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吉利03

安吉利03

貓頭嶺,安吉利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走路。

月光灑在林間石子小路,旁邊樹影婆娑,顯得格外寂寥。

“蔣羨魚你看,這地面,”安吉利指指落在路上的慘白月光,“像不像布滿了死人的骨灰。”

“……”蔣羨魚抖抖肩膀上的灰,“太陽的骨灰嗎?”

“是反射了的太陽餘晖才對吧。”

一點都不恐怖了。

安吉利再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根據老謝所說的,命運石盤就在貓頭嶺的貓頭谷之中,學長們已經尋得,她們只需要接過,然後護送回學校就好了。

也不難,挺輕松一活,還有學分加。

走向貓頭谷的路上,安吉利和蔣羨魚斬殺了一條巨蟒,兩頭鷹,抓了幾只鬼怪,就沒遇上什麽危險的事了。

抵達貓頭谷,蔣羨魚拿着特殊的石笛吹了一下,一位白頭發黑紅衣服的人便從山崖蕩了下來。

“給。”

那人聲音挺硬的,也不多說什麽。

安吉利發現她眼睛很紅,跟白兔子一樣。

“你就不确定一下我們的身份?”安吉利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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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人有些意外,只說:“算。”

“算?算卦?”

對方點頭,不欲多言。

看到安吉利拿過命運石盤後,就又往上一躍,抓着樹幹與藤蔓飛蕩而走了。

“真是個怪人。”

“鐘野學姐就是這樣的。”

安吉利看着鐘野離開經過的地方。

“人家可不想有個總是愛逗別人玩的朋友。”蔣羨魚看不慣安吉利這個樣子。

“我就看看,”安吉利潇灑一扭頭,油膩地說道,“怎麽?害怕我被搶走?”

蔣羨魚一時無語,“安吉利我發現你臉皮真厚。”

“總比你臉皮薄,風一吹就破好吧。”安吉利哼哼,“丫頭,我知道你是在害羞,你心中有我。”

蔣羨魚無語更甚,已經不想跟她說話了。

“我大人有大量,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了。”

之後安吉利再耍寶,蔣羨魚都不應她。

“怎麽?”安吉利把頭探到蔣羨魚面前,“還真不理我了?”

蔣羨魚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

“你笑了。”安吉利立刻大喊。

蔣羨魚收斂起笑,表情嚴肅,不想理人。

安吉利笑得開懷。

“真是莫名其妙。”蔣羨魚走路更快了些。

兩人都沒說話,走了一段路。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蔣羨魚突然停下來看了眼。

安吉利也擡頭看了看。

“蔣羨魚你有心事嗎?”

蔣羨魚被安吉利所問吓了一跳。

她驚訝于安吉利平日裏大大咧咧、油嘴滑舌不着調,今夜竟然如此敏銳。

蔣羨魚是真不懂,她一個人就好,院長她們幹嘛要讓安吉利過來。

“看到月亮,我就會想起我的媽媽。”

安吉利說了這句話,就沒有再說別的了。

蔣羨魚也不說話。

她在想,我的媽媽呢?

是了,蔣羨魚的媽媽在抵禦十幾年前鬼怪侵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暫時把我當成你的媽媽。”蔣羨魚開口說。

“想占你姥姥便宜是吧。”安吉利聽後哈哈大笑。

蔣羨魚不理她,她看月亮,很專注地看。

“真好看啊月亮。”

“以後都能看到的。”安吉利順嘴一提。

“嗯……”蔣羨魚聲音很輕。

“蔣羨魚。”等了一會,安吉利開口。

“怎麽了呢?”

“我給你吹一首曲子吧。”安吉利随手折了一片橢圓形的大葉子。

“這是我的媽媽在我小時候吹給我的。”

安吉利才吹了一會,蔣羨魚就聽出來了。

“靈山衛,靈山衛,幾度夢裏空相會。”

……

“靈山衛,靈山衛,多少情系天涯內?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

幽潭深處,有什麽在攪動,在應和。

“靈山衛,靈山衛,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靈山衛,靈山衛,靈山何處無血脈?且聽夜半松濤聲,訴說昨日功與罪。”

蔣羨魚睡去了,安吉利扔下唇邊綠葉,仰天望月。

“其實我沒騙你,蔣羨魚。”

“我來翎風就是因為我的媽媽。”

