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事

第八章,舊事

“雨姝,那是你未來的夫君。”

“夫君是什麽呀?”

“夫君就是能陪着你過一輩子的人。”

“爹娘不可以嗎?”

“但姑娘家是要出嫁的,就像爹和娘那樣在一起過日子。”

“那他會陪我玩嗎?”

“會。”

“那他把好吃的讓給我嗎?”

“會。”

“那我就勉強讓他當我夫君吧。”平陽撇了撇嘴,說得一臉嫌棄。

他們初相見是在近二十年前的上元佳節,彼時平陽四歲宋玦五歲,兩家人一起逛燈會,平陽作為郡主且又年歲尚小,出門的機會并不多,上元節燈火如晝人聲鼎沸的熱鬧看花了平陽的眼。

她掙紮着要從乳娘的懷裏下來,免得讓人看笑話,畢竟那個很漂亮的她未來的夫君都是自己走路的。

“喂,你叫什麽呀?”一個小蘿蔔頭蹭到另一個小蘿蔔頭身邊去問他,年齡相仿的兩個人總是容易心生親近的,平陽不想承認,她想和這個漂亮的哥哥玩兒。

“在下宋玦,郡主呢?”宋玦一本正經地用他那奶音回着話,頗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我叫百裏雨姝呀,就是下雨的雨,梳頭發的梳。”初見,平陽便丢了個大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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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後來宋玦告訴自己“你的姝字是靜女其姝的姝”的時候,平陽好幾日沒有理他。

“怎麽樣?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平陽得意洋洋地問了他一句。

宋玦略帶幾分寵溺的笑道:“好聽。”

這個人笑得可真好看呀,平陽想,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漂亮的人了。

即便如此,平陽依舊有些不滿,因為宋玦的回答太敷衍了,不過孩童的脾氣就是一瞬間的事,平陽被旁邊的攤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什麽呀?好香哇。”

“是桂花圓子。”宋玦回答。

平陽癟了癟嘴,想到父王母妃肯定不會買給她吃的,說是什麽外面的吃的不如家裏的幹淨,如此想着便委屈極了。

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轉着,忽然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拉過宋玦的一只手左右搖晃着:“玦哥哥,你想不想吃桂花圓子,要不要叫你爹娘買呀?”

襄王府和長寧侯府的一行人看着兩個小蘿蔔頭的對話覺得有趣,方才還嫌棄宋玦,為了一口吃的,竟是喊了哥哥,當真是能屈能伸。

宋玦被搖得有幾分頭暈:“好了好了,我去買。”

說着牽着平陽的手便往那賣圓子的攤子走去,行至攤前,宋玦問小攤販:“老板,這桂花圓子怎麽賣?”

“呦,這位小客官,八文錢一碗,我家的圓子可地道幹淨得很,又香又甜。

小客官要不要來一碗?”攤販身上的衣裳有一些單薄,即便站在爐竈前還不停地搓着手,前幾日方才下過一場春雪,在這樣的夜裏的确是有些冷了,雖如此卻依舊熱情地招攬着客人。

宋玦從袖中摸出了幾枚銅錢,墊着腳遞給了男子:“麻煩老板來一碗,給小姑娘吃的,圓子裏不要放酒。”

“好嘞,客官。”攤販接過銅錢放好,便将圓子下進了還開着的沸水中。

平陽看着宋玦的目光亮晶晶的滿含崇拜,她想:這個哥哥好厲害呀,就像父王母妃一樣厲害,我就勉強接受他做我的夫君吧。

從那以後,平陽便成了宋玦的小尾巴,玦哥哥玦哥哥地喊了十幾年。

彼時見過他們相處模樣的人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于平陽而言,她也很喜歡這個哥哥:漂亮、溫柔、可靠、無所不能……

父王母後不帶她做的事,玦哥哥會帶他做。

雖已訂下了親事,到底男女有別,女子八歲後便不能見外男了,平陽被束之高閣,無聊得很。

因此他們并不常見面,何況宋玦上了學,他們見面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每一次有丫鬟過來通報宋公子來了的時候,平陽都是跑着去見他的。

“玦哥哥,你這次帶什麽好玩兒的來了?”平陽提着裙子小跑到了宋玦的面前,險先一頭撞進對方的懷裏,堪堪止住了。

“書。”宋玦瞧見來了,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擡手晃了晃手中的小包裹。

“是話本子嗎?”平陽興奮地問了句。

“乖,那些纏綿悱恻的話本子不适合你看,我帶來的是兵書。”有一次宋玦過來,發現平陽在看府中的小丫鬟偷偷給她的話本子的時候,生了好大的氣,先是沒收了話本,又溫聲教育了一番這才作罷。

“啊?”平陽蔫了下去,臉拉的老長,“又是這麽沒有意思的書啊。”

話雖如此,宋玦來找她玩,她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府中的那些小丫鬟只會将她當作主子,做什麽都不盡興。

平陽蔫嗒嗒地坐在書桌前,一只手托着腦袋瞧着宋玦認真的神色打了個哈欠:“玦哥哥,你念書不累嗎?”

