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故人重見
故人重見
梅映雪跟着溫氏等人到院子裏等着。
梅映雪緊張的手指緊緊攥着絲帕,一顆心在腔子裏撲通撲通跳得急促。
不知今日天氣為何又悶又熱,透氣都不利索,要費些力氣去掌控。
她站在人群裏,唯恐神色舉止不當,落入旁人眼中被笑話,故此一直繃着,身子都最要變僵硬了。
凝雨察覺她的緊繃,悄悄湊過來,扶住她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握了握她的手腕,未意她不必擔心。
梅映雪感激凝雨的陪伴,也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不多時,月亮門外有一群腳步聲正朝這邊走來,偶爾還有男子的話語聲。
梅映雪凝目望去,當先跨進月亮門的年輕郎君,看年歲和衣着,應該就是袁岫峰了。
十八歲朝氣正盛,唇色在白淨如玉的面容襯托下,顯得異常紅潤,第一眼就能讓人注意到。
雙眉濃密似橫刀,雙目朗朗如點星。皎皎如玉樹臨風前,溫文爾雅腮邊帶笑。
梅映雪懸着的心瞬間放下了,飛快地一瞥便低下頭,唇角微微揚起。
感謝上蒼,與她定下婚約的良人,長成了俊俏奪目的郎君,還是個儒雅溫潤的讀書人。
凝雨站在她身側,捺不住替她高興,偷偷拽了拽她的手肘處衣袖,若不是身邊有許多人,她一定要向小娘子道聲恭喜。
梅映雪與她一同長大,自然明白她的心意,人堆裏站着,臉上更覺得熱燙。
袁岫峰和十二郎袁敏峰先向溫氏行禮,又向孟氏等人逐一行禮。
最後袁岫峰的目光落在梅映雪身上,眼神為之一亮,沒有逃過溫氏的眼睛。
梅映雪自然也察覺了他的眼神,瞬間更不在了,唯恐旁人拿他們說笑。
溫氏回身把她從人群裏拉出來,她頂着一張緋紅的臉,低頭聽見溫氏笑道:“可還認得出?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簌簌比你小兩歲,那時都是哥哥妹妹的叫着,滿院子裏跑。”又柔聲對梅映雪道,“你可還能認出九哥?”
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袁岫峰臉上也在瞬間抹了一層胭脂似的,在衆人打趣的笑聲裏,袁岫峰強作鎮定地說道:“彼時年幼,未曾長開,如今妹妹出落成大姑娘,仙子般的人物,兒哪裏還認得出?”
梅映雪聽見這句話,臉上熱得像火邊烤。
衆人又是一陣笑,孟氏等人,附和着誇贊了兩句。
溫氏很滿意,對袁岫峰道:“你薛姨年輕時,就是齊州城裏有名的美人,簌簌随了母親的好相貌,且青出藍,勝于藍。”
二人成年後第一回見,氣氛本就微妙,孟氏等人說了幾句喜慶話,活絡氣氛,有溫氏這位主母在,沒人敢說過頭的話。
梅映雪飛快地又看了一眼袁岫峰,發現他也正在看她,立刻錯開眼神,臉頰上的紅暈,像塗重了胭脂。
兩個人互相見禮後,袁嘯和另外兩個兒子還沒回來,溫氏讓大家進偏廳用茶水,說說話問問書院裏的事。
梅映雪低頭聽着,偶爾有幾次,她察覺袁岫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幸好大家也都識趣,沒有人再拿他們兩個說笑,坐在廳中還算自在。
溫氏開口問道:“磐兒,你的玉佩呢?怎麽不見你戴?”
袁岫峰聞言一怔,手下意識往腰間摸了一把,飛快地看了一眼梅映雪,回道:“哦……我……兒回來的匆忙,忘記帶了。”
溫氏面露不悅,“早就提醒過,簌簌這兩天到,讓你帶回來,怎麽就忘記了?”