世人皆知展家展新月少年英才,為鎮壓妖鬼,甘願入鬼海,卻不知後來,有一少年,煙雲海寧願舍去性命,也要讓其重見天日。

煙雲海原名安臨岸,便是安吉利的母親,雲海年間,拜月四大天才之首,後在展新月投入鬼海後再無蹤跡。

只有安吉利才知道,安臨岸隐姓埋名起來,只為修煉到足夠的地步,去尋鬼海,救好友,展新月。

鬼海是存于世間的無定海,誰也不知道它下次會出現在何處,只能推算出來。

而最新的推測就是,鬼海在貓頭嶺一帶。

安吉利拿着命運石盤,笑了。

“你是何人?”一團飄渺的黑霧轉來轉去。

安吉利劈過去,黑霧之中扭曲的鬼臉一分為二,發出尖利的叫。

更多的黑霧出現了。

“放我們出去,出去,出去。”

“好啊。”安吉利沖它們一笑,然後手指用力,命運石盤在她手中寸寸碎去。

“啊啊啊罪無可恕!”

黑霧激動地沖向安吉利,就要攻擊她。

安吉利神色冷靜,始終從容應對。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安吉利見到了她母親的屍骨,她安靜地收斂。

然後一指點去,屍骨變成一個人形,然後變小,落入了安吉利手中。

不知道在這無盡之路走了多久,鬼風刮着安吉利的臉,擊打着安吉利的神志,也終于見到了一個坐在石墩上撐着下巴發呆的少年。

安吉利想,她就是展新月吧。

我的媽媽,一直挂念愧疚的朋友,也是安吉利讨厭過的媽媽的朋友。

“嘶,沒新意。”少年聽到安吉利走過來的聲音,很沒意思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咦,”等安吉利靠得更近了,少年發出了一聲疑問,“怎麽不是陰歷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

安吉利笑嘻嘻:“姐姐,原來在這鬼海的人果真不會老。”

少年并不想管安吉利,她只是在這裏待太久了,有些無聊了。

但是少年又不想一直被別人問東問西地講話,所以她說:“有什麽事嗎?我很累的。”

安吉利凝視着這個她曾經因為不知全貌而忮忌讨厭過的人。

“姐姐,我是從外面來的,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嘶,行吧,你講來聽聽。”少年想,反正都很無聊,講不講,聽不聽,都是一樣的。

“沼澤深處危險的巨蟒,強大瘋狂,無人敢犯。”

“任憑誰也不會知道,在她還小的時候,差點缺水,被太陽曬死。”

“她生了一場怪病,鱗片脫落,會有傷口。”

“親蛇害怕她傳染,将她抛棄于山陰,但幸好,她熬過去了,成了巨蟒。”

石墩上的少年興致缺缺。

“哦,然後呢。”

“然後,然後——”

“有一天,小蛇闖入了巨蟒的領地。”

“巨蟒的尾巴甩過來。”

“小蛇死了。”少年面無表情地接話。

安吉利完全沒有被她影響到敘事節奏。

“但不是疼痛,是一個極盡溫柔的撫摸。”

“巨蟒懶懶地說,沒有禮貌的小家夥,被吓到了吧。”

“……”少年。

“小蛇從此在沼澤呆了下來。”

“很難想象。”少年已經認定安吉利在講一個爛故事。

如果她是巨蟒,一定不會給這個擅闖她領地的小蛇好果子吃。

“有時,小蛇會找來清甜的果子給巨蟒吃,蛇鹫來時,巨蟒也會幫助小蛇吓走它。”

“後來她們在月下談天,小蛇知道了巨蟒幼時的傷痛,巨蟒輕笑。”

“你個小蛇還心疼起我了。”

“這可是藐視。”

“小蛇說,不是,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如果可以,我想陪在你身邊,就算不能讓你不痛苦,但也可以陪你一起。”

“……”少年。

“巨蟒覺得小蛇平日裏油嘴滑舌,貪生怕死,多半是在拍馬屁,沒當真。”

“反正她也只是有點無聊罷了。”

“可是後來,當紫色的巨雷一個接連一個打來的時候,小蛇沒有跑。”

“因為小蛇想啊,她已經嘗過一次被親人抛棄的痛苦,我也應該讓她體會一下朋友的不離不棄吧。”

“所以小蛇不會跑。”

“巨蟒覺得小蛇傻,她也不過是幫她趕過幾次蛇鹫,對她來說再輕易不過了,可是這小蛇卻要陪她送死。”

少年阖目,許久才問。

“然後呢?”

