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蘋果傑克-4

蘋果傑克-4

“我困了。”A187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伊森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什麽？”他明明沒有給A187植入睡眠系統，A187為什麽産生困的感覺？

“我困了。”A187重複剛剛的話，“應該是困了吧，我現在的症狀跟人類困了的症狀是一樣的，反應遲鈍、無精打采、一切欲望都比不上睡覺的欲望。”

“沒錯，你是困了，但是……”

A187替伊森問出了那個問題：“但是我為什麽會困呢？”

這個問題，誰都不知道。伊森說：“也許是因為你發展出了自我意識，你的身體覺得你是一個人了，所以也自動發展出了睡眠系統？”

“可我的數值并沒有任何異常變化。”A187說的是沒被伊森動過手腳的那套數值，那套數值只有它自己和伊森才能查看。

“不是所有異常都會體現在數值上面的。”伊森也查看了A187的數值，發現它的游離值變得很低，但這并不能說明什麽，因為游離值至今為止都沒有具體的概念和清晰的評分标準。

A187說：“伊森，我真的困了，如果我是一個人，那麽我現在應該在狂打哈欠。”

“睡吧。”

伊森決定先不糾結這個問題了，反正他毫無頭緒，想一晚上估計也想不出來，最後還是會當成是玫瑰或者別的東西的影響，他說：“我給你找一床被子墊在地上，你先睡着，等明天我再給你找床。”

伊森房內的床是一張狹窄的單人床，肯定是睡不下他們兩個“人”的，現在深更半夜，出去給A187找床也不太合适，最好的辦法就是讓A187先打個地鋪。

“不用麻煩，我直接睡地上就可以了。”A187的身體又不是人類的身體，在地上睡一晚上也不會腰酸背痛或者着涼。

伊森瞥了他一眼：“可以，但你睡地上之後，不要來碰我。”

“為什麽？”

“因為地上很髒。”

A187立刻改變了口風：“我現在就去鋪被子。”

伊森：“……”A187越來越像人了，他有的時候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A187真的當人看，這樣做總感覺怪怪的，當然了，不這樣做他也感覺怪怪的。自從A187出現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奇怪起來，A187是一個沒法用邏輯去解釋行為的機器人，可它是伊森一手創造出來的，如果伊森自戀或者自大一些，他會認為自己是A187的創造神。

A187麻利地鋪好了被子，它鋪被子的位置就在伊森的床邊，伊森頓時又覺得A187是個愚蠢的機器人了：“你把睡的位置鋪在這裏，就不怕我下床的時候踩到你？”

對此，A187以一種原諒所有事的淡然說：“你随便踩。”

伊森換了個說法：“你不怕我下床的時候，被你絆倒了？”

A187說：“我睡在哪裏比較不妨礙你？”

伊森笑了，A187是個唯自己論者，他不得不承認，他有點享受這種感覺。他說：“把被子往左邊挪一米就可以了，然後你可以睡覺了。”

“你呢？你不睡嗎？”

“我還要再等等。”

“等什麽？”

“等困意。”

“那我陪你一起等。”

“不用，你不是已經很困了嗎？”

“沒關系。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橙子和香蕉吵架了，香蕉很生氣，決定這輩子都不要跟橙子說話了，但它知道自己很容易心軟，它一心軟就會原諒會裝可憐的橙子，那麽怎樣才能做到不心軟呢？香蕉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辦法，它要跑得遠遠的，遠到橙子追不上，這樣橙子就沒法在它面前裝可憐了，它自然不會原諒橙子。所以它跑啊跑，跑啊跑，跑出了很遠很遠的路，等橙子反應過來的時候，香蕉已經跑得太遠了，它怎麽追也追不上。香蕉跑了幾天，它才明白自己其實早就原諒了橙子，可是等它想要回過頭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跑上的是一條只能往前不能退後的軌道，它甚至沒辦法停下，哪怕它一動不動，這條軌道也會帶着它繼續向前，而橙子終其一生只能跑在香蕉的身後。怎麽接觸彼此呢？香蕉想到了一個辦法，它要膨脹起來，只要它變得無限大，終有一天是可以碰觸到橙子的，而橙子剛好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香蕉和橙子不斷膨脹……最後香蕉變成了月亮，而橙子變成了太陽……雖然還是相隔很遠很遠，但只要它們還在努力，就一定能有再次擁抱到對方的一天……”