袁岫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是兒糊塗了。這兩日心思都在課業上,夫子催得緊,一緊張就忘記了。”
一旁的袁敏峰歪着腦袋,好奇道:“是那塊并蒂蓮的玉佩麽?說起來,有日子沒見九哥戴了。以前,九哥總說,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何時摘下來了?”
袁岫峰眼角的餘光,往梅映雪腰間玉佩上一掃,解釋道:“之前……玉佩上的繩結有磨損,恐其損壞失了玉,便摘下來放在櫃子裏了,想着換了新繩結再帶出來。哪知,竟忘得幹淨。”
他轉身朝梅映雪致歉,“愚兄糊塗,請妹妹恕罪。”
梅映雪心頭有一些失落,倒是不至于因此怪罪他,便道:“豈敢?九哥言重了,佩戴之物,偶然忘記也是人之常情。”
溫氏這才重新露出和藹神色,“你這孩子大而化之,這麽重要的東西也能忘記?幸好簌簌大度,不同你計較。那枚玉佩貴重,萬萬不可有失,下次一定想着帶回來。”
袁岫峰連聲應下。
坐在一側的關氏忽然問道:“九郎,你的衣袍怎麽污了一塊?”
衆人看過去,袁岫峰也低頭看,他身上穿的是件白色素羅袍,右腿後側明顯有一片土痕,像是被誰踢了一腳。
十二郎袁敏峰插言道:“定是被那不講理的丫頭踢中了!”
孟氏趕忙捂他的嘴,“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溫氏皺眉,“你捂他做什麽?有什麽不能說的?”
孟氏不敢再動,呵腰退開,但袁敏峰也不敢再說話。
袁岫峰輕輕一笑,用手拍了兩下,撣去浮塵,“不礙的。”又擡頭對大家解釋道,“回來的路上,路過一處賣扇子的店鋪,挑選時和一對主仆生了些誤會,都過去了。”
袁岫峰回身示意書僮吉順,吉順很有眼色,在他提到扇子時,早就将東西托在掌心,郎君回頭,他便恭敬地呈遞上去。
袁岫峰的目光落在梅映雪的臉上,未語臉先紅,“久未見妹妹,不知妹妹喜歡什麽。愚兄也沒有拿的出手的物件,倒是看中一柄團扇,這樣的時節,正好供簌簌妹妹納涼時把玩。”
梅映雪趕忙站起來,袁岫峰将吉順掌上托着的朱漆方匣打開,從裏邊取出一柄團扇,遞到她面前。
“請妹妹過目。”
扇面是水綠絹面繡魚戲蓮六瓣形,紅木雕花柄,底下系着一塊綠瑩瑩的蓮蓬墜子,碧綠的絲線為穗。
看上去便透着清涼的顏色和圖案,極為适合夏天使用。
就着她的手,孟氏等人也稱贊了一番。
梅映雪接在手中,眼睛一掃,指尖一摸,就知道這柄扇子價值不匪,定是袁岫峰花了心思挑選的。
雖不圖惜東西有多貴重,至少送禮的人有沒有用心思,願不願意付出,卻能體現在這上邊。
梅映雪輕聲道謝,袁岫峰局促道:“妹妹不嫌棄就好。”
梅映雪也給他和袁敏峰準備了見面禮,方才也讓朱嬷嬷帶來了,正好一并送上。
知道袁岫峰兩兄弟還在讀書,給他們的見面禮,選的是聖人故裏的尼山硯和兵聖故裏的齊筆,除了東西一等一的好,也為讨一點聖人福澤庇佑。
袁敏峰年幼藏不住話,愛不釋手的連聲謝謝梅小娘子,溫氏和孟氏兩位做母親的,俱都喜歡。
袁岫峰再三摩挲着禮物,抿唇輕笑,目光停在她臉上,“妹妹有心了。”
梅映雪錯開眼神,微微垂首。
衆人又坐了片刻,袁嘯和家中另外兩子前後腳回來,父子相見,兄弟敘話,宴飲時的氣氛明顯活絡許多。
宴飲結束後,不等梅映雪提告退,溫氏便吩咐袁岫峰,“夜黑路上不好走,你送一送妹妹。”
袁岫峰飛快地看梅映雪一眼,回母親道:“兒子遵命。”
兩個人辭別出門,侍奉溫氏的嬷嬷抿着笑,将一盞提燈遞到袁岫峰手裏,又示意地看梅映雪一眼。
