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陽光燦爛的早晨,春秋社的四合院。
傅二狗坐在西南角的水井邊上,守着面前的大木盆,盆裏裝着師兄弟的髒衣服。他時不時搓上兩把,便停下來,濕淋淋的拳頭拄着下巴發呆。
他在回憶那晚同他把酒的商二爺。
那張臉俏得過了分——皮膚是冷色的白,放在女人中也少見,兩道濃眉斜飛入鬓,天然的神韻萬千,斜眉下的雙眼,流光婉轉,精致的唇,顏色極淺淡。
美得楚楚可憐,美得沒邊沒沿兒。
只上過兩年私塾的傅二狗想不出這麽多詞,他只知道,二爺真他娘好看,要了命的好看!
自打從醫院回來,他越發覺得在戲班呆不下去,一顆心飛出去與商隐打了個照面,就再也無法安穩落在這方寸之地了。
他要去給二爺當跟班,洗衣做飯,端茶倒水,捏腳捶背,陪吃陪睡,只要能天天見到二爺,怎麽着都行!
傅二狗魔怔了,原本就對京戲興趣索然,這下滿腦子都是怎麽給人當牛做馬,更沒心思學戲了。
只可惜年紀太小,他想不出什麽門道能進了商府的深宅大院,只好在戲班子裏天天挨那相思之苦。
春秋社少了葉青闌這根頂梁柱,元氣大傷,邢玉春見傅二狗長得人模狗樣,有心加以培養,一日瞅準機會把他騙進屋,親自動手給他扮上。
果如他所料,破衣爛衫的傅二狗上了妝,穿上戲服,好比野雞披上鳳凰毛,瞬間就抖起來了。
邢玉春一看這标致的扮相,高興得直搓手。
但他高興得太早了——傅二狗空有副好皮囊,一開嗓卻是飛沙走石,鬼哭神號。
唱是挺能唱,嗓門也大,但他一聽,頓時體會到什麽叫絕望:“好了好了,閉嘴吧——閉嘴!快別唱了!”
傅二狗剛唱出點趣味就被叫停,有點掃興,意猶未盡地閉上了嘴。
“答應為師,以後就算撂地賣藝,也不要唱戲。”邢玉春語重心長地叮囑。
于是傅二狗繼續打雜。
他尋思着,同樣是打雜,在戲班子只是混飯,到商二爺面前那就不一樣了,二爺那張臉看着就很下飯。
所以,怎樣才能去給二爺當牛做馬?這是個問題。
他肩上搭着塊破抹布,靠在祖師爺的牌位前啃着供果,誠心誠意地發願:“阿彌陀佛,您就大發慈悲,讓我再見他一次吧!”
另一頭,商隐心裏一直惦記找機會見見他,但無奈被薛靖淮派了個特殊任務:密切關注那個小白臉的一舉一動,有風吹草動立刻報告,以防他趁人不備要了我爹——你親二舅的老命。當然,最好的方式就是跟他處成朋友。
“我說,你自己怎麽不去?”商隐不樂意。
“你也看到了,他不待見我嘛!”薛靖淮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商隐不好推托,只得日日厚着臉皮去找葉青闌厮混。
葉青闌進商府那日,薛宗耀把他交給了羅副官。兩人見面,氣氛有點尴尬,羅副官不自然地問了好,領着他往後院去。
起初兩人并排走,漸漸的,葉青闌就有點跟不上了。
羅副官偷眼瞟他,發現他不僅走得很慢,似乎還有點跛。
葉青闌神色自若,只字不提那日受刑的事,羅副官心裏沉甸甸,額角出了層冷汗,垂着頭,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他,心中暗暗祈禱——替葉青闌也是替自己:老天爺千萬保佑這小白臉別留下什麽病根才好!
說來也怪,薛宗耀威脅恐吓,煞費苦心地把葉青闌弄來,卻從不來見他。
而當葉青闌嘗試邁出商府大門時,門口的衛兵便會晃着刺刀,好聲好氣地把他“請”回院裏。所以,這是軟禁?還是豢養?他不明白薛宗耀葫蘆裏賣什麽藥。
除了送飯打掃的下人,平日只有商隐會來看他。商隐給他帶來報紙、茶葉和糕點,與他談論外邊的新鮮事。葉青闌對他倒是沒有惡感。
以唱戲的名義進了商府,薛宗耀并未讓自己唱過半句,若是有別的想法——梨園行裏的那些腌臜事,葉青闌也是有所耳聞的,姓薛的也沒有半點逾矩。
不過,葉青闌沉得住氣,他有耐心等狐貍露出尾巴。
約摸半個月後,薛宗耀終于露面,起因是他的寶貝兒子被葉青闌揍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