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自打那日把葉青闌接進了商府,薛靖淮不知怎的,一顆心仿若凍土被春風拂過,長起了深深淺淺的草。
葉青闌把自己關在房裏吊嗓練功,薛靖淮明顯感覺,每日從後院飄來的幾句戲文,好似一只羽毛,搔弄着他的耳朵,也搔弄着他的心。
搔得他心癢難耐。
是哪種癢,他又說不上來,只是發自內心地想去跟葉青闌說說話。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人家不願意搭理他。
在商府逗留日久,薛靖淮磨磨蹭蹭不肯走,直到某日接到電報,說軍營裏出了點事故,這才決定回天津去。
動身回津之前,薛靖淮灌了兩口酒,借着三分酒勁,鼓起勇氣走進了跨院的門——他要去會會這座冰山。
不知怎麽的,喝完酒,他自覺氣勢還是不如頭回見面那樣足。
葉青闌坐在西窗下的炕上,炕桌上一壺鐵觀音。天氣逐漸炎熱,他因成日不用見人,只穿了薄綢短衫短褲,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腿。
他斜倚着靠枕,正在翻一本畫報,忽聽見院裏響起了腳步聲,悶重而猶疑,顯然不是商隐。
腳步聲到了門口,止住了,只聽得大嗓門往屋裏喊:“葉、葉老板,我、我來看你了。”
繼而門被推開,搖搖晃晃走進來個人高馬大的薛靖淮。
葉青闌來不及換衣服,只能放下畫報,盤腿坐直了身子,報紙攤開往大腿上一擱,遮住些許春光。
薛靖淮自來熟地坐在炕桌的另一頭,大着舌頭:“葉……葉老板近來可好?”
來者是客,葉青闌禮貌性地回了句好,指着對面的一個條幾:“那兒有幹淨的茶杯。”
哦,這是請他喝茶的意思。薛靖淮心裏熱了一下,坐着沒動,偷偷打量他,發現這人光着兩條胳膊,小臉梨花似的白,身上竟比臉還白。
戲子都這麽細皮嫩肉嗎?薛靖淮覺得葉青闌這副模樣,簡直是個冰肌玉骨的玻璃人兒。
葉青闌察覺到他眼神異樣,直截了當地問:“找我有事?”
“我要回天津,來……看看你。”
葉青闌不覺失笑:“你回你的天津,看我做什麽?”
薛靖淮耷拉着腦袋想了半天,沒編出像樣的理由。
他不說話,葉青闌也沒什麽話說,一陣尴尬的沉默。
薛靖淮腦子裏混沌一片,稀裏糊塗。他今日便裝打扮,沒戴軍帽,一頭蓬松的雜毛,倒是頗符合葉青闌心中的毛躁青年形象。
“我走之後,你要跟我爹好好的。”憋了半天,薛靖淮甕聲甕氣地說。
葉青闌仔細一品,覺出這話味兒不對,眉毛立起來:“你什麽意思?”
原來,薛靖淮這些天仔細琢磨了前因後果,加上親眼見識了葉老板過人的風姿——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後,他愈發肯定,薛宗耀就是看中了葉青闌這副好皮囊。
哪個軍閥不是妻妾成群?薛宗耀這麽多年孤身一人,驟然把個天仙似的戲子弄到家裏,不是那方面的意思,還能是啥意思?總不能是要收葉青闌做幹兒子?
薛靖淮想到這層,心中平添幾分莫名的煩亂,嘴上更肆無忌憚:“老爺子肯定對你有意思,別看他現在晾着你,等過一段兒,他就、就來跟你好了。”
葉青闌隐約能想到那個“好”字的意思,見他越說越下道,臉色沉下來:“薛大公子,沒別的事就不送了,請自便吧!”
薛靖淮當時就不樂意了,他就不願意看到葉青闌冷眼相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做,那張臉才能對他和顏悅色一點。
想自己堂堂旅長,除了自家老子,平生就沒怕過誰,黑白政商,三教九流,哪行哪道不得給他面子?憑什麽區區一個戲子,竟敢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擡腳下了炕,無頭蒼蠅似的,茫然而煩躁地踱了兩圈,越想越氣,幹脆兩步跨到葉青闌面前,一把抄起他腿上的畫報遠遠扔飛了,揪住他的薄綢領襟,怒吼:“我不走!你讓我走我就走,你以為你是誰?”
葉青闌被他突如其來的暴喝震得愣了幾秒。
衣衫領口本就不小,被薛靖淮這麽一拎,胸前就像豁開了個大口子。
薛靖淮不經意往下一瞥,瞥見衣衫下的光景——修長脖頸下一對精致的鎖骨,再往下,是潛藏在陰影中的一片雪,雪上綴着若隐若現兩點嫣紅。
薛靖淮酒勁上頭,登時耳朵發起燒來,氣血翻湧,愈發語無倫次:“你裝……裝什麽清高!你能跟他,怎麽就不能跟我?你們戲子不……不都是讓人玩的賤/貨?”
葉青闌受了這頓沒頭沒腦的輕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他不言不語,就手抄起炕桌上的茶壺,“啪”地拍到薛靖淮腦門上。
這一下,要是換了常人,命都要砸掉半條。偏偏這薛靖淮不是常人,硬生生受了這一下,茶壺粉碎,茶湯潑了滿頭滿臉,竟跟個沒事人似的。
“你敢打我?”他手上一發力,将葉青闌按倒在炕上,舉起拳頭就要落下。
腦中尚存的一絲神智攔住了他——不能打,打了就回不了頭了!
但他的拳頭再也沒有機會落下,在他猶豫的空檔,葉青闌先發制人了!
葉青闌猛擡腿,一腳把他從炕上踹了下去,力道之大,簡直讓他懷疑那雙玉似的腿就要因此碎裂。
葉青闌忍着痛,也顧不得衣衫不整,趁薛靖淮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沒緩過來,跳下炕一把薅住他的衣領,把他硬拽起來,狠狠往牆上一掼。
薛靖淮摔得眼冒金星,接着葉青闌揮拳一頓痛打。
薛靖淮雙手死死掐住葉青闌的肩膀,要把他從身上扯下去,葉青闌卻格外矯捷,用力擡腿一頂,膝蓋猛地撞上他的手臂,撞得他吃痛松開了手。
薛靖淮被打懵了,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娘的今天為什麽不帶槍!
薛靖淮只知道葉青闌長得漂亮嗓子好,卻不知他功夫更好,既扮得了嬌滴滴的杜麗娘,也能做那披挂上陣的楊排風。
可憐現在的他,就如戲裏的焦贊一般,被楊排風一頓窮追猛打,毫無招架之力。
“我錯了,我錯了,葉老板,別打了……”薛靖淮嘴裏出了血,含混地求饒。
見他服軟,葉青闌憤憤地收了手,但也防着他假意投降,薅着他後脖領把他扔到炕上,轉身從衣架上取了件開襟長衫披上,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