*

伊森打算給A187做一張伸縮床，連接A187的自我意識，不用的時候可以藏進牆壁裏面，想用的時候只要想一想，這張床就會自動彈出來。他之前沒有試過将物品連接機器人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但沒關系，行不通可以再想辦法，他可以先把床做出來。

伊森問A187：“你是喜歡木頭做的床？還是喜歡鋼鐵做的床？還是別的？”

A187直言不諱：“我喜歡你的床。”

“說正經的。”

“我很正經。”

“行，那我給你做一張一模一樣的床。”

伊森的床沒什麽特別的，那就是大本營裏面最常見的床，他直接去材料庫領一張就可以了。他帶上等會扛床的機器人B395出了房門，材料庫申領東西都需要理由，伊森給出的理由很合理：幹活累了想睡覺的時候懶得換衣服，想多要一張床，就不會弄髒幹淨的床了。

他很順利地領到了一張床，并且命令B395把床扛回去，他慢悠悠地跟在B395身後的時候，丹澤爾迎面走來，伊森自然地跟他打了個招呼，丹澤爾問：“你現在忙嗎？”

“不忙。”伊森命令B395先走，“有什麽事嗎？”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來我房間說吧。”伊森直覺丹澤爾要說的不是什麽好事，也不是什麽可以随便在哪個地方說的事情。

丹澤爾與伊森并肩回到了他的房間，伊森不必向A187示意，A187也知道它現在要扮演一個跟其它機器人沒有區別的角色。

伊森給丹澤爾倒了一杯茶：“說吧。”

丹澤爾嘆一聲：“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伊森霎時得知這個消息，倒是茫然了，他想過丹澤爾會死，但從來沒想過丹澤爾會走。

丹澤爾壓低聲音：“離開大本營，離開戰場，去哪兒都行。我過夠了這樣的生活，每天有那麽多人死，為什麽我還活着？不為活着而感到慶幸，而為活着而感到愧疚，我還是一個正常人嗎？我受不了了，我什麽也不想管了，我只想離開。他們愛打就打個夠吧，誰愛殺人誰去殺吧，斷頭流血我都不怕，但我真的怕了這樣的日子。”

伊森當然沒有勸丹澤爾留下來，丹澤爾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說什麽都是沒有用的，而且他也不想阻攔丹澤爾。他只是問：“你怎麽走？”

丹澤爾走得了嗎？這才是伊森最想問的問題，監視重重，困難重重，想要離開，難如登天。

“定位的事情我已經想到辦法解決了，其它的事情也在一一準備。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能離開這裏，不過無所謂，被發現了也無所謂，反正橫豎不過死路一條……而且我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也不會成為家人的負擔，我一個人來去自由，我願意承擔任何後果。這件事我只跟你說了，我也不擔心你會上報，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是退一萬步來說，哪怕你真的把我舉報了也沒關系，我現在只想要個痛快，走得痛快或者死得痛快，哪一種都比繼續留在這裏活受罪強。”

伊森沉默良久，聽丹澤爾絮絮叨叨。

丹澤爾好像要将一輩子的話都吐出來，說到後來，他也不刻意控制音量了，天生他奈他何，他毫無目的地來，也心灰意冷地走，沒有什麽能将他困住了，他是自己思想的主人，他厭棄的即是垃圾，他想要的即是真理。遍地都是屍骸，他擡頭看見了自由，太陽的光那樣耀眼，他的心也是燦爛的，這就夠了。

“我在這裏待得太久了，是時候要走了，不然他們會懷疑你的。”丹澤爾站起來，沒有跟伊森說再見。

伊森也沒有跟丹澤爾說再見。

兩步路，伊森擰開門把手，将丹澤爾送出了門，他沒有目送丹澤爾離開，走廊有監控，丹澤爾放棄一切了，但他還沒有，他不想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A187聽見了一切，但它什麽都沒說。

後來伊森再聽見丹澤爾的名字時，是在大本營的警告大會上——國家叛徒丹澤爾已被槍斃，希望所有人引以為戒，不要踏上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