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光漫步-10
月光漫步-10
伊森總是忙着修複機器人，有的時候，他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法分給A187。
于是A187說：“給我一雙好用的手，我可以幫你修複機器人。”
機器人修複機器人？這件事初聽起來有些可笑，而後伊森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只是……
不知為何，他不想讓A187做這件事情。
所以伊森說：“所有的材料都是要出庫登記的，什麽東西用在了什麽編號的機器人上，都是需要聯網确認的。你不在系統裏，我沒辦法把你的手變得更靈敏。”
A187問：“為什麽我不在系統裏？”
“因為我把你從系統中删除了。”伊森直接把A187的下一個問題也回答了，“因為我不想讓你上戰場。”
A187還有下下個問題：“為什麽？”
伊森說：“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因為我體內的玫瑰很重要？”
“……是吧。”如果是因為玫瑰，使得這個人也變得重要起來，那麽可否直接說，是A187很重要呢？
A187說：“可是我想去戰場，我可以保護你。”
伊森說：“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A187說：“作為人，你沒有我厲害。你需要我的保護。”
“我說的不是能力上的，而是……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伊森确認A187已經發展出了自我意識，但它還是有點太“笨”了，它的笨拙基于聰明，如果它沒有那麽聰明，也許就沒有這麽愚鈍了。
A187說：“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我不明白？”
“這就是我說你不明白的原因了。”伊森瞥了A187一眼，“我不說你也能明白，那才是真的明白。”
“那你教教我吧。”
“教什麽？”
“教我怎麽向人類學習。”
“你不是很聰明嗎？”在學習這件事上，伊森不認為自己可以當A187的老師。
“我只是記性很好，反應很快，戰鬥力很強。但我畢竟不是人，我想學習怎麽做人，還是需要教導的。”
“你想學習怎麽做人？”伊森心想，他到底養了個什麽機器人啊。
A187慢吞吞地點頭，它說：“你總是說我不了解你，不明白人類，我不想再這樣了。如果我學會做人了，那麽我就能了解你了。”
伊森說：“人類沒什麽好了解的。”
A187說：“因為你是人，所以你才這麽說。”
伊森哼笑道：“現在你又明白了。”
A187說：“我的理解能力時高時低，還不穩定。”
“那我告訴你，人性沒什麽好了解的，無非一個詞。”
“什麽詞？”
“自然是——貪得無厭。”
“貪得無厭？”A187細細咀嚼着這個詞的含義，它是知道這個詞的意思的，但是知道和明白總是兩回事。
“好好琢磨吧，等你明白了這個詞，你就了解人類了。”伊森又投身到忙碌的機器人修複的工作中去了。
戰争、鮮血、受傷、殘骸、死亡、修複、恢複、療愈、新的面孔、新的墓碑、新的科技、新的污染……對于伊森來說，日子就在這重複跌宕的高潮中平淡逝去。期間，A187對做人的領悟突飛猛進。
那天，A187将手放在伊森的手上時，伊森的心跳快了一拍，但他沒有立刻抽開手，只是面容平靜地問：“你做什麽？”
“書上說，人類喜歡肢體接觸。所以我接觸你，你喜歡嗎？”A187的手壓得更緊了些，“反正我是很喜歡的。”
伊森：“……”
你一個沒有皮膚的機器人，你明白人類喜歡肢體接觸的原因嗎？伊森無言以對。說他喜歡吧，他确實有那麽點感覺，可這種感覺是叫喜歡嗎？說他不喜歡吧，不确定也沒必要，A187學習做人的熱情這麽高漲，他何苦打擊它？他對A187的感情是很複雜的，A187能變成這樣，全是他的功勞，它就像自己的孩子，是自己最成功的作品，是獨一無二的機器人，是一條滿眼都是他的狗，是能帶給他一些情感慰藉的“人”。雖然這感情很模糊很複雜，但勉強也算得上愛，他不舍得讓A187難過。
“伊森，你喜歡這樣嗎？”A187不依不饒。
伊森只能點頭：“還不錯。但是我要幹活，所以可以把你的手收回去嗎？”
“好吧。”A187收回了手，然後攬住了伊森的腰。它沒有表情，但伊森好像能從那張機器臉上看出得意。
伊森：“……”
算了……不能算了……這算什麽樣子……算了……不能算了……金屬手的觸感太強烈……算了……它什麽也不懂……不能算了……它這樣他都沒法工作了……
