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算計孤女

算計孤女

“趙大娘子太過份了!”

回程的馬車上,凝雨聽完梅映雪低聲講述,憤然作色,“她那個幹兒子是個什麽貨色?雞狗都繞着走的玩意兒,她也好意思撮合給你?分明是欺負小娘子沒有爹娘撐腰!奴婢當時被支開罷了,但凡讓奴婢碰見,非得撓他一臉花!”

梅映雪趕忙捂住她的嘴,同時用眼神示意,外邊趕車的是胡家的家仆。

她母親去得早,兩年前父親突然撒手人寰,來不及交待身後世,留下她一介孤女險被人算計了家産去,幸有父親生前好友胡茂松伯伯出手相助,并收留她在家中,給她了栖身之所。

她寄居在胡家是客,而趙大娘子是齊州提舉學事司穆提學的正妻。

提舉學事司,掌管地方學子的授業和科考——胡家的兩個兒子八月裏剛參加完鄉試,後邊還要參加會試和殿試,少不得要請穆提學指點一二。

且趙大娘子和和胡妻鄭氏交好。趙大娘子邀各家女兒來梅林踏雪賞花,先知會過各家的當家主母——康秉成的事,必然和鄭氏通過氣。

之前康秉成對她流露心思時,鄭氏就有意促成。她以有孝在身拒絕,此事才被暫且擱下。

此次梅林賞花,她起初推辭過,鄭氏卻道:“你服孝三年,期限将滿,可以慢慢和大家走動了。再這樣拘着自己,不同人往來,手帕交也就徹底斷了,以後連個說知心話的也沒有。你父母在天上看着,必然心疼自責。趙大娘子這次只邀了城中幾家小娘子前去,沒有旁的家眷,難得她記着你,若是再拒,怕是臉上不好看了。”

梅映雪拒不了,只得前去赴約。說好的只邀了城中的幾家小娘子,結果康秉成還是出現了,有意躲在梅林裏堵她,若不是她跑得快,孤男寡女鬧出什麽來,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鄭氏事先沒有攔着,更沒有提醒她當心,可見鄭氏是默許了的。

她和凝雨背後議論此事,若被車夫聽了去,必定會傳進鄭氏耳朵裏。

凝雨也明白她們主仆的處境,人在矮檐下,怎可不低頭?無奈地閉上嘴巴。

梅映雪望着窗上搖晃的水紅色薄棉簾子,想到梅園的遭遇,還是覺得後怕,對那位兇相的黑衣男子也更多了兩分感激。

馬車隆隆駛到青龍街胡宅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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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映雪帶着凝雨走進院中,鄭氏早就站在廳堂裏往外張望,看見是她們兩個,微微失落,顯然不是在等她們回來。

梅映雪上前行禮,“胡伯母。”

鄭氏笑得心不在焉,“回來了,玩得可盡興?累不累啊?”她的眼神總往外邊飄,明顯另有擔憂的事,對梅映雪顯得敷衍。

梅映雪含笑答道:“盡興!趙大娘子張羅得周全,各家的姐姐妹妹們,也都玩得暢快。”

“那就好。”鄭氏又往外瞟了一眼,對她道,“想必你身子也乏了,別在這裏站着了,快讓凝雨扶你回繡樓上休息吧。”

梅映雪道聲是,出于禮數,又道:“胡伯伯還沒有回來麽?聽說東京有上差派遣而來,伯伯這兩日要辛苦了。”

胡茂松在歷城縣做縣丞,雖是微末小官,上憲們準備着,他也得候着随時聽吆喝。

鄭氏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言,“身在公門中,萬般不自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了,你且去吧,凝雨照顧好你家小娘子。”

凝雨應了一聲,梅映雪向鄭氏告辭,主仆兩個離開廳堂,回後院的繡樓。

拐過垂花門,凝雨扶着她的手臂,湊近了輕聲道:“看鄭大娘子的臉色,似乎要有什麽大事了?”

梅映雪垂眸看着腳下,青色龜背紋方磚鋪成的甬路一步步踏過去,嘴唇微動,“八成是鄉試的事鬧大了——這個熱鬧我們湊不起,躲着些。”

八月秋闱之後,沒過多久,坊間有傳言,主考官和部分學子舞弊。一石激起千層浪,漸漸地風聲越傳越大,不少落榜的學子們聯合起來鬧。

府裏将事情壓了下去,并允諾會給一個結果。

查了一個月,上下官員的口徑都是——考卷都采用彌封之法糊住姓名、籍貫,根本辨不出甲乙丙丁,舞弊一事子虛烏有,純粹杜撰中傷。

事情有了結果,後邊再有傳謠的,都被抓了,事情很快揭過,大家都快忘記此事了。

除夕那夜,難得官家撐着病體大宴群臣,竟有言官死谏舞弊案涉及太子,求官家徹查!好好的君臣同樂,晦氣收場。

小小的齊州城做為源頭之地,風雨欲來,正月裏就不太平了。

故此,梅映雪猜測,東京派來的上差,就是為舞弊一事而來。自古舞弊者,擾亂科考,動搖民心,朝廷都會從重懲治,前朝甚至有官員當場被斬!

凝雨也曉得其中利害,謹慎地點點頭。

梅映雪看出她眉宇間有憂慮,擔心胡家出事會牽連到她們二人。

四下裏無人,她握住凝雨的手,輕聲道:“別怕,你我只是寄居在胡家,閨閣女郎不牽涉科考,怪罪不到我們身上。我會盡快想辦法帶你離開,回到自己家裏,就踏實了。”

凝雨回握她的手道:“奴婢不是擔心自己,是擔心小娘子你的家産,若胡家真出事,怕是一點都拿不回來,往後的日子可怎麽辦呢?”

