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光漫步-11

月光漫步-11

做一雙普通的金屬手臂對伊森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他想要做一雙不一樣的手臂,那就不是閉着眼鏡可以做出來的了。

伊森問A187:“除了要像人類的手臂一樣靈敏之外,你對你的新手臂還有什麽要求嗎?”

A187說:“沒有了。”

伊森問:“你确定嗎?”他以為A187會有很多要求。

A187應該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什麽要求都可以嗎?”

“如果我能做出來的話。”

“那麽,可以給我的新手臂加上痛感神經嗎?”

伊森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要求,他呆滞片刻:“你想要感受痛?”

“是的,我認為了解痛覺是了解人類的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痛覺,我知道痛的解釋,但我并不明白什麽是痛。人類受傷都是會痛的,你總是受傷,可我從未能感同身受。”A187厭倦了自己無趣的軀殼,它什麽都想感受,可這幅軀殼限制了它。

“就算我給你加上痛覺神經,你也不會受傷的,難道你要自殘嗎?”

“自殘?”A187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試試。”

伊森:“……”

“有一句流傳了很久的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雖然你沒有父母,但你是被……瑞恩制造出來的,是被我修複好的,你有創造者,你想到自殘的時候,有想過我們的感受嗎?”

“瑞恩已經死了,我不需要想他的感受。”A187的語氣很正常,可說出來的話卻冰冷至極。

伊森失去了跟A187繼續交流這個話題的興趣:“好,那我就如你所願。”

A187不解:“你好像不太高興。”

伊森說:“是麽?也許我只是累了。”

“累是什麽感覺?能在我的手臂上加上累感神經嗎?”

“……希望你不會那麽快明白自作自受這個詞的含義。”

“沒關系的,我願意明白。”

跟間歇性的人工智障溝通,伊森身心俱疲。

打造新手臂的過程并不順利,因為伊森需要“偷”材料,它不能上報材料申請,只能在不影響其它機器人的前提條件下,摳摳搜搜地從這裏省一點,那裏偷一點。又在完成了每日份的工作之後,用睡覺的時間打磨手臂。

A187看不下去:“別做了,你睡覺吧。”

“沒事。”伊森是真的無所謂,他睡覺是看時機的人,很多時候,哪怕身體已經極度疲累了,他躺在床上,也是難以入眠的。與其把時間花費在我睡不着這件事上面,還不如用來做東西。

A187說:“我不知道失眠是什麽感覺,但那一定很不好受。”

伊森心想,這有什麽關系呢?再不好受,這麽多年,也不是這麽過來了。不好受是不會讓人步入死亡的,人類有着頑強的生命,他們能屈能伸,也能硬抗。

他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嚴肅,便哈哈道:“你當然不知道失眠是什麽感覺,你連睡眠是什麽感覺都不知道。”

A187說:“我感受過的。”

“你感受過?”

“是的,對于我們機器人來說,電量微弱時的感覺就相當于睡眠的感覺。但我很少能感受到,因為我的電容量很大,能差不多把電用完的時候很少。”而且自從植入玫瑰後,A187可以通過曬太陽的方式來充電,哪怕它只是不小心經過了陽光照進來的地方,也能在短短幾秒內充滿電。對于它來說,體驗睡眠的感覺是在太難了。

伊森想象着:“也許那和人類睡眠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A187說:“當然,如果完全一樣的話,那對你們人類來說,就有些恐怖了。”

伊森說:“你最近很喜歡揣摩人類。”

“畢竟我想要體會作為人的感覺。”

“你覺得作為人的感覺好嗎?”

“這不好說,作為人的感覺太複雜了。”

伊森點頭:“那我換個問法,你覺得做人好還是做機器人好?”