一番糾結之後，最後還是算了。習慣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伊森習慣了A187的手之後，也能繼續面不改色地工作了。
伊森退後一步，A187就得寸進尺了，又一天，它問伊森：“你能給我做一張嘴嗎？”
“為什麽？”伊森懵了。
A187說：“書上說，人類很喜歡接吻的感覺。”
伊森：“……”
A187說：“但是我想象了一下，你在我的臉上面加一張人類的嘴，好像是不怎麽好看的。要不辛苦你一點，給我做張人臉吧。”
伊森：“……”
A187失去了察言觀色的能力，繼續說：“如果還有空的話，可以給我做一個完整的人類身體。或者你把我的手做成人類的手，其它的我自己來就好。”
伊森：“閉嘴。”
A187不說話了。它還是很聽話的，雖然蠢，伊森深呼吸一口，說：“我不會給你用人類的身體的。”
“我可以說話了嗎？”A187問。
“你想問為什麽，是嗎？”
“是。”
“第一，我沒有為機器人做過人類的軀體，也不想拿你當實驗品；第二，這裏是大本營，你要是變成人的模樣就會暴露，到時候你我都會很危險；第三，我不願意這樣做。”
伊森可以毫無雜念地“愛”一個機器人，但是他沒法心無旁骛地愛一個人，他不願意改變A187的模樣。
A187說：“第三點才是最重要的，是嗎？”
伊森凝視着A187：“這次你明白我了。”
A187說：“我會繼續努力的。”聽語氣，它并不為自己沒有獲得人類的軀體而傷心。
伊森笑了：“那你加油吧。”
又過了幾天，A187問伊森：“你有恨過什麽人嗎？”
伊森問：“書上又說了些什麽？”
A187說：“人類最複雜的情感就是愛恨。”
伊森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想讓A187去找別人學習，可是不能有這個別人，那就直說好了：“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果然。”A187了然地點點頭。
“果然什麽？”
“果然人類最複雜的情感就是愛恨，連談都不想談起來。我剛剛就猜到了，也許你是不願意說的。”
伊森說：“你該慶幸你不是個人。”
“為什麽？”
“如果你是人，我會很讨厭你分析我。”
“但是我不是人，所以你不能讨厭我。”
伊森：“……你學會了人類的一點。”
A187很高興：“什麽？”
伊森：“說話容易惹人讨厭。”
A187失語了。它開始思考，它還要繼續學下去嗎？
它像是耷了的花，終于消停了幾天，伊森早就發現了它的異常了，但他故作不知，直到A187興致缺缺地玩泥巴時，才問：“你最近怎麽不學習做人了？”
A187說：“做人會被別人讨厭，沒有人會讨厭機器人，但是人類總是讨厭彼此。我不想被你讨厭。”
“所以你不準備繼續學習了？”
“也不是。”
“也不是？”
“我還在想，到底怎麽做才是最好的。我不能當人，也不能不當人。”
伊森說：“順其自然吧。”
A187說：“要不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為什麽？叫A187不好嗎？”
A187盯着伊森：“你這是在明知故問嗎？”
完了，機器人學得太好，伊森被看穿了。他清了清嗓子：“叫A187有什麽不好的？”
A187說：“如果我只是一個并不特別的機器人，那麽我的編號就是我的名字，可現在我是一個很特別的機器人，我應該擁有一個別的名字。就好像你們人類總是賦予名字意義，但是字母和數字通常是不會有什麽意義的，我想擁有名字，這樣我才是特別的。”
“如果沒有名字，你覺得自己就不是特別的嗎？”
A187過了一會才說：“我知道我在你心裏是特別的，可一個新的名字會給予我安全感。我因為你而像人了，也因此缺乏安全感，你願意給我安全感嗎？”
他能說不願意嗎？但伊森扪心自問，他是真的不願意，他問自己為什麽？他說不出來，混沌即是人類，有的時候連自己也不明白……這就是人類。
A187問：“你想好了嗎？我的名字是什麽？”
伊森沉默片刻：“抱歉。”
“不抱歉，我不要你抱歉。”A187此刻又顯得天真無知了，“你可以慢慢想，我可以慢慢等。你是想給我想個好聽一點的名字嗎？但是我的要求不高的，只要是一個正式的名字，叫什麽我都可以接受。”
在它眼裏，伊森特別特別好。但在伊森眼裏，自己特別特別糟糕，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占據上風，他吞回了“我不想給你取名字”這句話，他說：“我給你做雙新手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