“然後小蛇沒有跑,她們就真的被雷劈死了。”

安吉利特別犯賤地笑了一下。

“蛇鹫鬼鬼祟祟過來探視,終于吃掉了烤蛇。”

“好啦,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了。”少年站起。

“現在看來,你倒是有幾分像煙雲海。”

關于鬼海這件事,從前媽媽不願說,安吉利後來不也是知道了。

鬼海需要陰歷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人的鎮壓,說是鎮壓,其實是用特殊體質将鬼怪吸引在鬼海不出。

鬼怪傷身,所以鎮壓之人除了陰歷陰月陰日陰時出生,還得道法高強,方可抵禦邪祟長久。

當時滿足條件的不過就是展家展新月與安家安臨岸。

兩人不願,為主除派,寧可轟轟烈烈地與鬼怪厮殺死去,也不願這樣窩窩囊囊地屈服。

可是各大家族為了一己之私利,竟要強行将她們壓去。

展新月早有消息,逃脫而去,可惜安臨岸就被押過去了。

展新月不願看到好友受傷,于是去了。

展新月為救安臨岸受傷難逃,當時情況危急,倘若安臨岸想帶走展新月,她們兩個都跑不了。

“我不怪她,我也知道什麽是最好的選擇,只是有點沒想到,她竟然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這樣跑了。”

安吉利告訴展新月,媽媽逃走的時候還懷着她,但她仍然決定去搶命運石盤,殺了很多人,也傷了根基。

“等找到命運石盤,推測到鬼海位置,她就立刻來尋你了。”

安吉利很平靜地說,“哪怕當時我才七歲。”

展新月一愣。

“我是來為我的媽媽收屍的。”

安臨岸本想拖着傷殘的身體來見展新月最後一面,也是把能帶她出去的命運石盤交給她。

可惜她還沒走到展新月的位置,就鬼怪纏身,死去了。

“大概也是因為知道找不到了,才把千辛萬苦找來的命運石盤毀掉吧。”

安吉拉說,“我的媽媽,真的特別遺憾沒能救出你,最後,大概也是遺憾沒能見到你最後一面。”

此時,展新月以後的日子裏,都會萬分後悔,自己怎麽就沒有動一動呢?

倘若動一動,她就能夠看到好友了。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要一直在心裏面問為什麽了。

“世界上最後一塊命運石盤已經被我來時毀掉了。”

所以蔣羨魚就算想要以己身鎮壓鬼海鬼怪也不行了。

“現在,要麽鬼王出,鬼門随之開,要麽鬼海亡,我們不再需要鎮壓鬼海的陣法,我來破陣,然後出。”

“所以你準備……?”展新月不可思議。

“怎麽,你不相信我能除盡鬼海邪祟嗎?”安吉利面容間有些倨傲之色。

莫名地,展新月不由有些相信她了。

“年輕人,不要說大話”這句話在展新月唇齒過了一會,終究沒說出來。

安吉利也看出來了,她沖着她笑了笑,然後從很深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堆小傀儡。

她把小傀儡們往地上一砸,小傀儡就變成了安吉利那麽大只的大傀儡。

“也不止是我。”安吉利眼眸深邃,“還有我的課堂作品。”

展新月看後,哈哈大笑。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那我老婆子就等着出鬼海後老去的那一天。”

外面,蔣羨魚醒來後,拿着石龜算卦,算了很多次。

但她大概是學藝不精吧,都沒算出什麽。

院長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她看到了安吉利回來,還把老謝她們吊樹上了。

蔣羨魚從來沒有那麽痛恨過這些人,她們逼着安吉利去那可怖的地方。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了嗎?”

老謝猶豫着點了點頭,“安吉利也早就知道了。”

安吉利給蔣羨魚留下了紙條,紙條上寫着——

“我當然還記得放河燈那日,你在紙條上寫下的心願。”

“願往後與今日同。”

“你不相信,我就偷看一下,也沒事吧。”

“我幫你放河燈,就會幫你實現心願的。”

安吉利不會告訴蔣羨魚,其實她是不喜歡過她的。

因為蔣羨魚第二名竟然也能進翎風道術中學,因為老師們總是給蔣羨魚開後門。

安吉利讨厭有所偏頗,也讨厭有些人那麽輕易地就能夠剝奪掉她人的機會而一直獲利。

但是後來安吉利知道了,蔣羨魚不是這樣的。

蔣羨魚所受的優待只不過是不必犧牲者對祭品最後的憐憫罷了。

虛僞,可恥,又惡心!

