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驚魂搖曳
驚魂搖曳
梅映雪看到柳溪亭,第一反應就是側身低頭,縮着身子躲進角落!抱着膝蓋,豎起耳朵聽着外邊的聲音,暗道冤家路寬。
羅知意也在看清來人身份時,被燙到似地甩上紗簾,撫着胸口抱怨,“真晦氣!”
發現她躲在車壁角惶恐不安,羅知意瞥過來,疑惑地歪了歪頭,“你怎麽了?”
梅映雪趕緊豎起食指貼在唇上,示意她噤聲,同時不安地往窗紗上瞧了一眼,确認自己看不到外邊,外邊的人也看不到她。
如何回答羅知意的問題?告訴她,自己對柳溪亭虛與委蛇,是從他手底下逃脫的?她害怕地躲着,是怕被他發現?這樣就避免不了說出自己被鄭氏算計獻美的事。那些話,她連凝雨都沒有如實說,與羅知意熟悉也才一個月,說出來會不會有諸多牽扯?
她猶豫着,支吾了兩聲沒答出來。
又僥幸地想,或許柳溪亭是出京辦差,路過此地,畢竟這條是官道,羅家的車隊能走,柳溪亭的馬隊也能走。
她心跳急促,羅知意忽然貼過來,摸到她涼涼的手掌,小聲關心,“你也怕他們?”
梅映雪匆匆點頭,唯恐外邊的人聽見她的聲音,閉緊了嘴巴。
羅知意也不再出聲,兩個人一同安靜下來。
馬隊在車隊旁停下,柳溪亭的聲音辨不出喜怒,“這不是羅十三郎麽?”
羅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柳指揮使。”
柳溪亭言語關切道:“聽說羅十三郎去了一趟青州,走了快五個月,算算路程,原以為上個月就能回呢,可是路上遇到了麻煩?”
他說的客氣,但是身份使然,并不會有人真的覺得他是在關心人。
梅映雪甚至從這兩句話裏,聽出某種暗示。
羅翊波瀾不興地回道:“多謝指揮使關心,什麽麻煩也沒有。不過是天氣炎熱,人困馬乏懶惰些才回來晚了。”
柳溪亭打了個哈哈,“那就好。”
馬蹄聲踏動,離馬車近了許多,柳溪亭的聲音赫然響在窗邊,“不知馬車裏,坐的是什麽人?”
梅映雪差點被他吓死,雙手緊緊捂住嘴巴,才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到發出聲音。
一顆心早就跳亂了節奏,柳溪亭為什麽停在這裏?他真是得到了消息,來抓她的?
究竟哪裏會洩露消息?是她辦憑由的公差,還是沿途驗看的公差?每一處都有可能提前被柳溪亭知會過,這可怎麽辦?
自己一點防備都沒有,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坐在馬車裏,被他堵個正着。他很可能将她從馬車裏拎出去,凝雨在後邊的車裏,可千萬不要沖動下車啊!唉,希望不會因為她連累羅氏姐弟。
羅知意也怫然變色,盯着車窗上的紗簾,握緊了粉拳。
透過窗上輕紗看出去,能看到柳溪亭的身影,一手控缰繩,一手握鞭,臉上是慣有的惹人讨厭的神色。
羅翊已經橫插過來,擋在馬車前和柳溪亭對峙,聲音微微提高表露不悅,“指揮使這是何意?”
柳溪亭悠然道:“沒什麽,随便問問罷了。倒是羅十三郎反應這麽大,不禁讓柳某好奇,可是車裏藏了什麽逃犯?”
羅翊感到被挑釁,骨子裏積累的對于皇城司的反感,讓他沒能壓住火氣,毫不客氣地厲聲反駁,“車上坐的是我家七娘子,請指揮使慎言!天子腳下,若無實據,怎敢胡言‘藏了什麽逃犯’?我羅家姐弟雖不才,好歹也是勳貴子弟,豈容你空口污蔑!”
話說到這個地步,有些針尖對麥芒,羅翊動怒,身邊十餘名習武的随從立刻圍上來,大有一言不和,當場動武的氣勢。
柳溪亭帶來的皇城卒也不甘示弱,立刻沖上來給他撐場面,手握刀柄,只要指揮使一聲令下,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
梅映雪把外邊的對話都聽清了,心裏既明了又沉重,柳溪亭真是沖着她來的。
兜兜轉轉還是要落在他手裏。
眼前的形勢,若是她不出去,雙方的對峙一觸即發,羅翊帶來的人能否打退柳溪亭她不知道,但若是羅家的人有損傷,她于心難安。
只要她站出去,柳溪亭抓到她,就不會再刁難羅氏姐弟。
這一程,羅氏姐弟對她諸多照拂,羅家的随從也對她恭敬。她與七娘子更是情若姐妹,她不能做白眼狼,連累他們和皇城司作對。
梅映雪放下捂着嘴唇的雙手,握緊拳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決定豁出這條命去!
