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後悔嗎?
第九章,後悔嗎?
如今的長安其實比十年前還要繁華熱鬧上一些。
這是是預料之中的,雖小幹戈從未停止,但到底算是休養生息了幾十年,太祖皇帝知人善用,用了十餘年平定北方入主長安登基稱帝,本想休養生息三五年,待糧草兵馬充足,再重整大軍揮師南下一統江山。
可世事無常,太祖皇帝登基不到一年便患了急症,暴病而亡。
後來繼位的便是先帝,先帝是守成之君,他并沒有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這半壁江山于他而言已是足夠,足夠他站在權力之巅揮霍一生。
先帝放眼的不是整個天下,而是他坐下的龍椅,為此他設立了東西廠監察百官,稍有異心的便被除去。
左右先帝還算記着太祖皇帝的遺志,或者說怕為世人诟病,倒是整頓大軍揮師南下過幾次,只是從未想過一統天下結束兵戈,能搶來一兩座城池便算是他的豐功偉績。
再到如今,東西廠的權勢更甚,陽奉陰違先斬後奏是常有的事,弄得長安城中的王公貴族黎民百姓人心惶惶。
其實長安是歷代幾朝的都城,底蘊自是深厚,積累的財富亦是不計其數。
這才過了多久,官宦權貴們便開始貪圖享樂了起來,坐在那高臺之上的人,更是只能看見這個長安和他坐着的龍椅。
與南齊不同,大周的北面還有胡族,有利亦有弊,從他們那購買馬匹自是比南齊要方便上許多,所謂大周兵強馬壯便是如此。
自是如今的境況,若有一日,南北再起兵戈,只怕會腹背受敵,太祖皇帝打下的基業被蠶食殆盡。
到那時,天下煙塵四起,又是不知年月的民不聊生。
在其位謀其政,既不在其位又哪管得了這樣多,不過是見這繁華的街市稍有感慨而已。
說着帶一把糖葫蘆回去,臨了溫瑜幹脆又将整個紮着糖葫蘆的草把子買了下來讓周禮扛着,回去的時候路過狀元樓,酒樓裏正好走出來了一群看衣着打扮便知曉是來歷不凡的富貴公子,他們只站在那便讓平頭百姓避之不及,生怕不知哪裏得罪了他們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狀元樓的酒菜與宮門王府的相較,是另一番滋味,那狀元樓特有的酒叫做浮白,據說與竹葉青、女兒紅、杜康這些名酒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初嘗寡淡無味,卻是餘韻深長,當浮一大白。
Advertisement
狀元樓更是這長安城中最高的酒樓,在樓頂俯瞰長安的景致更是別處沒有的,引得無數文人墨客前來題詩作畫。
如此盛名,不止是在長安。
彼時宋玦也是這狀元樓的常客,即便娘親說他年歲尚小不能夠飲酒,也并不妨礙他邀上三五好友來這,或是品嘗佳肴、或是題詩作畫、或是在黃昏時分眺望遠處那山映斜陽天接水的景致、或是在夜幕升起時仰望這漫天星辰俯瞰這萬家燈火……
那久負盛名的浮白更成了宋玦的執念,心心念念了數年,想着等到了年歲便一定要來嘗嘗這酒的滋味到底如何。
想來也不如何,溫瑜想,這天下的酒不都是一般的苦,飲入腹中灼得喉口發疼,疼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只是餘光輕輕一瞥,便在那群人中瞧見了故人……
“宋玦,你當真不喝酒?”
