,她發現了花落顏很喜歡熱武器,可謂之熱愛。
果不其然,一招見效。花落顏蒼白的厭世臉上竟有了一抹紅暈,她伸出右手,“您好,我是新任黑無常。”
閻焱拉住花落顏的手,兩人上下握手,她說:“等你成年了就上任。”
見兩人握手上下起落的憨憨模樣,逢風生肉嘟嘟的臉龐抽了抽,“啊?這就可以了?總感覺無常好容易當?”
.......
幾日後閻焱抽身一人回了地府,她尋得孟婆。閻焱坐在奈何橋畔的桌邊對橋獨酌,百忙之中的孟婆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吩咐逢春生監督鬼魂喝湯,然後領着閻焱離去。
每逢閻焱感性滋生得足夠多了,孟婆便會為她調制獨特的孟婆湯阻隔情感。而面朝奈何橋獨酌便是兩鬼對的暗號。
兩鬼一路上來到彼岸花海中的一間小木屋,孟婆從滿牆的木盒中取出一瓶綠色藥水,她照例詢問:“想好了?這一次沒有什麽忘不掉的感情吧?”
緩緩接過小瓶的手頓住,閻焱搖頭,“都不重要了,這感情再多起來本王會被逼瘋的。本王不想讓她再看到本王那副脆弱模樣。”
孟婆哦了一聲,她似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還是那個丫頭?”
閻焱點頭,仰頭要喝。孟婆一個箭步伸手堵住瓶口,她滿臉嚴肅地問:“老身問最後一遍,小火兒真的還想忘了她嗎?”閻焱不語,孟婆碎碎念,“和你爹一個樣,就是個名義上的夫人,你們還真的動心了。”
“小火兒,你去看她的次數可不止一次兩次,鬼怪的時間和人類不同,我們十年如一日地過,那六年你卻月月去看她。前四年你喝藥的次數與日俱增,每一次還是要忘掉那個女孩。而今你只記得與她的初見,忘了和她的相處真的值得嗎?”
閻焱垂下要喝藥的手,她有些傷感地說:“那晚與她見面之後本王漸漸想起了從前的事。”說着她嘆氣,“給本王一瓶壓制感情的湯藥吧,本王不想忘了她。”
……
在閻焱救下花落顏的那一年之後,她總能聽到她們一家供奉的聲音。天上的神仙大多自負從不會傾聽人們的願望。閻焱驚訝于有人會供奉她,每逢供奉不管多忙她都會抽空去看一眼。
久而久之她知道一直虔誠供奉的是花落顏,她祈求與閻焱見面。那之後閻焱便戴着初見時的那副黑色長角猙獰的面具去見她。
見花落顏時,閻焱總是不說什麽話,只是靜靜地聆聽花落顏講述這個月的所見所聞,偶爾要說話也是壓低了嗓子才說一兩句。
就這樣過了六年,那一年花落顏十歲,這個病弱的孩子在病床上坐直身子,她對着窗邊月色下的閻焱一板一眼地說:“我愛你。”閻焱愣住,她不懂自己做了什麽會讓她這麽說。
那些年地府動亂,閻焱已是實習閻王,她開始學習處理事務。這讓她感到惶恐,終日坐立難安。她見識到了許多沒見過的地府暗面。每次來找花落顏也算是她對工作的一種逃避,只是她自己的生活都過得那麽不如意,她該怎麽回應眼前女孩的告白?
那之後閻焱一直沒敢找花落顏,直到花落顏十二歲生日那天。冬日夜晚,大地銀裝素裹萬籁無聲。她和從前一樣來到花落顏的床前,生日的這一天她沒有住院,床頭櫃上留有過生日的紙皇冠。
閻焱悄無聲息地立在床邊安靜地看着女孩睡顏,就在她要走時,女孩醒了抓住她的手,她再次開口說出了那三個字。面具下的雙眸一顫,閻焱轉身要走。不知道是吓昏了還是什麽,她竟然像個凡人一樣跳窗逃跑,逃走前她不忘帶上窗戶。
沒跑幾步,身後傳來細微的踩雪聲,花落顏仿着她推窗追來。閻焱感到大腦充血,她迷迷糊糊地一味地在前奔跑。沒幾步身後傳來“撲通”一聲,身後的花落顏倒在了雪中。
白中一點黑那樣的刺眼,閻焱快步折返扶起孩子,她脫衣為孩子披上自己的黑金色長袍。她要走,孩子又抓住她。花落顏在雪夜中瑟瑟發抖,臉蛋、鼻尖、雙手全部凍得通紅,她依舊死死抓住閻焱的手不放。
這個十二歲的女孩頂着憔悴又青澀的臉龐認真地對她說了一遍又一遍那三個字。閻焱吓得連連後退一屁股跌坐雪中,刺骨的寒冷和潮濕的水汽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太像了,面前的女孩和她的娘親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閻焱和花落顏的發展與她爹娘當年太像了。驚惶失措中,面前的少女神差鬼使地和她娘死前的畫面重合,她們異口同聲地對她說:“我愛你。”
娘親笑着死亡的畫面歷歷在目,閻焱失聲說不出一句話,她感到心髒在被名為恐懼的巨大尖爪反複撕扯。閻焱咬牙強忍撕心裂肺的悲傷把快要凍僵的女孩送回家,最後她披上自己的外套連夜逃回地府。
從此閻焱再也聽不到花落顏一家的供奉的聲音,不是花落顏不再供奉,而是閻焱不敢再聽。她向孟婆要了加強版的遺忘湯藥忘了六年間與花落顏的相處,獨留下兩人的初見的那幕。
閻焱不敢接受那份愛,她不敢去愛。她連去找她都是為了逃避工作這算得上愛嗎?她不知道,但是她明白如果歷代閻王愛上一個人的代價是對方不得善終颠沛流離一生,那麽她選擇離開以換她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