兩個人都不糊塗,立刻明白是溫氏有意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才會讓袁岫峰自己提燈。
嬷嬷臨走前拉住凝雨道:“随老奴來,大娘子有東西給小娘子,你捎回去。”
擺明是找個借口,連凝雨也給支走。凝雨望着梅映雪不肯動地方,嬷嬷笑道:“別擔心,自家院子裏,又有郎君相送,小娘子不會有事的。”
既然是溫氏的意思,梅映雪也不好違拗,沖凝雨點點頭,“你随嬷嬷去吧。”
袁岫峰一手舉着提燈的手柄,一手朝門外甬路比個手勢,“妹妹請,仔細腳下臺階。”
梅映雪察覺他也拘謹,嗓音大不如宴飲時舒暢。
梅映雪拎着裙擺,小心地跟在袁岫峰身後,與他錯開一個身位。袁岫峰照顧她步伐,有意走的慢些,偶爾地提醒她留意腳下的路。
兩個人都不好意思的緘默着。
繁星滿天,弦月尚未升起,夜風猶帶夏夜的悶熱,身上又開始冒汗了。
梅映雪擡眼就能看到他肩寬腰窄的挺拔背影,風拂過,他衣上的木香氣息,更讓他有一種沉穩厚重的感覺。
已經知道他相貌好,無論是宴席上還是此刻走路,他的行止禮儀也挑不出錯,看着是位明理敦厚的郎子。
他雖然走在前邊,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她的腳步,确認她穩穩地跟随在身後,便轉回去目視前方。
原本不過半刻就能到的小院,硬生生走了一刻。
梅映雪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院,心中忐忑:再不開口,這段路就走完了。
她是女子,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袁岫峰怎麽也不說話呢?
又走了兩步,或許他也發覺,這段路要走完了,才局促地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主動問起她來東京,是否順利。
她答完,很快又沒了話。
袁岫峰借着手中的燈籠光,回頭看了她兩眼,拘謹地笑道:“妹妹幼年活潑愛笑,現在長成大人,變得溫雅娴靜,若非是母親說,愚兄幾乎不敢認了。”
梅映雪不好意思直視他,看着腳下的路,輕聲回應,“十年一別流光速,九哥的模樣,也與從前不同了。”
袁岫峰提醒她注意腳邊的石子,放松語氣說笑,“但願我不要變的,讓妹妹失望才好。”
梅映雪聽出他有意親近,柔聲笑道:“怎麽會呢?九哥自謙了。”
袁岫峰回首與她相視一笑,兩個人之間似乎沒那麽遠的距離了。
院門就在眼前,兩個人既慶幸不用這麽尴尬下去,又隐約覺得失落。畢竟過了今晚,就剩下明天一天,袁岫峰後日一早要回書院去。
再想見面,就要等下個旬日了。
兩個人不知所措地站片刻,終究是袁岫峰先開口,“暑氣沒有散盡,別在這裏站久了,妹妹進去休息吧。”
他側身讓開正路。
梅映雪溫聲道謝,“多謝九哥送妾回來,夜色太暗,九哥回去當心。”
“不必客氣。”袁岫峰握着燈籠提稈的雙手不自在的動了動,“院子早就走熟了,不會摔到的,妹妹不必擔心。”
兩個人的眼神在半空裏飛快地一撞,紅着臉各自轉開,梅映雪身上熱意上湧,道聲告辭,推門進去。
反手關上門,梅映雪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膛裏怦怦跳得急。停了一會兒,門外方有腳步聲遠去。
似乎撞到了什麽,發出一聲悶響。
她從門縫裏看出去,太湖石邊,袁岫峰彎下腰一手提燈,一手揉着膝蓋,看來是不小心撞了腿。
梅映雪忍不住,輕笑出聲,他才說不會摔到……嗯,但是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