“累。”

“那為什麽還要念書呢?”

“是為了明理。”

“念書好無聊的,但是比姑姑們教我的那些禮儀、婦德、算學、刺繡要有意思得多了。

母妃說,學這些是為了以後成為一個好妻子和好母親,不然夫家會嫌棄我的,玦哥哥,你會嫌棄我嗎?”平陽将腦袋擱在了書桌上,沒骨頭地坐着怨氣沖天,在宋玦面前看不出一點學過什麽禮儀的樣子,“為什麽女子只能學這些呀,我覺得玦哥哥上次飛到樹上幫我撿風筝的本事就很厲害,可母妃說那不是姑娘家應該學的。”

宋玦笑得無奈,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平陽的發:“我不會嫌棄你的,更何況只要喜歡,女子也可以學這些,你若是想,我去同襄王妃說。”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平陽瞬間來了精神,用一副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的玦哥哥,只要玦哥哥說了,他就一定能夠做到。

“可以的,左右我才是你未來的夫君,襄王妃不會不答應的,再說了,我說的話什麽時候不算數過?”宋玦承諾小姑娘。

“玦哥哥最好了,最最最好了。”平陽彎着眼不遺餘力地誇贊着救她于水火的宋玦,聲音比饴糖還甜上一些。

“對了,前幾天下雨,有一個地方的牆塌了一點,我求着母妃不要修了,玦哥哥以後可以從那裏翻進來,我們就可以時常見面了。

玦哥哥,我聰明吧?”平陽自得地說着她絕頂聰明的好主意以求宋玦的誇贊。

宋玦沉吟了半晌,最後說了兩個字:“聰明。”

後來,平陽便得到了同男子一般教養的機會,了解這個天下的機會,她從那個小小的閣樓中出來便再也不想回去了,她想登泰岳、觀滄海,雀鳥掙脫了囚籠,也想如鵬鳥一般,扶搖直上九萬裏,從此再無拘束。

讀書是可以明理的,平陽從未如此清明自在過。

是宋玦告訴她:沒有女子應不應該做,只有你想不想做,萬事有我。

是宋玦告訴她:這世道不易,女子更是艱難,有些的生存已是不易,再有些的自幼便受那樣的教導,你萬萬不能生出優越的心理來覺得旁人愚昧。

是宋玦告訴她:當今天下未定,總有一日要再起兵戈,我要習武要習兵法,要為萬世開太平。

是宋玦告訴她:大周奸宦當道,我們不能屈服于他們的淫威之下,更不能與之同流合污,若有一天到了兩難的境地,我們需記得,我們要守護的是天下的百姓,而不是百裏家的皇位。

是宋玦告訴她:大丈夫吞吐天地之志,我們要做寧折不彎的翠竹,即便面臨再艱難的境地,也不要忘了初衷不要背棄原則。

孫元熹不收女弟子,是宋玦求來的。

開國功臣鎮國公府老夫人的故事也是宋玦說與她聽的:

那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公主愛上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将軍的故事,從此她做出了最離經叛道的事情,便是嫁給了那位将軍。

天下未定,将軍戰死,公主便繼承了将軍的遺志挂帥出征,成了現在的老夫人。

那故事真實發生過,卻比什麽話本子都來得感人肺腑,有的不僅僅是纏綿悱恻。

平陽敬佩老夫人,在她堅持不懈的努力下,終于是拜了老夫人為師。

總有一日,她會收拾這山河,還天下一個太平,志存高遠才是對師父們最好的報答。

在平陽眼中,宋玦不僅僅是哥哥,是未來的夫君,是她需要仰望和追逐的對象,是啓蒙明師,仿佛宋玦這兩個字,真的代表了無所不能。

可後來長寧侯府出了事,得知宋玦被處死的消息她憔悴了好一陣,後來好不容易接受了宋玦不在了的事實,卻在她成婚那日發現了收到的禮品中多出的一塊禮單上并不存在的熟悉的玉佩。

宋玦還活着的可能便成了平陽的執念,久別重逢,宋玦還是宋玦,卻也不是宋玦。

她不敢信“跟着周彧可以衣食無憂”的話是從宋玦口中說出來的,不敢信宋玦真的變成了這般谄媚低下的模樣……

不是被人救了嗎?若有困難可以來找自己啊,即便不是那樣的關系,難道男女之間便只能有風月之情嗎?難道從年少時相識相伴的情意那樣的不值得信任不堪一擊嗎?

平陽不知道他這八年是怎麽過的,既心疼他又恨他,即便不是長寧侯世子了,那難道就不是宋玦了嗎?

宋玦總說自己适合做沖鋒陷陣的将軍,不适合做軍師,那根腸子直直地通到了底,少了許多的彎彎繞繞,許多事情平陽不明白更想不通。

罷了,他活着便好,如果他真的變了,那自己便更要向他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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