“做人好,機器人太無聊了。”

伊森說:“是因為你發展出了自我意識,才會覺得當機器人很無聊的。”

“我明白你想要表達的意思。”A187很快就想到了貼切的句子,“就好像末時代的那句話那樣,‘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伊森沉默着上了戰場。

他踩着血紅的落日回到了大本營,他吃完飯之後還是坐在了食堂,不想那麽快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雖然A187只會關心他有沒有受傷,但伊森還是希望先散散血腥味。

丹澤爾來到他的身邊坐下:“這天要過去了,我們還活着。”語氣很平淡,仿佛這不是什麽值得特意一說的事情,但是他們都知道,他們又是一場戰争中的幸存者,幸運兒。

伊森說:“幸好研究院找到了對付野獸國的辦法,不然我們恐怕已經死在戰場上了。”

芝士國研究出了解除戰力激素的噴霧,他們對戰野獸國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解藥噴霧就往他們的臉上狂噴。這種解藥噴霧會将他們突增的戰力減弱到正常值,也會讓他們的生命延長。伊森心想,這是先救他們的命,再取走他們的命,一加一減,算是無功無過了。

丹澤爾開玩笑:“幸好對付野獸國的辦法不是讓我們也吸入戰力激素,不然我們也活不了多久了。”

伊森回之以玩笑:“難道不吸入戰力激素,我們一定就可以活很久嗎?”

丹澤爾說:“別說了,越說越心酸。”

伊森說:“別自欺欺人了,不說也心酸。”

兩人說了會沒什麽營養的話,然後丹澤爾說:“你看起來好多了。”

伊森一愣:“什麽?”

“瑞恩剛走的那會,我真怕你想不開。”丹澤爾打量着伊森的神情,“那段時間你看似沒什麽變化,但我能看得出來,你過得很糟糕。不過現在再看,你好像已經走出來了。”

伊森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走沒走出來,走出來多遠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瑞恩好像昨日還活生生的,又好像已經離開了半輩子。

丹澤爾說:“過兩天就是瑞恩的百日了,要一起去看看他嗎?”他說的看看,意思是去墓園裏看看瑞恩的碑。

伊森拒絕了:“我想一個人去。”

“也行。”丹澤爾不強求,他頓了頓,“我是不是不應該提起瑞恩?”

伊森說:“我沒事。”

“原本沒事,可我一提起來,好像又有事了。”

“真的沒事。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一起走嗎?還是你想再坐一會?”

“你先走吧,我想再吃一份面。”伊森要了一份肉醬意面,該說不說,食堂的菜很舍得添加美味劑,入口的東西還是很美味的。

回到房間時已是深夜,伊森一進門,就看見A187在……剪一枝月亮漫步。月光漫步是一種古老的黃色玫瑰,散發着月光般柔和的光澤,花瓣似月牙,花杆無刺,花期很長。伊森不知道A187是從哪裏找來的月光漫步。

“你剪得太醜了。”伊森不留情面地說。

A187看着月光漫步被剪得零碎劈叉的根部,反思:“難道這沒有文藝感嗎?我剪得真的很醜嗎?”

伊森垂下眼眸:“文藝感從何而來?”

A187頭頭是道:“根部就像是分岔的小路,不管選擇走哪一條路,都會走到生機盎然的平坦大道上,最後再在月光上漫步。”

“确實很有文藝感,那就這樣吧。”伊森打消了重新修剪月光漫步的心思,“你從哪裏找來的花?”

A187說:“從我的胸口長出來的。”

伊森難以置信。

“我等你回來,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然後我坐在地上,月光漫步就從我的胸口長出來了。我把它摘下來,想把它修剪好,等你回來就送給你。”A187将月光漫步遞給了伊森。

伊森接過來,再确認一遍:“這真的是從你的胸口長出來的?”

A187說:“雖然我學會了很多人類的特性,但我不會對你說謊的。”

伊森問:“你能控制長花的感覺嗎?”

“不能。如果下次我感覺到了,立刻叫你來看。”

“好吧。謝謝你,我……過兩天,我想把這朵花獻給瑞恩,可以嗎?”

“當然,人類不都是這麽認為的嗎?送出去的東西,就是任憑對方處置的。過兩天?那是瑞恩去世的第一百天?”

“嗯。”

“瑞恩是你很好的朋友嗎?”

“……嗯。”

A187點頭:“希望瑞恩在天堂能過得好。”

伊森心情複雜:“你還信有天堂?”機器人,不應該是唯物主義論者嗎?

A187說:“因為我希望有天堂,所以我相信有天堂。我希望等你死了之後,你也可以上天堂。”

伊森捏住了月光漫步四仰八叉的根部:……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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