所以安吉利才決定要實現蔣羨魚的願望。

“那你們可真惡心!”蔣羨魚厭惡地沖院長說。

院長也不反駁,只是默默地把命運石盤拿出來,她交給蔣羨魚。

她說:“要是你們回來了,任憑你們處置。”

“好。”蔣羨魚呵呵地笑,“那就把你們這群老婆子吊在樹上。”

院長:“我很期待。”

王子獨和老謝站在一旁不說話。

安吉利在鬼海除掉一只黏黏膩膩的鬼怪,拿着它背上的殼給自己算了一卦。

“不得了了,蔣羨鳥要來興師問罪了。”

安吉利表示自己絕對沒有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陋習。

“我只是來收我母親的屍骨。”

蔣羨魚說:“反正我不管,你就是對我好,救了我。”

安吉利蹲在展新月時常坐着的石墩上,撐着下巴,看她,眉眼都含着笑。

“好啊,那你可都得聽我的。”

蔣羨魚說:“這是兩碼事,我不服。”

“我救了你,你就得聽我的,這是報恩,乖。”

蔣羨魚生氣了,不想理安吉利。

“乖?安吉利,你是故意惡心我的吧。”

“嗯嗯,是的啊。”安吉利一臉誠懇。

“……”蔣羨魚。

“你說,你想要我做什麽。”蔣羨魚雙手抱胸,“不過事先說好,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安吉利嘴角含笑:“你願意和我一起出去——”

蔣羨魚聽着。

“我們共同對抗世家嗎?”

蔣羨魚訝異,但她還是選擇相信安吉利,因為安吉利給她抛出這個選擇,也是因為相信她啊。

“當然。”

“只是就我們兩個嗎?”

“還有她。”安吉利指向不遠處蹲着幽怨地看石墩的展新月。

展新月茫然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那行。”

“幹脆!”安吉利感動得要死,她也沒矜持,猛虎一般撲向蔣羨魚。

“嗚嗚我安吉利有你這個朋友值了。”

蔣羨魚心裏有點開心,但她還是嚷嚷着。

“安吉利你跟個秤砣一樣,快要壓死我了!”

“壓死就壓死,小魚兒你會是死于我的愛的!”安吉利憋在這個破地方,快要憋瘋了。

所以她現在發瘋,使勁地發瘋,一發瘋就盡興了,忘情了,不肯罷休了。

“好了,我們幹正事吧。”蔣羨魚一把推開安吉利,但安吉利又粘回來,跟個八爪魚一樣牢牢吸附着蔣羨魚,根本就推不開。

“……”蔣羨魚。

“你也別太感動,我答應你是因為,院長算卦,算到了你會出去,把她們都吊到樹上。”她決定給安吉利潑潑冷水,免得覺得自己好像很在乎安吉利,肯為她九死一生一樣。

“我知道了,”安吉利的關注點好像并不在蔣羨魚想的上面,“好,那我們出去就把她們都吊樹上。”

安吉利給翎風那些人,以及世家,都制定了相對應的結局。

“院長,多年前你說過,要是我們回來了,就任憑我們處置。”一年後,安吉利和蔣羨魚再次來到了翎風道術中學,“那麽,現在你的位置給我坐。”

安吉利拿過院長的葵花鹦鹉,“你的鹦鹉是我的了。”

院長臉色微變。

院長表示,除了這個,還有其它的方式可以任憑她們的處置。

安吉利卻笑了:“不會吧,你們是想要見到棺材才落淚嗎?”

最終安吉利用拳頭與控制符“勸服”了院長。

王子獨和老謝來解釋她們的不得已。

“得了吧,你們不就是不想擔責嗎?”安吉利擺擺手,不聽不聽,“所以現在,你們也不用擔了,一切就由我來負責了。”

安吉利把院長、王子獨和老謝都吊在了樹上。

“現在,你們都會是我的傀儡了。”安吉利靠在躺椅上,翹着個二郎腿,神氣十足。

“安吉利,你竟然用禁術……”老謝怒目而視。

王子獨沉默着阖上雙目。

而院長只是微微嘆息:“我們終究是做錯了嗎?”

“你們這就不對了,不用禁術的人反倒是作惡最多的,我安吉利用一下怎麽了?”安吉利接過蔣羨魚遞給她的涼茶。

“謝謝。”她禮貌道謝。

蔣羨魚微笑以對。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只是開始,世家也躲不過的。

“世家氣數将近!這不可能!”竹林小築,一紫衣女子扔下了她拿竹簡龜甲所蔔算出的未來。

但命運并未改變。

這樣的惶恐不安,從今往後,還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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