“不了。”
“啧,都說這飲了酒之後作出的詩才有味道,清醒着作出的詩一板一眼,好生無趣。”
“是了,正所謂飲酒作詩嘛,詩總離不得酒的。”
“你們是不知內情,宋玦他娘親不許他飲酒。”
“又不是奶娃娃,哪裏需要這麽聽娘親的話。”
“宋玦,是男人就幹了這杯。”
……
長安的夜色繁華,蓋過了天上的寥寥疏星,七八個人圍坐一桌,桌上擺着各色的酒菜,還有筆墨紙硯。
不過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那浮白稍稍喝上兩杯便紅了臉,染上了幾分醉意。
其實即便都是世家公子也會按着家世分個高低出來,為了不得罪人,自幼家中便教導他們何謂謹言慎行端正自持,不管背地裏如何,明裏都是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也就是到了這種時候才忘了身份,開始胡鬧了起來。
宋玦着一襲白衣,白衣上沾染的點墨暈開來,像是作畫時執筆随意抖在宣紙上落下的點點墨梅,素淨的衣裳配上許多精致繁複的配飾,只站在那便是再肆意不過的少年郎。
宋玦被簇擁着執筆作詩,寫下的第一個字便叫這群十三四歲的少年人看不懂。
這天底下所有人習字起初習的應當都是正楷,宋玦卻嫌楷書太過端莊,行草倒是飄逸,但都不如狂草肆意潇灑,于是乎習了幾年正楷便開始寫狂草了,這可把崔先生氣得不輕。
記得那時崔先生說什麽?說正楷鐵鈎銀畫,行楷紙落雲煙,行草筆走龍蛇……
大體的意思是說無論哪一種寫得好了都是極好的,但到底是拗不過宋玦便随他去了,至于宋玦的狂草,大抵是“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的意境。
隔着紙籠的燈光映着宋玦的模樣,舉止間更是說不出的肆意,許是文思泉湧,當即便寫下了十餘字。
只是不知聽見了樓下的什麽動靜,宋玦在衆人的贊嘆聲中随手将筆一扔,沾了墨的筆被扔在宋玦方才題詩的那張宣紙上,其中的一字已悄然被暈開的墨色浸染看不真切。
宋玦擠開人群跑到了欄杆前,向下一望幹脆跨過欄杆縱身一躍,躍進了街市熙攘的人群中間。
這樓下的動靜原是平南候府的二公子強搶了赴京趕考的書生,而二公子柳致欺男霸女無人管,偏生是誰人作了一首“反詩”便人頭落地。
宋玦瞧見了,自是看不慣,二人的父親都是侯爺,宋玦更是世子的身份,不是仗勢欺人麽?宋玦那一副你不放人我便要同你鬧下去的架勢。
最後自然是對方妥協,柳致看似大發慈悲地放人卻用那色眯眯的眼神瞧着宋玦還說上一些意味不明的話語,宋玦不悅地蹙眉将要發作,柳致卻是識趣地跑開了。
樓上幾人趕了下來全程圍觀了方才的場面并不言語,事畢才好似站在宋玦身邊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谏着宋玦:
“你怎麽遇見什麽事都要管一管?”
“天底下受苦受難的人多了,難道你都要去救上一救嗎?”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容易得罪人?為了一個一貧如洗的書生去得罪平南候府的二公子。”
……
你一言我一語,說的不過是宋玦這個人太過狂妄肆意、太過少年意氣、太……蠢……
那書生得救本欲向宋玦道謝,卻因為衆人的言語露出了尴尬之色,只躬身一拜便轉身離去,雖着布衣,但也有他的氣節。
宋玦只站着并不言語,後來許是聽得煩了才說了一句:“風起于青萍之末,救他們怎知不是救自己?
舉手之勞而已。”
如此宋玦便是得罪了柳致,只是後來落到此人手中一段時日并非因為此事,柳致此人色欲熏心、锱铢必較,宋玦既有這番容色,二人在長安城中的名聲更是一個天一個地,他是嫉妒得瘋了,對宋玦那是又愛又恨。
柳致發瘋的時候,總是喜歡扯着宋玦的頭發問:當年救下那個書生的事你後不後悔,因為你救了他,所以如今你便來替他了。
柳致想要宋玦後悔,那便更不能後悔了,明明肯彎一彎腰說些好話便能過得好些,可宋玦的那根脊梁即便是斷了也彎不下來,縱使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還要堅定地說着不後悔。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舊時宋玦的玩伴如今也成了柳致的好友,溫瑜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等他們離去了才複邁開了步子。
寧折不彎的是宋玦,後來棱角被磨平也就成了溫瑜,卑躬屈膝逢迎讨好的事他都會做。
可若問溫瑜一句後悔嗎?猶是不悔。
他只是有些羨慕宋玦而已,羨慕宋玦所有的而自己沒有的一切。
“義母,您是主子的人,其實不必避着那些個世家子弟的。
若他們招惹了您,那倒黴的是他們。”周禮扛着草把子走在路上像是拿着什麽武器一般,趾高氣昂。
溫瑜忍俊不禁,周彧的這些個義子倒是有點意思,那除了西廠誰敢惹東廠的人啊。
午後的日頭曬在身上有些過于暖和了,溫瑜也不回答,只是說着:“快些走罷,我餓了,該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