梅映雪輕聲笑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只求你我都平平安安,有手有腳總能生存。我會做小娘子們都喜歡的發釵,可以換取銅板,所以,我從不擔心生計。”

凝雨想了想,踏實了許多,“對,離開胡家最要緊!”

她們主仆剛離開前廳,後腳胡茂松父子就回來了。

鄭氏迎上前,帶着女使接了他父子二人的氅衣,又遣人沏熱茶。

看父子兩人臉色都凝重,鄭氏心裏一陣發涼,“怎麽樣了?有什麽消息麽?”

胡茂松的目光落在長子胡青林臉上,“你去吳家打聽的消息如何?”

“他們也沒有上差的消息,本地的酒樓、客棧都查訪過,但凡從東京而來,登記在冊的客人都沒有符合的。”胡青林搓着手在炭爐上烤着,“又設法往京那邊百般打聽,只知是從皇城司暗中抽調的,并不知是哪一位——想必官家是為了厘清此事,也有意讓他避着人。父親那邊,可有消息?”

胡茂松接過女使遞上來的熱茶,用蓋子撥開浮葉,小口抿了一下。熱流入喉,原本涼嗖嗖的胸膛終于暖起來。

“消息都差不多少。若真如此,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必這位是個狠角色!”胡茂松的眉頭蹙得更緊,“打起精神來,咱們盡量在家裏窩着,且讓他們鬥去。我會再讓人去掃聽——他不住酒樓、客棧,想必是在百姓家裏貓着呢!也不知來了幾日,掃聽了多少消息。”

胡青林緊張地問道:“此次鄉試,我和二弟都參與了,是不是也要被清算?”

胡茂松瞪他一眼,沒好氣地斥責道:“說什麽晦氣話?你和你二弟都是堂堂正正考的,查到頭上也不怕!真有什麽,大不了來年再考就是——記住了沒有?別亂想,去後邊歇着吧!”

胡青林被喝斥了兩句,諾諾告退。

廳中只剩下胡氏夫妻二人,胡茂松朝妻子招招手。二人湊近,他壓着嗓門道:“多準備些錢,萬一真有什麽事,少不得要打點。”

“還要錢?就你每月那點微薄的俸祿,還養着一大家子人,經得起這樣的往外掏麽?”鄭氏不願意地訴苦,“之前為了兒子們的事打點,已經耗費不少,現在還要打點?這件事牽涉的又不只是咱們。”

鄭氏手往身後指了指,“上次典賣了她的銀樓,遲遲沒有與她結訖,已經問我讨過,還說要搬回老宅去!被我好言安撫住,只怕拖不了太久,又要羅唣。”

胡茂松愣了愣,拈須嘆道:“唉!世道艱難,胡某已經混到要虧賴故友遺産的地步。”

鄭氏聽着不是滋味,既是寬慰夫君,又是在寬慰自己,“話也不能這樣說!她養在咱們家,吃穿用度都是大戶人家的做派,本就耗費多。再說,當日梅向寒匆忙撒手而去,跟他生意往來的那些豺狼上門讨債,恨不能立時把這孤女處置掉,再把梅家瓜分了!若不是夫君你仗義援手,哪能有她的安穩日子?早就不知道被賣到哪處窮鄉僻壤,又或者埋入溝壑了——這些錢財,就該當是她孝敬我們的!”

胡茂松被她說得神色松動,又或者不想再為此等事情費神,轉身往外走,“你看着處置吧!只一樣,別撫孤一場反成仇,讓外人看了咱們笑話。”

他這樣說,鄭氏心裏有底氣多了,“夫君放心吧,妾心裏有數。”

過了兩日,門倌回報鄭氏道:“大娘子,門上來了一位袁小郎君,自稱是幼時與梅娘子定過親的袁岫峰,來拜會郎主。”

“與梅娘子定過親的?”鄭氏的心猛一沉。

再有幾日,梅映雪服孝滿三年,該當除服。袁岫峰來得可真是時候,這時認了親、議妥婚事,除服後便可操辦起來,自家截留梅家典賣銀樓的錢,到時也要一并結訖了!

鄭氏想到這筆錢就肉痛,強打精神,把人請進來。

這位袁小郎,是位十八九歲的後生,衣着打扮不像讀書人,倒像個行商。

鄭氏問了兩句,果真是商戶。早年梅映雪的母親薛氏在時,與他母親是手帕交,給兩人定了娃娃親。

後來袁岫峰陪父母行商,輾轉各地,近日路經齊州,來拜訪梅向寒,打算兌現當初的姻親。多方打聽,才知道梅向寒早已經過世,留下一女被胡縣丞收留在家中教養。

對方在鄭氏面前答對如流,還拿出了一塊玉佩給鄭氏看,說是他的母親和薛氏交換的信物。

同樣的玉佩梅映雪身邊也有一枚,都是透雕并蒂蓮紋的,鄭氏看了一眼就确信了,同時也在心裏發愁。

當日把梅映雪接過來的時候,她年紀尚幼,母親早喪,未能教她打理家業之道。梅向寒留下一間銀樓給她,還有一些房産和田産。開始是鄭氏幫着打理,後來因胡家收入有限,人口多、耗費大,欺梅映雪不懂,鄭氏動了歪心,開始暗中做手腳。

一來二去,這些收入成了胡家囊中之物。直到數月前,鄭氏借口銀樓虧損嚴重,貼了不少錢卻賺不回來,慫恿梅映雪答應賣掉。只付了她些許定錢和第一筆錢,後邊買家結訖的錢財都被鄭氏截留,對梅映雪推說對方一直賴着沒給。

紙包不住火,袁岫峰來認親,只要梅映雪點頭,胡家就得放人。到時梅向寒留的遺産,自然一并歸還,自己往哪裏去尋,才能補上這樣的虧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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