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光漫步-9
月光漫步-9
伊森醒了大半:“你從哪裏找來的激素玩偶?”
激素玩偶是一種形象近似于兒童的玩偶,它們惟妙惟肖,總是讓人覺得可愛,但它們被制造出來的目的卻與此截然相反。在人類的末世,人麽并沒有減少生育的欲望,反而增強了想要養育後代的決心,但在資源匮乏的情況下,政府不可能容忍平民無限制地生育。
結紮、強行打胎、罰款、服役……為了降低生育率,減少人口總數,所有能做的事情,政府都去做了,但效果甚微。男人為逃避結紮練就一身本領,懷了孕的女人心甘情願地不見天日,罰款随便怎麽罰,反正他們也沒錢給,服役也沒關系,反正活着總是要勞動的,在監獄裏面勞動和在監獄外面勞動的區別沒那麽大,沒有有孩子和沒孩子的區別大。
政府總不能把街上多出來的孩子都殺掉,這會激起人民強烈的反抗,他們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沒必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那還能怎麽辦呢?
正當政府一籌莫展之際,不知道是哪個聰明人研究出了“厭惡孩童”的激素,只要能将激素打進人類的身體裏面,被打激素的人從此之後就會厭惡孩童,別說生育孩子了,就算在路上看見孩子都會掉頭走。又不知道是哪個聰明人,提議讓機械玩偶來打入這種激素,想想看,一個可愛的孩童模樣的玩偶,做出這般的舉動,絕對會讓人從此從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徹底厭惡孩子,生育率哪裏還高得上去?
很好的辦法,這招一出來,生育率果然下降了。為了社會的安定,他們訓練機械玩偶的時候,都刻意讓它們避開已經生了孩子的人們,只将爪子伸向了那些還沒有過孩子的人,這又導致了一個不平衡的後果,那就是已經生了孩子的人還在拼命生,而沒有生過孩子的人永遠不生,人多了就容易形成力量,一百個人的家族裏面,出現聰明人的概率也比幾個人的家族多。人少了,這個世界卻更加不公平了。
沒有後代的人抱團取暖,振臂高呼,要求公平與正義,要求他們要享有同樣的資源。弱者抽刀向強者,多數時候達不成玉石俱焚的結局,不過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罷了。他們吶喊,他們死亡,但他們的鬥争和反抗并非毫無意義,他們“殺死”了很多機械玩偶,而政府也漸漸停止了投放機械玩偶,夠了,綠星上的人已經夠少的了,夠了。
身懷激素的機械玩偶最初是幸運國的創意,後來全綠星上的國家都用上了,照抄別國的創意不叫抄襲,這叫綠星命運共同體,為了人類,為了人類的未來,幹杯!
伊森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東西了,A187到底是從哪裏找回來的?
A187老實回答:“從外面。”但是答了等于沒答。
“外面哪裏?”伊森查看了A187的才智,莫名其妙,它不過是出去了一趟,才智就下降了五分,它是出去降智了嗎?
A187這回找準了方向:“野獸國的大本營。”
“你去了野獸國的大本營?”伊森難以置信,A187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嗯!”是在誇獎它嗎?A187那篤定的聲音實在是讓人惱怒。
伊森冷着臉:“放手。”
A187松開了手,伊森三兩下拆了機械玩偶的芯片,然後倒掉了它兩只手上的激素液體。他并不感到後怕,他本就對生育後代這件事情毫無興趣,這個世界一點也不美好,為什麽還要生個孩子出來受罪呢?但他不怎麽厭惡孩童……也不喜歡。
“野獸國的大本營為什麽還會有這種機械玩偶?”伊森喃喃自語。A187問:“為什麽不會有?”
伊森說:“野獸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不應該還有機械玩偶。”這個國家都不剩下幾個人了,還要通過這種方式減少人口數量?不合邏輯,不合情理。
A187領會了:“這不是舊版的機械玩偶,這是新版的機械玩偶。它手上的不是厭惡激素,而是戰力激素。”
“讓人提升戰鬥力的激素?”
“對,這種激素可以大幅提升人的戰鬥力,讓他們在戰場上以一敵十,後果是用了這些激素的活不了多久。”
“你早就知道了這種激素的作用?”