一直盯着紗簾外動向,注目弟弟安危的羅知意,突然輕咳一聲,朗聲說道:“十三弟,不可造次!讓他們退下。”
羅翊在馬車外聽見,明白七姐是不想讓他與對方起沖突。
皇城司的人都是天子親手選出來的,且只聽天子調派,面前的人又是天子心腹,既便是鳳子龍孫,也要避其鋒芒。
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且有一身真本領,就算翻臉也未必打不過他們。
可他不是孤家寡人,一舉一動都和身後的家族息息相關。他的父親和兄長們,在沙場上流血流汗,拼死才掙下這份家業,不能毀在他的沖動之下。
功臣一生戎馬,卻被奸佞幾句讒言葬送,自古有之,不是稀罕事。
瞬息之間,羅翊的頭腦冷靜下來,輕聲應是,揮手讓随從們退開。
梅映雪繃緊的心弦,也有片刻松懈,她疑惑地看着羅知意端正身姿,昂起頭,拿出貴族女子的氣派。
羅知意目視窗上紗簾,從容道:“舍弟年輕莽撞,指揮使海量,想必不會與他計較一言之争。妾身長途疲憊,妝容不整,不便見外男,失禮之處,請指柳揮使見諒。”
這番話說得進退得宜,若不是怕被外邊的人發現,梅映雪真想給羅知意豎個大拇指!她深感佩服,不由自主被羅知意的情緒帶着,也穩下來,心跳沒那麽慌了。
柳溪亭的聲音帶着散漫的笑意,隔着紗簾傳來,“還是七娘子說話中聽。”
羅知意不卑不亢,“方才指揮使問舍弟,‘可是車裏藏了什麽逃犯’?不知指揮使這樣問,是何意?羅家兒郎為國為民,盡忠職守,皆有軍銜加身,妾與舍弟縱然年幼,亦是功勳之後,斷然不會做出違法犯之事,愧對聖恩。指揮使說話要有憑據,能拿出證據,依律請旨,妾與舍弟絕不多言,聽憑處置!”
羅知意說的大義凜然,不惜搬出父兄有軍銜壓他,就是想要讓他明白,将門之後,不是他能随意欺負的。就算他們真藏了逃犯,柳溪亭也要依律請旨才能查,否則就是藐視朝廷重臣,官家也不能袒護他。
跟在柳溪亭身邊的孫勇喝斥道:“七娘子這話少見多怪,自太祖皇帝起就定了規矩,咱們皇城司辦案,但凡遇到可疑人等,皆可立即捕拿、鞫獄,不論是否官身!柳指揮使更是得到官家特許,可便宜行事。”又舉鞭指點着羅家随從,“爾等,哪個敢攔?”
皇城司說直白點,就是天子鷹犬。自從太祖皇帝親自設立,只受皇帝調配。随着歷代官家的寵信,權力逐漸擴大,一探事、二緝拿、三鞫獄,才會讓百官怊怊,百姓惕惕。
羅家的随從縱然憤怒,也不敢貿然叫板,都看着羅翊等他發話。
羅翊的拳頭緊了又緊,胸膛裏憋了一口氣,脹得生疼。
羅知意想不到對方如此不買賬,又氣又怒,不複方才的沉穩,但是眼下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她更擔心弟弟和他們起了沖突吃大虧。
可是一時之間,羅知意也不知要如何回對,畢竟她也只是個深閨養大的年輕小娘子,遇上這些兇橫的莽夫,有理講不清。
梅映雪随着她穩下來的心緒,在這一刻又被跟着揪起來,她注定此劫難逃麽?
僵持中,柳溪亭冷笑一聲,擺弄着馬鞭,慢慢騰騰地說道:“三弟何必跟個小娘子計較?七娘子也是,柳某不過一句玩笑話,就搬出這許多道理,羅家縱使功比天高,若遇可疑之處,咱們職責在身,也還是要問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何須仗着身份壓人呢?”
明明是他欺人在先,從他嘴裏說出來,反成羅氏姐弟欺負人,可真會反咬一口!
不過,他話風明顯松動,不打算再計較下去。
羅知意當然也不想較真,鬧僵了,對方真的搜查一通,傳到東京城裏,丢父兄的臉面。萬一傷了人,更不劃算。
羅知意也軟下話風道:“指揮使身份特殊,你一句玩笑話,卻要叫旁人心驚半天。若是再被有心人聽去,添油加醋,橫生枝節反而不美。指揮使若無其他事,妾等先行告辭,天色已晚,須得趕快進城了。”
柳溪亭道:“替柳某給太夫人帶個好,得空了,去拜會她老人家。”
太夫人是指羅氏姐弟的祖母,被封郡太夫人。
柳溪亭說完,撥轉馬頭,又道:“柳某肩上還有差使,也該登程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完,揮鞭催馬。
其他皇城卒中跟随其後,一口氣跑出去五裏地,馬蹄慢下來,孫勇追至他身旁,忍不住問道:“哥,齊州遞來的消息很清楚,陪着梅小娘子去衙門辦憑由的郎子,就是羅十三郎,他們也是一起登程的。梅小娘子必定就藏在他們的馬車上,方才攔下來,何不一氣兒把人找出來?幹嘛又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