“是。”
“你知道,但是你還是把它拿到了我的面前?”伊森不願意稱那種沉下去的情緒叫傷心,A187說到底還是個機器人,它不過是看到了新奇的玩意,想拿到自己的面前,忘記考慮自己的生命罷了。在一個機器人的眼中,生命難道會很重要嗎?
“伊森,你別怕,我不可能讓它傷害到你的。”A187說話的語速變得很快,它急急地解釋,“我的速度和反應力起碼是它的一百倍,我比它強很多,有我在,它不可能真的把激素打進你的身體裏。我算過了,它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
伊森呼出一口氣,他不能釋懷:“你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什麽?”
“你不明白人。”
人的情感怎麽能用概率來計算呢?伊森相信A187的計算,可人類只會貪求更多,哪怕對方細心地給自己戴上了材質柔韌的橡膠手套,但還是希望對方能夠将玫瑰的刺摘掉,再将玫瑰遞給自己,萬一呢?萬一手套破了呢?萬分之一的危險,萬中無一的可能,都不想讓你經歷。
A187疑惑地問:“我不明白嗎?”
“算了。”伊森說。是他瘋了,他是了解人,了解到了人自私的那一面。
A187說:“不要算了,我可以學。”
伊森岔開話題:“你剛剛說這種激素可以大幅提升人的戰鬥力,那麽,用了這種激素的人還可以活多久?”
“三到五個月。”A187還是沒忘記那件事,“我不明白,你可以教我嗎?”
過了一會,伊森說:“如果你是……哪怕我知道我可以保護你,我也會把它身上的危險除掉,再拿着它去找你。”
“如果我是什麽?”
“一個重要的人。”
“我不是人。”
“我知道。”
“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也許吧,伊森把後半句咽回了喉嚨裏。
“是因為我做得還不夠好。”A187是真的困惑,但他說的是陳述句。
伊森說:“別在意了,這不是什麽問題。”
A187執拗地說:“這是很重要的問題,我會繼續努力的。”
伊森笑了:“你努力什麽?”
“努力讓你高興。”
“你沒必要這麽做。”
“當然有必要。”
伊森不跟它争論了,跟一個不用休息的機器人争論,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此刻他的心情還不錯,但看到那個玩偶之後,他的心又沉重了一些:“你在野獸國的大本營,見過幾個這樣的玩偶?”
A187說:“很多,所以我才偷偷拿了一個。”如果數量不多,它拿了,那情況就有些危險了。
伊森心想,野獸國恐怕是想拼死一搏了,甚至不在乎士兵的命,這樣做值得嗎?如果這幾個月內,野獸國真的能打敗所有國家,短暫地成為綠星的霸主,人們能享受生命最後的輝煌和安逸,也許他們是覺得值得的吧。
但這樣一來,芝士國的處境就困難了。芝士國之所以能撐到現在,除了強大的國力支撐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其它國家沒有聯手攻擊他們,攻擊他們的勢力有限,如果野獸國的戰力翻了幾倍,那麽芝士國防禦起來會很艱難。
伊森望着那個可愛的玩偶,又想,他不能親自将這個玩偶帶給別人,揭破野獸國的計謀,不然會暴露A187。可他也做不到無動于衷,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他決定明天上戰場的時候将人偶的一只手和激素都帶出去,裝作是從戰場上撿到的,到時候拿回來給研究院的人,他們自然會有所作為。
A187突然問:“為什麽在這麽困難的時代,人類還想要生孩子?我在書上看過人類發展的完整歷史,可我還是不明白。”它現在才問出這個問題,反應慢了不止半拍。
“我能想到兩種解釋,有好的,有不好的,你想聽哪一種?”伊森決定給A187一些選擇權,他什麽都能告訴A187,只要A187願意聽。
“我都想聽。”
“你想先聽哪一種?”
“不好的。”
“因為當人正在經受苦難的時候,他們會想着生一些孩子,讓孩子們跟他們一起分擔苦難。”伊森說,“你把苦難想象成一桶很重的水,擔水的人多了,是不是就沒那麽辛苦了。”
人生真的好苦啊,不能只有我一個人苦,來吧,我親愛的孩子,歡迎來到噩夢世界。我愛你也恨你,這種矛盾的情感投射在你的身上,你愛也恨這個世界,情感都是一樣的。我們團結在一起,一起笑也一起哭,我們依偎着擁抱着就能生存。
A187問:“好的又是什麽?”
透過半掩着的窗戶,伊森望向遠方:“人類總相信,只要還有人,就會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